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日,沈修谦摒却了所有杂念,一门心思只扑在调息养伤上。
以他那颗玲珑心思,成铉那点未曾明言的意思,和那日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一丝悲悯,早已如雾里看花,影影绰绰地映在心底。
他并非猜不透,而是这猜测本身便似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既令他心尖发颤,生出难以言喻的惧意,偏又像磁石般牢牢吸附着他的心神,催生出一种近乎焦渴的急切,想要拨开迷雾,看清那最终的“结果”究竟为何。
这份矛盾的煎熬,在他闭目调息的间隙,总是不请自来,扰得他气息微乱,只得强行压下,将全部精力放在伤口的愈合上,仿佛肉体复原的痛楚与速度,能暂时麻痹心底那更深的惶惑与期待。
生生不息之力,此刻彰显出神异的功效,竟真有几分“医死人、肉白骨”的玄妙气象。
寻常人需月余方能见好的重伤,于他而言,伤口处的肌理以肉眼可察的速度弥合,新生的皮肉泛着健康的淡粉色,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沛然的生机流转。
待到第三日晨曦初透时,他已能自行坐起,稍作调息后,竟稳稳地踏足于地,行动虽缓,却已无大碍,只余下伤口深处隐隐传来新肉生长的微痒与力量复苏的迹象。
他头一回踏出元帅府,真真切切地踏足这片不久前他还挥动令旗、誓要全力攻下的北海城土地。
虽是边陲重镇,城中人烟算不得稠密,却处处透着劫后余生的生机。
百姓脸上褪去了惊惶,漾着安稳的、近乎虔诚的喜悦;
商铺鳞次栉比地开着,吆喝声、车马声交织成一片市井的喧腾,仿佛那场迫在眉睫的战争从未发生过。
沈修谦信步缓行,不知不觉踱至巍峨的城墙脚下。
抬头望去,前几日攻城留下的狰狞创痕犹在——焦黑的箭孔、崩裂的墙砖,无声诉说着那场厮杀的酷烈。
只是,所有残破之处,此刻都已用新石料填补齐整,灰白色的新痕覆盖着旧日的血色,透着一股顽强而坚韧的愈合之力。
指尖抚过冰冷粗糙的墙面,那新修补的痕迹微微凸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随即又化作一声无声的喟叹,在胸臆间散开。
庆幸。
竟是如此强烈的庆幸。
庆幸那日城头的死守终究未破,庆幸这催命的令旗未能如愿落下,庆幸这满城的烟火气、这劫后安稳的笑脸、这修补如新的城墙……一切的一切,都还在。
看着眼前这修补过的、依旧守护着万家灯火的城墙,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到,未能攻破此城,竟成了他心头一块巨石落地后的……万幸。
指尖下冰凉的城墙粗砺依旧,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开了他心头经年累月的混沌。
这一刻,沈修谦悚然惊觉:过往种种,金戈铁马也好,运筹帷幄也罢,竟都似蒙在一层厚重污浊的浓雾里,影影绰绰,面目全非。
他仿佛一个沉溺于荒诞迷梦的游魂,浑浑噩噩地跋涉了许久,从未真正睁开眼,看清脚下的路,辨明手中的刀,究竟指向何方。
更未曾—— 如此刻这般—— 以一颗剔透澄澈、纤毫毕现之心,去映照自身,去洞观这方承载着血火、也孕育着生机的天地。
北海城的风拂过面颊,带着市井的烟火气和新石的微尘,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地涌入他的感官。
这风,这墙,这城,这劫后余生的芸芸众生,连同他自己那颗在惊悸与庆幸中剧烈搏动的心脏……一切的一切,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凛冽地呈现在他眼前。
过往如镜中迷雾,此刻方见真容。
作者说:在未开窍之前,我们往往只关注事物的表面现象。然而,随着开窍,我们开始意识到,每一件事情背后都隐藏着深层的动机和原因。为了真正解决问题,我们必须深入探索,找到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