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复入长安以来,桩桩件件,哪一件事情是泾阳王府先挑的头?
还不是他们主动凑上来,想要对付泾阳王府。
只是没有成功罢了。
真要是成功了,泾阳王府的日子,都想象不到会有多惨。
李渊知道,李世民也知道。
所以,俩人是不会让世家动到泾阳王府头上的。
尤其是李渊。
虽然做了太上皇,但是只要他有心要保泾阳王府,哪怕是李世民为难,这事儿,也得给办了。
就更别说,李世民更不想泾阳王府出什么事了。
李复坐在厅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其实归根结底,陛下也无非是想让世家,收敛一些,夹起尾巴做人,不要在朝政上,跟陛下对着干。”
“利用权利为自家谋福利的事儿,有的人,做的过于明目张胆了。”
“只是,他们不想收敛,也是将收敛当成了退让。”
“今日让一步,明日让三步,如同乱世国家相争,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
“在这种想法之下,他们自然要争一争,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争了,就有希望,坐以待毙,就会被人看作是软弱可欺。”
“不仅仅是要做给陛下看,也是要做给圈子里同为世家的其他家看。”
“谁家要是出了孬种,怕不是就没脸再自称某某地某某氏了。”
“脸面,脊梁,名声,传承,这些东西,推着他们,一定要这么做。”
李韶微微颔首,心中虽有担忧,但是夫妻一体,自家夫君决定如何做,她陪着便是了。
再者说,夫君说的对,再怎么闹腾,两位陛下也不会让泾阳王府如何的。
“世家,不仅仅有五姓七望.......世家家大业大,有聪明人,也有笨的人,其中大多数的人,就像是一群守着腐肉的秃鹫一样,明明看见猎人的弓箭都拉满了,还非要争最后一口吃食。”
以前李复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跟人家喝酒,瓶子底的最后一杯,大家都说,这是“福根”。
当然,也有劝酒的意思在里头。
可是,未尝没有留最后一口的意思在里头。
所以得利益也是。
不拿最后一分利。
李韶点头应和。
“夫君说的是,那大云寺的人,也不知是真借了人家的威势,还是说,当真是清楚明白的收到了命令,但是妾身想着,卢家人,应该不会纯到流下什么口舌或是证据之类的。”
“因此,即便是出了事,卢家顺势做了割舍,牺牲的,也不过是大云寺里的几个人罢了。”
“对于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没有一个大云寺,也伤不着他们什么,少了一个,说不定哪儿就多了十个出来。”
“只是,卢家若是借此在朝中发难的话,多少有些麻烦。”李韶思索着。
“会提,但是不会闹的特别不愉快,百骑司的证据都摆在陛下面前了,寺庙若只是收纳佛田就罢了,里诸多不法之事,摆在朝堂上,一件一件的看,就不会有人为此而向着佛寺说话。”李复解释着:“偶尔有个一两家,可是在大势所趋的情况下,也就只能被淹没在这件事里了。”
“五姓七望同气连枝是不假,可是有谁会为了别人家的家产去拼命去?”
“出了事,眼见着说不上话了,撇的比谁都干净,面上还得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呢。”
夜晚,更深露重,
李复坐在书房里,再次将前些日子李承乾送来的信拿了出来,再次仔细研读了一遍。
信上所说,都是朝廷即将对寺庙施行的举措。
连李二凤在两仪殿发的命令内容,都有。
这不算是什么秘密消息,毕竟大唐天子的命令,出了两仪殿,经三省六部,可是要昭告天下的。
当日既然在两仪殿说了,那消息就是要扩散开来的。
书房外,李韶推门而入。
“夫君,怎地还不歇息?”
李复长长呼出一口气。
“睡不着啊,又看了看前些日子高明给我的信,我打算,写封信送到宫中去。”李复说道:“今日泾阳县这边的事情,还不知道是否传到长安城呢。”
“那,我来为夫君磨墨吧。”李韶施施然走到李复身侧,打开砚台......
