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勤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也拿回了自己的本子,“我还怕你给我少算分数呢。”
随后,两人开始校对自己的分数,校对得无比认真,耗费的时间比批阅对方题纸的时间还多。
当确定尘埃落地时,已经将近凌晨一点。
“……我输了。”虽然不愿承认,但分数摆在眼前,柳勤不得不认输。
实际上还不等张希铭开口,柳勤已经能猜到他会问什么——那个底线。
虽然柳勤解释过,那个“底线”就是藏一辈子,但显然,对方不信。
如果他真的问了,她是否要回答。
柳勤抬眼,看向张希铭。
张希铭在看她错的题,神态认真。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家伙长得真好,白皙的面颊、下巴微尖,鼻梁高挺,双眼狭长幽黑,唇不大却很薄,加之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光凭这外表已经趋于满分了。
等等!
什么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说得好像她看过他脱衣服一样。
当想到这个,柳勤的脸又无耻地红了。
不行不行,她胡思乱想什么?
突然,柳勤注意到张希铭的发型。
确实如张希铭所说,他对外从来都是用长长的刘海遮盖眼神,但和她在一起时,时不时就把刘海撩开,是不是意味着……他愿意用真实面目对她?
等等!再等等!
她刚刚害臊个什么劲儿?她确实是看过他脱衣服,那个游泳比赛!当时大家穿着泳装,男士穿泳裤,就那么大的一块布,和全裸也没什么区别了。
全……裸……
窝巢!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柳勤只觉得整张脸在燃烧,思考着要不要去冰箱里拿一个冰块敷脸,还是去洗手间洗个脸。
最后,柳勤决定去洗脸。
“我去洗手间。”
“好。”
待柳勤离开,本“认真看题”的张希铭则是抬起眼,眼神满是贼兮兮。
……
最后的结果。
柳勤输了。
三局三败。
张希铭开始给柳勤讲题。
“所以,这里你答错了,公式用错了。”
“……知道了。”
“这个选择题,和教材一道例题很像,你不应该错的。”
“……哦。”
“文言文方面,背诵得不错,但一些固定句的用法不行,文言文和英语一样,需要语感,不仅要背,还要多读。”
“啊?”柳勤不懂。
张希铭继续道,“实际上标点符号是近代的产物,华国几千年文学中都没有标点,最多只有断句,文人看书时凭的是语法和语感,你有时间可以在网上看看考古文献,文献从古墓出土时或刻在竹简上或写在绢帛中,都没有标点符号。”
柳勤恍然大悟,“听你说,我倒想起,从前在很多书画作品里,看见的诗词歌赋都没有标点,当时只以为是为了书写美观,原来这些诗词文章本就没有标点!”
“对。”
“古人真厉害。”
张希铭轻笑,“现代中文专业的人也厉害,学中文的人考试时有一种题型,给出一段出土竹简的原文,需要考生先把字体翻译成简体,再添标点符号,最后还要翻译。”
柳勤哑然,“学中文的人……真惨。”
“我觉得你大学,多半会学中文。”
“为什么?”
“因为你的人生从来都很惨。”
“……”
此时此刻的两人怎会想到张希铭一语中的?但只算是说对了一半,柳勤未来的大学专业确实是文学院、中文系,却不是汉语言文学专业。
将一切错题讲完,已经两点。
柳勤道,“时间不早了,你走吧。”
“什么?”张希铭被气笑了,“凌晨两点,你让我离开?”
为什么张希铭会同意三局两胜制?为什么答完题后批卷随后还要仔细校对?为什么校对完还要给柳勤讲题?
还不是为了拖延时间。
但怎么也没想到,柳勤这冷血的家伙大半夜会赶人走。
“必须走!”柳勤坚定。
张希铭无奈,“我们暂且换一个话题,既然我赢了,是不是可以提一个要求。”
柳勤挑眉,“说。”
——不就是“底线”吗?她豁出去了,说!
张希铭深深看了柳勤一眼,幽黑的眸色掩盖了精明,“真的愿赌服输了?”
“真的。”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张希铭修长的手指一点窗外,“我的要求是,天太黑,我要留下。”
“怎么?反悔了?”
“不,我认为这不是你想说的!”
“不是我想说的?那你认为我应该说什么?”
“你不是应该趁机问我‘底线’吗?”
“什么底线?”
“就是那个应对龙哥的底线?”
“那个底线你不是说过?你打算藏两年。”
“你信了?”
“难道不是真的?”
