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咸镜道的寒冷比往年走的晚些,霜雪依然覆盖林巨正堡垒周围的梯田,却盖不住空气中悄然弥漫的焦躁。堡垒内的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张张或兴奋或疲惫的脸庞。林巨正的队伍已经突破五百人,从最初的十余名残兵,壮大成咸镜道中部山区无人敢轻视的力量。

“均贫富、除贪官”的口号依旧在山谷中回荡,但喊口号的人,心却渐渐不一样了。

“林将军,山里边的矿出铁了!”一名满脸煤灰的铁匠跑进议事厅,手里捧着一块泛着青光的铁,“照这个进度,下个月就能产出生铁拿去卖了!”林巨正接过铁块,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转头看向墙上的地图,上面用笔圈出了新开辟的梯田、修复的堡垒和联络的村落。

“好!让弟兄们加把劲,争取早日能再多这一个进项。”林巨正拍着铁匠的肩膀,声音洪亮,“告诉大家,口粮管够,每人再分一尺麻做衣!”铁匠欢呼着跑出去,议事厅里的气氛更加热烈。

明月端来酒水,轻声对林巨正说道:“现在越来越像个样子了,刚来时哪敢想能有这样的光景。”

林巨正握住妻子的手,把目光望向窗外。堡垒外新加入的流民正在铺整道路,孩子们在追逐打闹,几个老兄弟则围着篝火擦拭武器。这一切都是他梦想中的模样,没有贪官压榨,没有两班傲慢,大家靠自己的双手活着。

可不知从何时起,这平静的画面里,还是开始混入不和谐的音符。

最早察觉到异常的是明月,她和黑猫一起负责分发物资。两人却发现近几个月来,早期跟随林巨正的弟兄们总是能拿到更饱满的谷物、更厚实的布料,而新加入的流民领到的往往是掺杂着砂石的陈粮。

“是不是库房的粮食分类错了?”明月私底下问过管库的老弟兄,对方却支支吾吾的不敢回答,“明月大姐,不是您安排的,而是……是几位老哥哥说,咱们出生入死打下的基业,总该多拿点。”

明月把这事告诉林巨正时,他正忙着和流放两班出身的金先生商议分成。金先生曾是汉城的小吏,因给儒林派打杂而被牵连贬黜,表面上对林巨正自然是极为恭敬,常说“林将军英明,远超朝堂诸公”之类的场面话。

此刻他在旁听到明月的话,连忙笑着打圆场:“早期弟兄们跟随林将军跋涉至此,确实辛苦,多些体恤也是应该的,免得寒了功臣的心。”林巨正想想也是,弟兄们跟着自己逃到咸镜道,九死一生,多些优待似乎也合情合理,便没再多问。

只不过林巨正没看到的是,金先生转身就会去找到老兵头目张八,在递上一壶好酒的时候奉承道:“张哥功劳最大,林将军心里都是有数的,只是夫人有些妇人之见,难免会计较这些小事。”

张八喝着带来的好酒,脸上的得意自然藏不住:“那是自然!要不是咱们跟着拼死突围,大哥哪有今天?新进来的那些泥腿子,凭什么和咱们平起平坐?”两人相视一笑,杯中酒映出的,是欲望滋生的影子。

霜雪化后的第一个晴天,林巨正带着弟兄们去查看新开辟的梯田。肥沃的土地上,麦苗已冒出嫩芽,这是今年的希望。可刚走到田边,就远远看到一群人围着争吵,新流民和老弟兄们推推搡搡,差点还动起手来。

“这地明明是我们开垦的!”一个新加入的流民红着眼喊道,他的锄头被老弟兄带着踩在脚下。张八叼着草棍,一脸倨傲的指着面前的人说道:“你懂个屁!这地是大哥让我们先来勘察的,那早就划给我们了!”

旁边几个跟着来的老弟兄纷纷起哄:“新来的懂规矩点,不然把你们赶出去!让你们这些小杂碎,还去那官府底下,老老实实的做你们的贱民去!”

林巨正闻听“贱民”两个字,不禁皱起眉头走上前喝止:“住手!都是自家弟兄,吵什么呢?”张八看到林巨正到来,连忙收敛了些气焰,却依旧不服气的先开口说道:“大哥,这地是我们冒着风雪一点点丈量的,他们凭什么来抢?”

新加入的流民听到这连忙开口解释:“林将军,咱们按您说的‘按劳分田’,这地我们都挖了半个月,眼瞅着开垦完毕,怎么就突然成他们的了?”

林巨正细细绕着新辟的土地走了两圈,细看之下这才发现,田埂上被人偷偷插了木牌,上面写着“张八、金五等功臣永佃”。他看到这里不由心里一沉,目光投向张八:“我明明说过‘按劳分田’,谁开垦谁耕种,什么时候有‘功臣永佃’的规矩?”

