待正事议毕,帐中气氛霎时松快下来。
诸位将领难得偷闲,少不得要推杯换盏,言笑欢畅一番。喻城也笑吟吟地自斟了一杯,与身旁的薛宴清等人谈笑风生,眉宇间完全不见平日的锋棱。
他为人其实不难相处——喻家素以门风严谨着称,教养出的子弟从不沾染寻常纨绔的恶习。
酒色不近,权势不恃,遇弱不欺,遇强不怯,喻城平日里总是敛着锋芒的。
可若说他好相与,却也不尽然。
这人骨子里终究是块焐不热的寒铁,是天之骄子与生俱来的冷硬。想要什么,不过弹指之间;若被触逆,削你便削你,踹一脚都算留了情面,从来也不屑于虚与委蛇。
故而众人与他交谈时,敬重总多过亲近。
毕竟眼前这位少年将军曾亲率亲兵死守边关,初上阵时还一举夺回过仲北沦陷的两座城池。
此刻虽言笑晏晏,可谁人不记得他喻城横枪立马时的凛凛威仪?
于是他们的每句话都陪着三分笑意,那笑里既有钦佩,也藏着不易察觉的谨慎。
当然,这些人里,可不会包括云月笙。
少女百无聊赖地偎在席间,像只在水池里嬉闹尽了兴、连羽毛都懒得梳理的倦鸟,浑身都透着股疏懒劲儿。
她半敛着眉眼,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仿佛周遭的谈笑与酒酣都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只安静地听着,吝于开口。
但在她偶尔抬手,纤指轻抿杯中清茶时,席间谈兴正浓的几个男人都会不约而同地顿住话音,侧首望来,低声询问她是否有何高见。
每到这时,云月笙或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或是用指尖懒懒磕一下桌角,喻城眼风扫过,便已大抵明了其意,自然而然地转头代为转述,与众人继续商议。
直到喻城谈笑着接连灌下了三四杯烈酒,身旁忽然传来“叩”的一声清响——是云月笙将那盏一直捧着的茶盏不轻不重地搁在了桌上。
下一刻,她终于抬起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厌世与懵懂的眼眸,定定地,瞧向了他。
“害——”喻城手忙脚乱地撂下酒杯,眼底那点锐气早被酒意浸得朦胧。
他悄悄伸手勾住云月笙的袖角,歪着头凑近她讨好的笑,“好月儿,这些日子弦绷得太紧,好不容易松快片刻,你就容一容我罢,成不成?”
云月笙垂眸不语,纤指一抬,径直将衣袖从他掌心抽回。
那点布料滑走的触感,反倒让喻城眼底的笑意漾得更深。
他索性借醉伏低身子,温热的吐息混着酒意拂在她耳畔,嗓音压得又低又哑,“就这几杯……若是小殿下实在心疼,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他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耳垂,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轻轻一咬,“今晚我们把方才没做完的事做完,我便滴酒不沾。如何?”
云月笙浑身一颤,耳尖霎时染上绯红。她抬手去推他,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音,“……随你喝。左右还有伤在身的,又不是我。”
“月儿——”喻城借着未散的酒意,手臂一紧,直接将云月笙揽进了怀里。他不管不顾地将脸埋入她颈间,像只撒欢的狼犬般轻蹭低笑,嗓音里浸着三分醉意七分无赖,“早一日晚一日有什么分别……我的好殿下,你就依了我罢——”
“嗷呜!”
不远处席间猛地爆出一声激动的狼嚎。方知衡见状刚要跳起来,就被身后的李鞍一把捂住嘴按了回去。
“小声点!”李鞍死死勒着他,压低声音吼道,“惊扰了我家侯爷的好事,老子第一个跟你拼命!”
方知衡嘴被捂着,却掩不住满脸的眉飞色舞。他兴奋地猛摇身旁陈立言的胳膊,活像只疯狂摇尾巴的小狗,
“瞧见没!瞧见没!我就说殿下心里最属意的是小侯爷吧!狗日的顾皖卿以前还敢打我,这回不得气死他才怪,哈哈哈……”
“我眼睛还没瞎。”陈立言淡淡瞥了上首一眼,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不过说来奇怪,我倒是觉得顾世子与殿下站在一处更般配。你没见顾皖卿在殿下跟前那副狗模样,温顺得简直没眼看……”
他说着说着突然打了个寒颤,一副被肉麻到的样子,连连搓着手臂,“啧,光是回想都得起鸡皮疙瘩。”
方知衡与李鞍闻言,齐齐扭过头来,四道目光如冷电般射向陈立言。
“立言兄,”方知衡痛心疾首地一甩袖袍,“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罢,他郑重其事地朝李鞍一拱手。“李兄,请。”
李鞍会意,立即举杯相应,“方兄,请。”
二人煞有介事地碰杯对饮,随即同步侧身后撤半步,在席间划出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将陈立言孤零零地留在了“敌营”。
被孤立的陈立言瞠目结舌:“……”
他望着眼前这幕,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无声的腹诽:这两个傻狍子是不是有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