“……”柳勤发现,她真是玩不过这个狡猾的狐狸!兜兜转转,不仅自己被绕进去,还承认了之前说谎。
房间一时间死寂一片,窘迫、尴尬。
张希铭没说话,静静等着柳勤的回答。
柳勤僵了好半天,才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真要留下?不好吧?我们……这样……不合适……”
张希铭伸手一指时钟,“这个时间肯定是没有公交车,也不知道能不能走运碰到出租车,如果连出租车都没有,我就只能走回家了。当然,走回家也没什么,即便是碰见打劫也不怕,只要不超过三个人。”
啧,这是在安慰人吗?分明是在威胁!
柳勤僵在原地。
“要不然……”柳勤试探地问。
“要不然什么?”
“要不然我送你回家吧?”
张希铭点头,“也好,然后就住在我家。”
“不然怎么办?我能放心你自己回来?难不成我再送你回来,之后你再送我回去,我们就这么送来送去折腾一夜?”
张希铭勾唇一笑,眼神魅惑,“所以,让我留下来。”
“不行,我后悔了,我当时不应该同意你的提议。”
“但你舍得,一是因为不舍得我,二是怀念竞争比赛的过程。”
“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我之前真没想过这么晚回家会不安全……”也许潜意识里,她认为他是超人。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愿赌服输,让我留下。”从来对柳勤乖顺的张希铭,今天却异常坚定。
“只是几个小时而已,明天我还要上学。”
“你也不舍得我大半夜折腾不是?”
“……”
“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不行!我睡房间你睡客厅的沙发!”柳勤赶忙纠正。
“也就是说,你允许我留下来了?”
“我有别的选择吗?”柳勤哭笑不得。
张希铭来到沙发,伸手量了一下,“这个沙发比较短,大概一米多一点?恩,我身高一米八五,应该正合适。”
“……”柳勤无奈,“你睡客厅行吗?”
“把房间里的小地毯拖出来。”
“被子够吗?”张希铭见已试探到了柳勤的底线,便没再得寸进尺,准备在客厅里将就一夜,能和她在一个屋子里过夜,已经很开心。
柳勤却突然愣住,紧接着跑到房间里的柜子翻看,看后,心凉了半截。
“怎么了?”张希铭跟了进来。
柳勤盯着柜子里的被子,“好像……不太够。”
只见柜子里有两张棉被,再无其他。
当时安排柳勤来公寓住的时候便没想过还有人留宿,最多蓝雨祁来同住几天,但床只有一张,床上的枕头有两只,每人一张被子就足够,所以准备了两张被子。
然而如果张希铭留宿,即便地上有地毯,但也没有垫子和褥子,加之冬天,只怕身体吃不消。
“……怎么办?”柳勤面色微白,狠狠瞪向张希铭。
张希铭失笑,“别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放心,我不会和你睡在一张床上,我依旧睡在地板上,只不过不能在客厅,客厅太冷。”
“但即便房间里温度高,在没床垫和褥子的情况下,也会感冒吧?”
“房间里有一块地毯,客厅里有一块,两块叠加,上面铺一张床单,不就够了?”
“……你倒很会安排。”
“就这么定了。”张希铭不等柳勤反应,人已经跑到客厅去拿地毯。
虽然是地毯,实际上并不脏,蓝雨祁母亲虽然安置了公寓却没住几天,即便后来柳勤来住,房间里也被柳勤打扫得一尘不染,即便是踩在地毯上,大家也都是穿着干净的拖鞋踩,何况柳勤在入住之前,蓝雨祁妈妈已经找保洁公司将公寓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包括清洗地毯。
地毯一米八,虽然用着依旧很窄很短,但也勉强能用。
将两张地毯叠加,又把柜子里备用床单铺上,临时榻榻米竟然意外的舒适。
放上枕头,放好被子,张希铭低头瞧着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
一旁的柳勤直接石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前几天两人不是还很尴尬吗?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留他住宿?怎么还在一个房间?
大半夜的……哦不对,是大凌晨的孤男寡女会不会干柴烈火?一会会不会发生点什么?
张希铭神态自若,“我先去洗漱,洗漱完快睡吧,太困,明天我还得上学。”
“……”
张希铭离开,很快,卫生间方向传来水声。
不大一会水声结束,再过了一会张希铭回来,“你洗漱吗?或者直接睡?”
