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之心”,并非天生地养,而是诞生于“净垢之间”的玄奥法则。
传说在天地初开,清浊未定之时,有一处介于光与暗、生与死、纯净与污秽的混沌奇点。
当混沌平息,法则确立,这奇点并未湮灭,反而在漫长岁月中,于某些至纯至善、心思剔透如琉璃的灵魂深处,凝结出一颗无形的“心核”——这便是玲珑之心。
它如同一个活着的、无形的容器,天然拥有吸附与净化世间“污秽”与“负面”之能。
怨憎、贪婪、痴妄、绝望……这些源自生灵灵魂深处的尘埃与毒素,皆会被玲珑之心悄然吸纳。
对于修佛修道者而言,身怀玲珑之心,便如同自带一座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的清净道场,万邪不侵,心魔难生,修行之路事半功倍,直指大道本源。
然而,此心亦有其致命的悖论。
它吸纳污秽,却并非将其彻底消弭,而是沉淀、积累于核心深处。如同最清澈的湖泊,若不断注入淤泥浊水,终有一日会满溢、变质。
当积累的负面情绪与世间污秽达到某个临界点,玲珑之心便会由净转秽,由守护变为诅咒。
其拥有者心性将受到剧烈冲击,极易被心魔侵蚀,堕入魔道深渊。
而一旦入魔,这被污秽浸染的玲珑之心,反而会化作滋养魔性的无上瑰宝,令其魔功一日千里,凶威滔天。
夙尘,便是这亿万生灵中,被天地法则选中的、身怀玲珑之心的异数。
万佛宗宗主千叶古佛,在夙尘幼时流落街头、濒死之际将其带回,并非出于纯粹的慈悲。
他修行万载,境界卡在古佛门槛前寸步难行,窥得天机,知晓玲珑之心的存在与其特性。
收养夙尘,悉心教导,将其捧上佛子之位,倾注宗门资源,这一切的背后,藏着他冰冷而庞大的私心——他要将夙尘培养成最完美的“净垢之器”。
夙尘的纯净佛性,正是温养玲珑之心的最佳养料。
千叶古佛的计划是,待夙尘的玲珑之心吸纳足够的世间污秽,臻至饱和却尚未彻底质变堕魔的临界点时,他便以无上佛法,将其剥离炼化!
以这颗汇聚了天地间庞大负面能量却又被佛性暂时压制的“半成品”玲珑之心为引,冲击那至高无上的古佛大道,成就己身!
夙尘,不过是他精心培育、等待收割的“人形大药”。
然而,计划中偏偏出现了那个无法掌控的变数——南湘。
而早已被“死亡”了五十年的南湘其实是真的死亡了,不过她又穿回了这个小世界。
只不过卷毛白团子的时间点没选好选在了她这一世死亡之后的五十年。
可是她虽然回来了,但是还不能到自己的肉身里去,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青梧谷的这间院子中的巨大银杏树中,以灵体的形式。
不过这灵体这方小世界的人看不着摸不着,所以也难怪夙尘并没有感知到自己心爱之人已经回来,但他冥冥之中也有些预感,于是就加快了自己的计划,依旧是每天推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出来晒太阳。
而灵体南湘会坐在银杏树上一脸复杂地看着夙尘和自己的“尸体”,一旁春卷在系统空间里瑟瑟发抖。
月华如练,倾泻在寂静的青梧谷小院。
金黄的银杏叶在月光下泛着冷银般的光泽,愈发显得那株巨树如同凝固的时光雕塑。
夙尘静立树下,指尖捻着一片叶子,目光落在轮椅上沉睡的南湘身上,仿佛要将她的轮廓刻入骨髓。
五十年的等待,大阵将成,仙佛齐聚的风暴亦在酝酿。
他周身的气息在清冷与诡谲间微妙地平衡着,眉心的朱砂在月光下殷红如血。
“啧,找了五十年,原来你这秃驴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情种?”
