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担忧地看着他。
她从未见过程致远如此外露的愤怒,像一头被触犯了逆鳞的雄狮。
电话那头殷娇的哭诉声隐约可闻。
虽然听不真切。
但“儿子”、“欺负”、“撑腰”这几个词,已经足够拼凑出事情的大概。
她默默递过一张干净的湿毛巾。
程致远看也没看,一把抓过,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
“好了,别哭了!”。
程致远烦躁地打断电话那头的哭泣,语气强硬。
“我马上订最近的机票回去。
你照顾好兴兴。
在我到之前,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等我处理!”。
他了解殷娇,她本身并非仗势欺人之辈,处事甚至称得上清高理智。
但儿子是她的绝对软肋,一旦触及,她所有的冷静都会土崩瓦解。
挂了电话,狭小的厨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灶台上炖着的肉汤,还在发出轻微的“咕嘟”声。
程致远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那滔天的怒火。
但眼神里的焦灼和戾气却挥之不去。
他转向王秋梅,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不容置疑。
“秋梅,我儿子在魔都出了点事,我必须立刻回去一趟。”
王秋梅的心轻轻一颤,一种说不清是失落还是解脱的情绪漫上心头。
该来的总会来,他终究不属于这片窄小的天地。
“……孩子没事吧?”。
她轻声问,带着真诚的关切。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我不回去,有些人怕是以为我们程家没人了!”。
程致远眼神冰冷。
他沉吟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然紧紧抓住王秋梅的手。
她的手还沾着面粉,微凉而粗糙,“秋梅,你跟我一起回魔都吧。”
这是一个突兀的邀请,带着他惯有的、不容分说的强势,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王秋梅猛地抬起头,撞进程致远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有未消的怒火,有对儿子的担忧,还有……
对她的一种复杂的、急于安顿的占有欲。
一起回魔都?
这个提议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王秋梅混沌的思绪,也照亮了她一直刻意回避的残酷现实。
魔都,那是她女儿魏紫妍所在的城市!
她,王秋梅,一个落魄潦倒、曾深陷赌债的母亲。
如今要以什么样的身份,跟着女儿的男友程致远,回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
在车水马龙、光鲜亮丽的魔都。
她可能会在某个街角,与衣着光鲜、气质干练的女儿不期而遇。
到时候,她该如何介绍身边的程致远?
而程致远,又该如何同时面对她和她女儿?
那将是何等的尴尬、难堪与毁灭性的打击!
这不仅仅是对她自尊心的凌迟,更是对女儿魏紫妍的残忍背叛。
她无法想象女儿眼中可能出现的震惊、失望和痛苦。
“不……不行!”。
王秋梅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连退了两步,后背抵住了冰凉的冰箱门,才找到一丝支撑。
她慌乱地摇头,声音因为惊恐而变得尖利。
“我不能去魔都!
绝对不行!”。
程致远蹙眉,显然对她的激烈反应有些不满。
“为什么不行?
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跟我回去,生活上的事情你完全不用操心。”
“不是因为生活!”。
王秋梅几乎是喊出来的,眼泪瞬间涌上了眼眶。
“是因为紫妍!
魔都是紫妍在的地方!
你让我怎么去?
我用什么脸去见她?
难道要我跟她说,‘女儿,妈妈现在和你以前的男朋友在一起了’吗?
程致远,我做不到!
我宁可死,也做不到!”。
她的话语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无尽的羞耻和自我唾弃。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程致远被怒火和父爱冲昏的头脑上。
他瞬间冷静了几分。
是的,魏紫妍。
那个他曾经认真追求过、至今关系也未完全厘清的年轻女孩。
他把王秋梅带回去,安置在哪里?
如何向紫妍解释?
难道要告诉她们母女,他周旋于她们之间?
这太荒唐,太残忍,对他的商业形象和私人关系都将是一场灾难。
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在狭小的厨房里来回踱步。
面粉被他踩出凌乱的脚印,就像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一边是儿子在魔都受欺负,急需他立刻赶回去撑腰立威。
一边是刚刚与他建立亲密联系、却因道德枷锁而抗拒离开的王秋梅。
将两个与他关系匪浅的女人都集中在魔都,这无异于埋下一颗巨型炸弹,随时可能将他苦心维持的一切炸得粉碎。
权衡利弊,几乎是瞬间就有了答案。
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他深知风险管控的重要性。
此刻,稳住后方(濠江),处理急务(魔都),才是最优解。
他停下脚步,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算计,尽管那深处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无奈。
“你说得对。”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
“是我考虑不周。
魔都……你现在确实不方便去。”
王秋梅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随之而来的却是巨大的空虚和失落。
他放弃了,他选择了更“合理”的安排。
这本是她期望的结果,可为何心会这么痛?
程致远走到她面前,伸手,用指腹有些粗粝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你留在这里,我会尽快处理完事情回来。
荣叔这边,我已经打点好了,扩建店铺的事,我的助理会跟进,你安心在这里工作。”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等我回来。
哪里都不要去。”
这最后一句,不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带着强势的承诺和命令。
王秋梅看着眼前这个年轻而英俊的男人。
他眼中有对儿子的担忧,有即将面对麻烦的戾气,也有对她的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建立在失衡的天平上,如今更是陷入了一团乱麻。
她心中有千言万语。
有担忧,有自卑,有对女儿更深的愧疚。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机械地点了点头。
程致远不再耽搁。
他迅速解下围裙扔在一旁,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利落地穿上。
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气场强大的商业精英。
他一边用手机预订最早的航班,一边简洁地给助理打电话安排事宜,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果决和效率。
王秋梅默默地帮他拿起简单收拾好的行李袋,送他到店门口。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指向不同的方向。
荣叔站在不远处,抱着胳膊,将一切看在眼里,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车子已经等在巷口。
程致远接过行李,深深地看了王秋梅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有歉意,有关切,也有不容置疑的占有。
“照顾好自己。”
他最后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巷口,没有回头。
王秋梅倚着“强记猪扒包”的老旧门框。
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濠江迷宫般的街巷尽头,仿佛刚才那段短暂而惊心的温情与冲突,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
而她的心,却像被掏空了一块,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一种强烈的预感。
程致远这一去,他们之间这脆弱而悖德的关系,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夜色,渐渐笼罩了濠江。
王秋梅转身回到空荡荡的店里,灶台上的肉汤已经凉透,凝结了一层白色的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