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已到,鸡鸣声拉开了夜幕,一道曙光从天边散开。
青石阶上还留有昨晚的凉意,正好可以驱散暑气,各寺院的行者们赤着脚,敲着木鱼,挨家挨户地叫早报晓,就在此时,东京城内外响起赶场的声音。
农夫挑着沉甸甸的扁担,像根弹簧一样从龙津桥的方向一颠一颠走来,菜筐里的瓠叶干干净净的,应是刚摘下来不久就用井水洗净,不带一丝土腥味;
老槐树下的瓠羹店今个儿也早早挂起旗子,这桌子还没有展开,就已经有食客上座了。
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
新鲜的瓠叶用沸水飞水,趁着热气,?快速用竹筛沥干水分,将瓠叶置于粗瓷碗底,接下来,用长竹筷子夹一大把煮熟的羊肉片盖在上面,在抓两把葱花调味,最后淋上独家骨汤,这样一碗香气十足的瓠羹便做好了。
路过的行者们沾不得半点荤腥,只向店家讨要了一碗素瓠汤,再来到隔壁的蒸馍铺,请了两尊“白面菩萨”,不消片刻,菩萨与甘露一齐下肚,暂时保全了凡间的水云身。
城门口的梐枑早早被城门校尉移开了,明明已经到了换班的时候,殿前司的人却还在城门口候着,让城门校尉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来这里赶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到畅哥和杜鹃看花了眼睛,他们不敢有一丝懈怠,生怕错过了国主。
城门校尉明知他们俩应该是在等人,便借此机会赶紧走向前,说:“畅哥,嫂子,要不先吃一碗瓠羹再赶路?”
“不用了小兄弟,你嫂子已经气饱了。”畅哥揉揉自己的耳朵,婉拒道。
杜鹃哼哧了一声,转脸笑着对城门校尉说:“不麻烦你了,省得等会又要出城查验。”
“是小弟考虑不周,要不小弟给哥嫂去买两碗吧,这里的瓠羹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香,不少人特意坐蛇梯卧客从含芳园赶过来,就为了这一口鲜香。”
杜鹃闻着飘来的香味也动摇了,于是从包袱里掏出一张银票,强塞给城门校尉,说:“剩下的,就算嫂子给兄弟们的买酒钱。”
城门校尉见状,故作客气地推脱了两个来回,最后强压住嘴角的笑,悄悄地把银票塞入口袋中,道:“那——谢谢嫂子和畅哥了。”随后,麻溜地跑去瓠羹店买瓠羹去了。
片刻,祁昭淳率领千骑人马赶到了京城门口,雷霆乍惊,宫车过也,“祁”字的旌旗猎猎作响,冲散了在城外摆摊的行商队伍。
“帝姬、皇孙驾到,闲杂人等速速闪开。”
一时间,鸡与鸭齐飞,牛与马狂奔,城门口乱作一团,城门校尉们赶紧上前维护秩序。
殿前司令人把梐枑又挪了回来,挡在了城门前,禁止任何人通行。
“大胆!敢拦帝姬宫车,你几个脑袋?”川莲御马来到城门前,手上缠着马鞭,怒斥殿前司拦门的行为。
殿前司副尉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挎着刀,走到川莲马下,从腰后掏出一纸敕令,道:“狄殿帅有令,今日城门大闭,任何人只许出,不许进。”
“两司三衙”体制为尹祁国禁军最高指挥机构,所谓“两司”就是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而“三衙”就是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
而晋王的裨将狄秋任殿前都指挥使,官至二品,为统领殿前诸班的最高武职,直接负责皇城禁卫与皇帝车驾护佑,在禁军中可谓一手遮天。
买瓠羹回来的城门校尉,碰巧看到殿前司正在与帝姬对峙,于是赶紧躲到一旁,生怕惹是生非。
原来殿前司一直拖着不换班,就是来堵帝姬的,胆可真肥啊,他倒是要看看,殿前司又一次吃瘪的样子。
祁昭淳安抚好坐在银顶黄幔轿中的祁长庚,随后走下轿子,接过殿前司副尉手中的敕令,看着右下角盖有晋王和宰相的印章,不禁冷哼了一声。
好叔父啊,您居然还留着这招呢,看来这金匮之盟果真要兑现了。
如今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无视敕令,直接杀进皇宫,成为第二个祁昭熙;要么原路返回,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然而,她只犹豫了一会,就果断选择了第二个选项。
“本宫已有两年多未见父皇了,陛下旧疾未愈,夜诏本宫回宫,既然殿前司有意阻拦,本宫也不愿父皇为难,那么就只能做一回不孝女了。”
祁昭淳这番话折煞了在场所有的殿前司,他们面面相觑,不敢得罪帝姬,也不敢违抗上级命令。
祁昭淳远眺皇宫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看来叔父要美梦成真了,只可惜她终究慢了一步,这尹祁国怕是要变天了。
就在两方人员分庭抗礼之际,祁昭淳在人群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是林靖琼的养父养母——畅哥和杜鹃。
他们二人也注意到了帝姬的目光,只得频频躲避,尽量不去直视帝姬。
“他们为何出城?”祁昭淳指了指畅哥和杜鹃的马车,向殿前司副尉发问。
本来阻拦帝姬就会被记恨,如今帝姬开口问话了,若是再不回答,恐怕今后一不留神就容易丢了脑袋。
“回帝姬,这二人是夫妻,半夜拌嘴,现在吵着要回娘家,卑职查验过他们的身份,符合出城的要求。”
“本宫见他们在城外候了多时,是在等什么人吗?”祁昭淳引导性的提问,问得殿前司副尉有些不自信了。
毕竟提前放他们出城是看在关内侯的面子上,二人却一直在城外徘徊多时,属实是可疑。按理来说,遇到可疑人员要二次查验,但他们本就是奉殿帅之命来阻拦帝姬的,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就没有多加盘问了。
“帝姬恕罪,是卑职担心哥嫂在路上饿着了,所以主张让哥嫂在城门口等我,我去摊上买些吃食给哥嫂捎上。”城门校尉壮着胆子从城门口走了出来,手上还拎着两份热腾腾的瓠羹和白胖胖的蒸馍。
如今说辞还算合理,祁昭淳也不想多惹事端,只得挥挥手,不再计较畅哥和杜鹃的事情了。
祁昭淳乘上了返程的轿子,刚出一里路,她便掀起帷幔对川莲说:“留下两个人去盯着畅哥和杜鹃,他们俩绝对有问题。”
“是,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