张八看着林巨正毫无波动的眼神,不由得心生惧意,支吾着开口说道:“是……是城里的金先生说,该给我们些世袭的产业,这样弟兄们才更安心……”

“金先生?”林巨正转头看向一同跟来的金先生,对方立刻躬身回应道:“林将军息怒,这确实是在下多了两句嘴。原本只是想着让老弟兄们能够安家落户,才能死心塌跟着林将军扎根这里,更好的为我们这些穷苦出身撑起一片天地,属实并无他意。”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新加入的流民未必可靠,唯有自家跟来的老弟兄才是根基。

那天的争执虽然最终仍以林巨正“重新丈量、按劳分配”的决定告终,但在这个新生的团队之中,一丝肉眼不可见的裂痕已经产生。新加入的流民私下里说“林将军变了”,老弟兄们则骂“新加入的流民不知好歹”。

更让林巨正忧心的是,越来越多的老弟兄们开始模仿两班贵族的做派。有人逼着新加入的流民给自己家挑水砍柴,有人明明已经娶了妻室却还要强占流民的妻子女儿做妾,甚至有人学两班的样子在腰间挂起玉佩,走路都带着一股傲慢的腔调。

明月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在一天夜里拉着黑猫一起对林巨正说:“再这样下去,咱们和那些压榨百姓的两班有什么区别?”林巨正叹了口气,他不是没察觉近来一些老兄弟的变化,只是舍不得动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

“再等等,”他有些不忍的说,“也许,他们只是一时糊涂,等我再去劝劝他们。”

林巨正拉着老弟兄们一起喝了顿酒,期间没有任何斥责,只是讲起过往在庆尚道为奴为婢的日子:“还记得咱们为什么起义吗?因为郡守抢走了同乡的女子,因为大户霸占了邻里的田地……我们反抗,是为了让同样出身贱民的老乡们能好好活着,哪怕只是一点点,而不是为了咱们自己去当新的郡守、新的大户。”

张八等人闻言低着头,嘴里答应着“大哥说得是”,可散会后,却还是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金先生等流放两班则在暗中继续推波助澜,他们不断请老弟兄们喝酒宴饮,送些从汉城带来的绸缎布匹,反复的说道:“林将军终究是要成大事的,到时候你们都是功臣,这点享受算什么?”

这些人还故意在新加入的流民面前抬高老弟兄的地位,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如今能有口饭吃,全靠林将军领着老弟兄们拼命,多敬着点难道不是应该的。”这种刻意的分化,让这个新生队伍的内部矛盾越来越深。

直到一个平静日子的傍晚,堡垒的大门被轻轻敲响。值守哨兵带来一个浑身发抖的孩子,约莫七八岁,穿着破烂的单衣,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冻硬的窝头。“他说要见大哥,怎么拦都拦不住。”值守哨兵解释道。

林巨正连忙让明月给孩子端来热粥,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不由有些发酸。

“孩子,你找我有事?”林巨正柔声问道,孩子抬起头,小脸上满是泪痕,眼里却憋着一股倔强:“娘说,你说过‘均贫富、除贪官’,是不是真的?”林巨正闻言点点头,继续柔声说道:“当然是真的,怎么了吗?”

孩子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声音哽咽着:“那……那你的人为什么要抢我娘?”他稚嫩的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林巨正脑子嗡嗡作响。孩子断断续续的说着,他爹被女真寇掠杀死了,娘靠缝补浆洗把他养到今天。

而他的弟兄张八喝醉了,带着两个人径直闯进了他家,把娘抢走了,口里还说着“给张头领当妾是福气,往后自己便是孩子的假爹”。

“我娘哭着说不愿意,他就打她……”孩子的声音越来越低,“你不是说不让人欺负我们吗?为什么你的人要欺负我们?”林巨正僵在原地,孩子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他想起张八,那个在庆尚道起义时第一个举刀的汉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林巨正猛地站起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明月连忙拉住他,眼里满是担忧:“冷静点。”林巨正甩开她的手,抱起孩子便大步向外走去。直到张八的住处外,远远就听到里面传来划拳喝酒的声音,张八搂着一个面色憔悴的妇人,正得意的向其他人炫耀:“这娘们不错,比我家那口子强多了!”

“张八!”林巨正闻听此话,怒吼一声踹开房门。张八吓了一跳,看到林巨正阴沉的脸,连忙站起来:“大哥?您怎么来了?”林巨正指着那个满面泪痕的妇人,声音发抖:“她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张八眼神闪烁,还想狡辩:“大哥,这是她自愿的,她男人死了,跟着我有吃有喝……”

“放屁!”林巨正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她儿子都找到我这儿来了!你忘了我们为什么要反抗吗?”

张八被打懵了,,酒劲上头便也顾不上许多,捂着脸喊道:“大哥!我跟着你出生入死,难道连个女人都不能要?那些两班老爷三妻四妾的多了去了,凭什么我不能?”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林巨正头上。

林巨正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弟兄,看着他脸上的傲慢与委屈,突然觉得一阵恶寒。他走出房门,寒风灌进领口,冻得他骨头疼。堡垒里的篝火依旧明亮,可在他眼里,却像是地狱的鬼火。他想起那些被老弟兄抢走的肥沃土地,想起新加入流民怨愤的眼神,想起金先生等人得意的笑容,一个可怕的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

难道自己带领大家反抗两班的压榨,竟然是为了变成新的两班压榨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