“洗。”柳勤赶忙飞也似的逃了。
柳勤不知道的是,她刚离开房间,某人便兴奋得几乎跳起来,平日里面瘫的脸上满是激动,随后又生怕自己表情不受控制一般,狠狠捏了捏自己的脸上肌肉,让肌肉迅速回归正常。
……
当磨(挣)磨(扎)蹭(结)蹭(束)的柳勤回到房间时,已凌晨三点多将近四点,而某人也脱了外衣钻到了地板上的被窝里。
柳勤只把外衣脱了,穿着线衣线裤上了床。
张希铭翻过身,用手臂撑着脑袋,“穿着线衣睡觉,会舒服吗?”
“呵呵。”柳勤懒得回答,因为对方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关灯了。”
“好。”
关了灯,房间内瞬间黑了下来。
黑暗中,平静的气氛瞬间爆炸、尴尬。
凌晨时,世界一片安静。
房内更静。
静到落针可闻。
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吞咽声,最终柳勤只觉得连咽口口水都不好意思。
柳勤咬了咬牙,随后闭眼,强迫自己入睡。
但能睡得着才怪!
然而睡不着也要装成能睡着!
就这样,半个小时过去。
房内依旧死寂一片。
突然,黑暗中传来男生好听的轻笑声,“想咽就咽吧,这么拘谨做什么?”
柳勤气得真想把枕头扔下去,但枕头只有一个,且用且珍惜,“你管得着吗?你还要不要睡觉了?”
张希铭继续轻笑,“要,但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
“你不是也没睡?”
“你管我睡没睡?你快点睡。”
张希铭又笑,“就算能睡着也不睡,舍不得。”
“……”
“知道为什么我今年执意留下吗?”
“为什么?”
“想念得紧了,每天都想你,日积月累到最后几乎崩溃,索性便找个机会和你多待上那么一会,哪怕多待几个小时也好。”
柳勤垂下眼,“我也想你。”
“我信?”
“……”柳勤开始做贼心虚,“呃……虽然做不到无时无刻,但也很想念的。”
“你生活那么充实,怎么会想我?”张希铭冷哼,“要逆袭人生考京华大学,要应对各种献殷勤的男生,现在被软禁了还找到了发财路,如果你能做到每天想我十分钟,我就谢天谢地了。”
“十分钟肯定是有的!”柳勤赶忙道,但说完又发现自己好像上当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每天除了上课和复习,其他时间都在想你。”
“……抱歉。”
虽然气不过,但张希铭也无奈,“算了,看在你这么惨的面子上,原谅你,但你要答应我,每天多想我一会,哪怕追加五分钟。”
柳勤哭笑不得,“好。”
随后,便又不约而同地中断了谈话。
但这一次却没有尴尬,只是两人在想心事。
过了好一会,柳勤道,“希铭。”
“嗯?”
“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去鲁南市上学,毕竟你爸妈都在那,能照顾到你。”
“我不需要照顾。”
“但我很担心你的状态,你知道吗,有一名专门做犯罪心理研究的专家曾经说过,人的行为要有复杂性,当一个人每天做的事少于三件便一定会出现心理疾病。当然,你每天做的事远远超过三件,但得到的情感刺激却很单一,这样对你不好。”
“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但我担心你。”
“实际上,无论我去鲁南市还是留在锦县,都有美中不足,如果把每天应对的刺激分为三种来说,读书的刺激算第一个,家人算第二个,而你算第三个。在锦县,我接受两种刺激,读书和你;在鲁南,我也接受两种刺激,读书和家人,所以我有足够的理由留在锦县。”
“……”
“我问你个问题。”
“别太过分。”
“你倒是警惕。”
“是啊,被你吓到了。”
黎明的曙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来,房内隐约能看见彼此。
张希铭看向床上,“你希望,我留下吗?”
柳勤吓了一跳,“留下?留哪里?锦县还是……这里?”
“都有。”
“……”
“乖,回答我。”
原本柳勤认为自己经历了生死一切看淡没什么害羞,但真正到这个关头却发现,该害羞还是害羞,一分不少。“私心里,希望你留在锦县。”
“嗯,这里呢?”
“不希望。”
“为什么?”
柳勤哭笑不得,“拜托,这里是蓝雨祁妈妈的公寓,人家是借给我来避难,不是借我谈情说爱的。”
张希铭了然,“这个理由我可以接受,但如果这个公寓是你自己的,你会希望我留下吗?”
“……如果不发生什么不该发生,我希望你留下。”
张希铭松了口气,“这就好,我害怕我留下会引起你的反感。”
“不会,”柳勤将被子盖住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