一个慵懒又带着明显讥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月夜的宁静。
声音不高,却仿佛直接在夙尘识海中回荡。
夙尘眸光骤冷,并未回头,周身无形的气机却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指尖微动,那片银杏叶无声化为齑粉。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墙之上。来人一身暗紫色锦袍,衣摆绣着繁复的银色妖纹,在月光下流淌着神秘的光泽。
他容貌俊美近乎妖异,狭长的凤眸微挑,眼尾一抹天生的嫣红,为其平添几分邪魅狂狷。
墨色长发未束,随意披散,额间一枚小小的银色弯月印记,散发着睥睨天下的尊贵气息。正是统御北境万妖、与仙门佛门对峙千年的妖王——白漓。
他斜倚在墙头,姿态闲适,仿佛只是来赏月,唯有那双流转着暗金色光芒的眸子,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牢牢锁住夙尘。
“五十年不见,你这身魔气倒是精纯得很嘛,万佛宗最有前途的佛子?”
白漓的毒舌毫不留情,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为了棵银杏树,把自己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值得吗?当年的你,好歹还有点意思,现在嘛……”
他故意拉长尾音,摇了摇头,“像个守着棺材的疯子。”
话音未落,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夙尘身上爆发!
他蓦然转身,那双深渊般的眼眸直视白漓,眉心的朱砂痣红光暴涨,丝丝缕缕的暗紫色魔纹瞬间爬满眼角,清冷气质荡然无存,只剩下滔天的戾气与毁灭欲!
“闭嘴!”
夙尘的声音嘶哑冰冷,蕴含着风暴,“滚出这里!”
“呵,脾气见长啊。”
白漓嗤笑一声,眼中却无半分惧意,反而燃起一丝兴奋的战意,
“正好!本王这五十年骨头都松了,找不到你打架,憋得慌!让本王看看,你这堕魔的佛子,到底有几分斤两!”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道身影瞬间碰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凶险到了极致。
白漓身形如鬼魅,修长的手指屈指成爪,指尖萦绕着撕裂空间的锐利银芒,每一次挥动都带起凄厉的破空之声,直取夙尘要害。
他招式华丽而狠辣,带着妖族特有的野性与不羁,暗紫锦袍在月下翻飞,如同暗夜中绽放的剧毒之花。
夙尘则截然不同。
他动作看似不快,却精准到了毫巅。周身缭绕着淡淡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色雾气。
面对白漓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他或屈指轻弹,魔气凝成黑色莲花虚影,无声湮灭袭来的银芒;或袍袖轻拂,带起一片深邃的黑暗,将白漓凌厉的爪风尽数吞噬。
他眉心的朱砂红得妖异,魔纹在脸上蔓延,每一次出手都带着一种沉静的、毁灭性的力量,仿佛在掌控着死亡的韵律。
“灭世黑莲?果然有点门道!”
白漓硬接了一记黑莲虚影,掌心传来灼痛与恐怖的侵蚀感,他眼中战意更盛,大笑一声,周身妖力猛然爆发,身后隐隐浮现出一尊巨大的九尾妖狐虚影,威压陡增!
两人身影在小院上空急速交错,银芒与黑气碰撞、湮灭,激荡的能量余波让院中那株巨大的银杏树簌簌发抖,金黄的叶片如同暴雨般落下。
然而,无论战况如何激烈,夙尘始终分出一道柔和而坚韧的力量,稳稳地护住轮椅上沉睡的南湘,不让一丝一毫的冲击波及到她。
白漓的攻势虽凌厉,却也奇异地避开了那轮椅所在的范围。
这场战斗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白漓妖法诡异多变,攻势如潮;夙尘魔功深沉内敛,守得滴水不漏,反击更是凌厉致命。最终,两人硬拼一记,各自向后飘退十数丈,分立小院两端。
白漓微微喘息,锦袍袖口被魔气腐蚀了一小块,他却不甚在意地掸了掸,狭长的凤眸紧紧盯着夙尘,里面的戏谑和战意褪去,染上了一层更深沉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疯子。”
白漓低声啐了一口,语气却没了之前的刻薄,
“为了一个已经……死了五十年的树妖,把自己逼到这一步,值得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株在能量余波中依然被保护完好的银杏树,又落回夙尘脸上那妖异的魔纹,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劝诫的意味,
“夙尘,执念太深,便是魔障。你困住的不仅是她的躯壳,更是你自己。这条路……走下去,未必是她想看到的。”
夙尘周身的魔气剧烈地翻涌了一下,眼角的魔纹明灭不定。
他死死盯着白漓,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翻腾着无尽的痛苦、疯狂,还有一丝被触碰到逆鳞的暴怒。
“你懂什么?!”
