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笙这些时日由着这群将士纵情喧闹,原就是存心了要放纵他们,让他们撒撒欢的。
但如今恣意过盛、娇悍之心渐起,正是该收一收缰绳。她得让这些莽撞惯了的武夫明白,纵是恩宽,也自有不可逾越之界。
帐外廷杖落下的闷响一声接一声传来,混着压抑的闷哼,沉沉敲在每个人心头。
云月笙却恍若未闻,只垂眸安然坐在案前,素手执勺,不紧不慢地舀着碗里温热的清粥。
热雾袅袅升起,映得她眉眼愈发清淡,仿佛外间的动静不过是一曲无关紧要的伴乐。
而帐外受杖的将领们竟也无一人出声申辩,个个咬牙受着,乖觉得很。
这般看似严厉、实则留了七分情面的惩戒,反倒让众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他们皆晓得,这并非这位殿下真正动怒的模样。她若真起了杀心,此刻帐外早该血溅阶前。如今这般,不过只是点到为止的敲打罢了。
而当一众文官被客客气气请进大帐时,那个个愣怔的模样,都恍惚以为自己是身在梦中呢——
这些日子坐惯了冷板凳,他们早已憋了满腹的委屈。此刻望见端坐上首的云月笙,几位老臣不禁眼眶发红,浑浊的眼中满是感激之色。
他们原以为经历过前些时日的风波,殿下是再不会任用他们了,没想到……
待目光转到喻城身上时,这份感动更是化作了汹涌的泪意。
\"小侯爷!\"几位两鬓斑白的老臣颤巍巍地上前,拉着喻城上下打量,声音哽咽,\"您还活着……太好了!真是天佑我南朝,喻家军还尚存于世啊!\"
他们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住喻城的衣袖,仿佛抓住了一线生机,激动得连胡须都在微微颤抖。
喻城则是垂着眸暗自好笑。云月笙今日这番恩威并施的手段,直接就将一屋子的人心都收服了个干净。经此一事,这些文官武将们日后怕是都要对她死心塌地了。
当真是个……擅弄人心的磨人精呐——
他面上不显,只在喉间无声地滚过了一声轻哼。
\"劳诸位大人挂念,晚辈一切安好。\"喻城含笑着扶住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多亏殿下与诸位及时突破了羟人在山脚的防线,否则喻家军恐怕难以这般顺利突围。\"
他整了整衣冠,神色肃穆地向帐内众人深深一揖。
“喻城在此——多谢诸位了!”
……
待众人重新落座,男人才将北境战事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原来当初五十万大军陡然溃败,除了有羟人在外猛攻的缘由,更是因南军自己内部出了叛将。
\"那几个贪生怕死之辈,\"喻城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在战事最吃紧时突然临阵倒戈,致使整条防线都被冲破,许多军队变得孤立无援。\"
后来羟族铁骑长驱直入,整个仲北都沦为了人间炼狱。
烽烟蔽日,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喻城眼见着妇孺老弱在铁蹄下挣扎求生,终究不忍心,遂率领仅存的数万喻家军,一路护送难民南迁。
正是在掩护百姓渡河时,一支淬毒的冷箭破空而来,正中他的胸口。箭矢贯穿铁甲,鲜血瞬间染红了战袍。他强撑着指挥完最后一批百姓过河,便陷入了连日的昏迷中。
\"那一箭离心脏只差了寸许。\"李鞍至今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我家将军昏迷了整整半月,我只好带着他退入关阴山脉中。\"
为了保全随行的数万百姓,喻家军这才不得不隐匿行踪,与外界断绝了联系。他们就像守护雏鸟的母鹰,在群山环抱中筑起临时营地,日夜提防着羟人的搜捕。
\"都说羟人满万不可敌,在北境草原上就曾以一万铁骑收服各部数十万众,一统蛮族。\"喻城语气轻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但这是在山林——他们的铁骑反倒成了累赘。若不是还要护着百姓……\"
他眼底掠过一丝狠厉,\"老子早在醒来的第一夜就带着弟兄们杀回去了!\"
云月笙闻言,在桌下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裙裾却纹丝未动。
喻城立即收敛了戾气,唇角扬起明朗的笑意,\"好在如今各营汇合,总算也有了七八万的兵力。只要重整旗鼓,将羟人赶出关阴山脉也是指日可待。\"
听罢这番叙述,帐中凝重的气氛顿时为之一缓,众人都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原以为北境早已全面沦陷,五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却不想局势虽危,却远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比他们预想中最坏的结果,实在要好上太多了。
\"小侯爷将门虎子,更难得的是这份仁心。\"同签枢密院事燕傅捋着花白的长须,语带感慨,“若非喻家军在其中周旋,北境百姓怕是难逃一场屠戮。”
\"本侯这里还有一桩喜事。\"喻城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蜡封完好,\"河对岸的雁子城也仍在固守。三日前我派斥候潜入城中,守将便立即表示愿与喻家军里应外合。\"
他展开信笺,露出欣慰的笑意,\"只待我们渡河解围。\"
\"太好了……这真是……\"几位老臣激动得语无伦次,连日来的阴霾终于散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