李复微微颔首。
也不知道,李二凤现在收到了多少自陈疏。
李承乾给他们搭建好了台阶,大家相互之间要想安宁,顺着这个台阶走下来就是了。
哪怕是找找借口,就说家大业大,治家不严,家里的奴仆下人,不懂事的人,背着他们做了这样的事情,上疏之后,自肃家中,一定将问题解决好。
这样,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甚至名声也有了。
但是,亏钱亏地。
李复提笔蘸墨,开始写信。
书房里,烛火摇曳,映照着李复凝重的面容。
\"凡寺庙田产超二百亩者,余者尽数归公。\"
李复轻叹一声。
“政令虽然看似严厉,实则还是留有余地。”
“只是,一刀切,不现实。”
“寺庙有大小,僧尼有多少。”
“不如划级而治。”
李韶看了一眼李复写的信。
“夫君这么快就想到了一些可行之法?”
李复笑了笑。
“只是提一些眼下能想到的建议而已。”
“至于是否采纳,也是要看陛下的抉择。”
“寺庙不止有田产,还有香火呢。”
只是土地不交税?
那香火就成了可操作的东西了。
所以,香火,也要收税。
只是,不能一下子都给人打懵了,总要.......留一口气。
窗外秋风掠过,树叶枯叶刷刷作响,又掉落不少。
李复提笔蘸墨,笔尖悬于纸上。
事情发展的太快了,快到超乎他的想象。
暮色中,一骑快马自大宅侧门而出,奔往长安方向。
伍良业怀里揣着泾阳王府的牌子,连夜赶往长安城。
一大清早,李世民起身,在宫人的服侍下,洗漱更衣。
赤脚踏在温润的玉簟上。值夜的宫女们立刻捧着铜盆、巾帕跪成一排,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王德守在殿内小心侍奉着,有内侍从殿外走进来,低声在王德耳边耳语几句。
\"什么时辰了?\"
皇帝的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
王德轻手轻脚的走到李世民跟前。
“回陛下,刚到寅时。”
说着,自然而然的从旁边托盘上端起一杯参茶递上。
李世民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眼角瞥见窗外依然漆黑的天色。
套上赤黄常服,李世民走到捧着铜盆的宫女面前。
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冰凉刺骨的感觉让他彻底清醒。
“陛下,泾阳县那边,有消息。”王德小心翼翼的说道。
“恩?”李世民疑惑。
“是泾阳王殿下身边的伍护卫,连夜来了长安,拿着泾阳王府的牌子,守城的将士验过了身份牌子之后,把人用吊篮吊上来了。”
“这会儿,伍护卫在宫门口候着。”
李世民拿过布巾,抹了一把脸。
“让他去甘露殿。”李世民说道。
大半夜的就来长安,这是有什么急事吗?
“着人去东宫,让太子也过去。”
“是。”王德应声。
甘露殿外,李承乾披着一件墨色的大氅,让随行的内侍留在门口,自己推门走进了殿中。
甘露殿内,烛火通明,李世民负手而立,凝视着殿外渐亮的天色。
“阿耶。”李承乾拱手行礼。
“无需多礼。”李世民应了一声:“方才王德说,泾阳县庄子上来信了,伍良业大半夜启程从庄子上到长安,进城都是靠着吊篮。”
“你说,那边会有什么消息呢?”