他声音嘶哑,如同砂砾摩擦,
“她就在这里!她会回来!谁也不能阻止我!仙佛不能,你,也不能!”
白漓看着他眼中那近乎偏执的疯狂,沉默了片刻。
月光洒在他俊美的侧脸上,那抹天生的邪气似乎也淡了些。
他忽然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
“呵,本王是妖,不懂你们人那些弯弯绕绕的情情爱爱。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如刀,“那帮秃驴和牛鼻子的虚伪,本王倒是清楚得很!五十年前围剿南湘,冠冕堂皇说什么降妖除魔,背地里还不是为了她本体那点万年银杏木心?还有那个老秃驴千叶……”
他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你以为他真在乎你?他在乎的,不过是你身体里那颗‘玲珑之心’罢了!你只是他成道的工具!”
“玲珑之心”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夙尘耳边!
他瞳孔猛地一缩,周身翻腾的魔气骤然一滞!
千叶古佛收养他时的“慈祥”,教导他时的“器重”,以及最后那冰冷无情的算计眼神……
无数被刻意忽略或压抑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白漓的话,无情地撕开了那层虚伪的遮羞布!
看着夙尘瞬间剧变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滔天恨意与明悟,白漓知道,自己猜对了,也戳中了。
他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
激烈的战斗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夜风吹过残叶的沙沙声。
良久,夙尘眼中那翻江倒海的激烈情绪缓缓沉淀下去,化作一片更深的、令人心悸的幽暗。
他周身的魔气收敛,眉心的朱砂恢复了沉静的血色,眼角的魔纹也悄然隐没。
他缓缓走回银杏树下,动作轻柔地将一片落在南湘发间的银杏叶拂去。
白漓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却透着一种孤绝的萧索。
他啧了一声,身形一晃,已落在院中石桌旁。
不知从哪里摸出两个古朴的酒坛,拍开泥封,浓郁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一股妖域特有的凛冽果香。
“喂,疯子。”
白漓将一坛酒隔空抛向夙尘,“打了半天,口干。陪本王喝一杯?”
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傲慢,却少了几分针锋相对,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的邀请。
夙尘抬手稳稳接住酒坛,冰冷的坛身入手。他低头看了看酒坛,又看了看石桌旁兀自灌了一口酒的白漓。
月光下,妖王的侧脸线条显得有些模糊,那抹嫣红的眼尾在酒气氤氲中,竟透出几分落拓。
没有言语。
夙尘抱着酒坛,走到石桌旁,在白漓对面坐下。
他拍开泥封,仰头,辛辣凛冽的酒液如同火焰般滚入喉中,灼烧着冰冷的五脏六腑。
这酒,像极了此刻他心中的滋味——苦、辣、痛,却又带着一丝宣泄后的、奇异的畅快。
白漓看着他喝酒的样子,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在这片狼藉的小院中,在漫天飘落的金黄银杏叶下,在沉睡的南湘身旁,沉默地对饮起来。
月光如水,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竟生出几分奇异的、惺惺相惜的孤寂。
一个是堕魔的佛子,背负着血海深仇与逆天执念;一个是统御万妖的王者,看透了仙佛虚伪与世事凉薄。
五十年前或许还是立场分明的死敌,五十年后的月下,却因共同的不屑与孤独,暂时放下了刀兵,共享一坛烈酒。
酒入愁肠,化作无声的叹息,融入这青梧谷的沉沉夜色。
远处,山影如兽蛰伏,暗流汹涌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
而这一切也被南湘看在眼里,她是一脸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