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芳林园内黄华遍野。
一簇菊花边,孙亮蹲下身子,嗅着淡淡苦香。
“江东有菊吗?”
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孙亮回头看去,那是一个跟他个头差不多高的少年。
孙亮稍稍愣神,半晌才点头:“有的,有的。”
他这人天生对香味没有抵抗力,尽管这菊花的香气很淡,也不怎么沁人心脾,但洛阳这地方太冷,这个季节能有花开就不错了,总之聊胜于无吧。
收起思绪,孙亮连忙起身,拱手道:“殿下....”
“阿亮在此独自赏菊的模样,像极了幽怨的小女郎。”楚王夏侯安笑道。
孙亮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他在意的不是这句玩笑话,而是怕被对方当成娘炮。
毕竟,谁家大男人喜欢花花草草的啊。
他明明也会对漂亮的女人起反应!呃...虽然他才十岁。
“殿下.....我....”孙亮张了张嘴,想要解释点什么,却被打断:
“殿什么下?说了多少遍,在外人面前,你用敬称是应该的,但在私下里....叫我安兄。”
“你阿母既然进了我夏侯家的门,你就是我弟,别管兄长们认不认,反正我认!”
孙亮心里一暖,改口道:“安兄。”
“这就对了嘛。”夏侯安露出笑颜,随即蹲下身子,拿起孙亮脚下的一朵秋菊,嗅了嗅,评价道:
“虽然味道不浓,却贵在清新。”
“安兄也喜欢香?”
“还好。”夏侯安道,“我阿母和阿姊都很喜欢香气,不仅自己抹香,宫中服侍的婢女们也要携带香囊。如此,香气沾衣,一进寝宫,香气扑鼻而来。”
孙亮听得愣神。
这.....
这也太赞了!
他也是到了少年思春的年纪,曾经幻想着服侍他的美人们周身香气缠绕,将他团团围住,接着他就像在襁褓中那般贪婪地吮吸着。
那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傻笑什么呢?”
下一刻,孙亮就被拉回了现实。
“没,没什么。”他擦了擦嘴角莫名流下的口水。
夏侯安虽然也到了这般年纪,却根本想不到孙亮在想这么变态的事,于是便没再追问。
过不多时,孙亮开口问道:“安兄,我听闻..秦大司马是太祖皇帝的假子?”
夏侯安眯起眼,笑问:“怎么?你也想当大司马?”
他一眼就看破了孙亮话里的本质。
收人q...啊不,收假子这事可是家族的老传统了。
太祖当年不仅是名义上的养,而是真的与亲儿子们放在一起培养。
这些假子们先不论能力如何,但地位肯定是没得说的。
敢问天底下,谁能有武皇帝和我父皇这般胸襟?
“安兄就别挖苦我了。”孙亮道,“我何德何能,敢与秦公相提并论。”
他虽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是真有期许,说他有多大野心,倒不至于,但至少要活得像个人吧。
毕竟他从小锦衣玉食,打记事时起就是皇子,由奢入俭实在是难。
他可不想像他大姐那样在掖廷当奴,若真是那般,还不如死了。
阿母总跟他说,要他跟皇子们搞好关系,说不定未来的某一个契机,某位皇子就会记得少时的友谊,从而提携你!
这条路在大魏可是不乏先例的。
这话孙亮记住了。
不过他也并非满眼的利益,跟夏侯安交往中亦是真诚相待。
“楚王殿下,亮公子。”
内侍从一边快步走来,到了近前,微笑道:“游宴快要开始了。”
“带路。”夏侯安一甩衣袍。
“请随奴婢来。”
..........
夏侯献难得偷闲,便携羊徽瑜、孙鲁育、文绮罗以及潘淑等后妃一同游园,于临水的揽秀亭中小憩。
孙鲁育穿着一身浅杏色的曲裾深衣,文绮罗则是一袭湖蓝,更显清冷,羊徽瑜则是慵懒地煮着茶,眉眼间尽是温柔。
哦,王先生没来。
那日传道授业解惑,操劳过度,还在养。
“郎君。”孙鲁育伸出素手,将一颗梅子放在夏侯献的唇边。
夏侯献悠闲地将手指一起含住,惹得小虎一脸娇羞。
这时,一名穿着普通宫婢服饰、低眉顺眼的女子,正小心翼翼地端着果品,奉到石桌之上。
当她将一盏清茶放到孙鲁育面前时,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孙鲁育抬眸,与那宫婢的视线一触即分。
她心中百味杂陈,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微微颔首,轻声道:“有劳。”
贱人!
孙鲁班心中暗骂。
都不知道被骑了多少回了,娇羞个什么劲!
孩子都有了,还当你是二八少女呢!
不远处,几名内侍引着夏侯安和孙亮向亭子这边走来。
两人在一起看上去其乐融融,有说有笑。
亭内,文绮罗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对羊徽瑜道:
“羊贵嫔将安儿教导得真好,颇有友爱之心。”
羊徽瑜忙谦逊道:“文夫人过奖了,安儿这孩子心性,当不得如此夸赞。”
别看两人一起玩儿的时候荤话连篇,但在正式场合,举手投足皆端庄大气。
游宴开始了,就在这不大不小的揽秀亭中进行。
席间,夏侯安对孙亮道:“吃不惯这鱼吗?”
“挺好的。”孙亮勉为其难地“大快朵颐”起来。
说真的,这鱼土腥味太重,甚至连武昌鱼都不如,更别提秦淮河里的了。
北人苦啊,等到入冬之后河流上冻,连鱼都吃不上了,那还不得饿死!
这时,夏侯安压低声音道:
“阿亮,若是实在吃不惯,晚点去我府上,我给你开小灶,在这里就别挑了。”
孙亮莫名感动,对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羞愧,他说道:“安兄,从此以后我也洛阳人,别小瞧我了。”
位于主座的夏侯献看到这一幕,笑着对孙亮道:“谁小瞧你了?”
“陛下,我....”孙亮身子一紧,连忙拱手。
夏侯献玩味一笑:“亮儿若是想吃江东美食,他日我带你回建业。”
孙亮心中宛如被什么击中。
自他记事时起,他便被养在深宫。
孙权这个生物爹,他见过很多次,可对方每次跟阿母交流完工作后就走了。
事实上,他对这个亲生父亲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感觉。
而今在洛阳,夏侯安真心待他,夏侯献也似乎并不嫌弃他这个“野种”,反而出言关心他。
说真的,哪怕这是一张“空头支票”,他也深深地感到触动,因为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什么叫做父爱。
“多谢陛下。”孙亮拱手称谢。
“你叫我什么?”
“陛下?”孙亮本能地回道。
夏侯献笑了笑,“方才我听见你唤安儿为兄,既然都称兄道弟了,那.......你应该叫我什么?”
孙亮豁然起身。
这其实只是很寻常的一句话,但无形的帝王威严却让他如坐针毡。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该怎么回答?
就在他额间露出冷汗之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席间坐着的母亲。
潘淑眼神微妙,而后微微点头。
孙亮忽然想起了孙权,想向他道一声歉。
对不起了父皇,面前这位才是儿的真父皇!您老泉下有知,会祝福儿的吧!
孙亮吞了吞喉咙,直接豁出去了。
“孩儿多谢父皇。”
听到这个称呼,席间的孙鲁育不禁眉头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