李承乾低头思索。
“前些时日,儿臣倒是给王叔送了封信过去,说了说阿耶要处理佛寺的事情。”
“儿臣猜想,应该跟那封信有关系。”
不多时伍良业风尘仆仆地踏入殿中,面向两人,拱手行礼。
“臣拜见陛下,拜见太子殿下。”
李世民抬手示意他起身:\"怀仁让你连夜入长安,可是泾阳出了什么变故?\"
伍良业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缄的信笺,双手呈上:\"殿下命末将亲手将此信交予陛下。\"
王德接过信,转呈给皇帝。李世民拆开火漆,展开信纸,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字迹。
随着阅读,他眉间的凝重渐渐舒展,最后竟露出一丝笑意。
李世民看完之后,将信件递给了李承乾。
“看看吧。”
“庄子上没事,但是封地内,有点意思。”
李世民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李复在信上提了提泾阳县县令所说的大云寺阻碍官府丈量佛田的事,也提了一嘴卢家。
自武德朝到贞观朝,卢氏北祖二房,在朝堂上没有什么水花。
眼下最能看的,也就是长房的卢承庆了。
而卢承庆,是自己手底下的人。
武德九年,李世民作为太子,天下兵权尽归他手,到如今,几年时间过去了,军中的人,都是他这个皇帝的人。
“臣闻,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急则焦,缓则生......今佛寺之弊,非一日之寒。若骤施雷霆,恐伤民本;若徐徐图之,反易根除。”
李承乾轻声读了出来。
“阿耶,王叔这是想要劝阿耶,暂缓这件事?”
李世民笑道。
“你不应该先问,这是王叔能写出来的吗?”
李承乾扯了扯嘴角。
其实,王叔他,正经起来的话。
也挺正经的。
好歹也是读过书的,而且讲的故事也很有趣,王叔他是有学问的,而且是有大学问的。
怎么在阿耶眼里,就.......
“从他离开长安之后,到如今,针对这件事,朝廷可是有不少动作,在他看来,自然过于快刀斩乱麻了,他担心有变,也合情合理。”李世民认真说着。
“只不过,你那王叔,可不是什么软柿子,谁都能捏一把。”
当年刚刚入长安,被李元吉欺负了,转头就到太上皇面前告状,字字不见血,又字字刀人。
“佛寺的事情,明松暗紧。”李世民说道:“你提出的,让朝臣们上自陈疏,也是如此。”
“大云寺,我倒是希望,他能多闹一闹。”
“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抗旨不尊,杀鸡儆猴,不挺好吗?”
李承乾微微颔首。
“如今,朝廷是想方设法的给他们体面了。”
“希望他们珍惜吧。”
李世民抬起手,让李承乾仔细读读这封信。
“往后看,你王叔,还提了建议呢。”李世民笑道:“分级而治,等今日早朝结束之后,两仪殿,议一议。”
“是。”李承乾点头应声。
李世民看向伍良业。
“今日启程回泾阳县?”
“是。”伍良业应声。
“那好,回去跟你们家郎君说,就说大云寺的事,就放着吧,若是泾阳县县令再去找他,可以适当的给他递两句话。”李世民说道:“有个出头的椽子,不算坏事。”
“至于卢家,不用担心,一个卢献,闹不出什么风浪来,若是闹大了,就调王府两卫过去,朕准他便宜行事。”
“是,臣遵旨。”伍良业拱手应声。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窗棂洒入殿内。
李世民让宫人送早膳到甘露殿来,父子俩人在甘露殿内用膳。
而后宫人将两人的朝服也送至甘露殿中。
用完早膳,更换朝服,父子两人对着铜镜,身边宫人为他们整理着冠冕。
除却分级而治,寺庙的税收律法,也该定一定了。
这种问题,早发现,早处理,就不至于后续血流成河了。
至于按照武德年间户部的归档去查寺庙的僧尼度牒,这个就比较麻烦了,牵扯的人很多,底下的官员,得慢慢做,这是个比较耗费时间的事情。
总归,事情要推进,官员,要去忙着推行朝廷的政令,不然,要他们干什么?
伍良业奔波一宿,回了庄子上,向李复汇报完之后,李复就给他放假了。
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这一来一回,一个大通宵呢。
李复哪儿也没去,就宅子里待着,也不出门。
这事儿,他都不用出门去看,去接触,坐在宅子里,就能把事办了。
而且,不露面还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不在卢家跟前留话柄。
虽然卢献翻不起风浪来。
但毕竟也是有点地位的卢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