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药!”
手下这声急促的高喊刚落,马小龙的手已经从茶碗边收了回来,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其实他刚才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茶水,本就没打算立刻喝下去。行走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他多年来的信条。更何况进店时,他就觉得这家店铺的主人眼神有些闪烁,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心里早已多了几分警惕。
再者,他对手下这些人向来信得过。他们都是跟着自己走南闯北、经历过大小风浪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察言观色、辨识风险的本事早已刻进骨子里,绝不会平白无故乱喊。
此刻,马小龙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面前的茶碗,又转向那笑容僵在脸上的老板娘和店小二,周身的气息瞬间沉了下来。
马小龙脸上不见丝毫急躁,只见他从容地将手中的茶碗轻轻放回桌面,碗底与木桌相触,发出一声轻响,在这略显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他缓缓将双手平放在桌沿,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虽说此刻他是坐着的,从身高上看确实比站着的人矮了一截,但周身那股沉稳内敛的气场却丝毫未减,仿佛无形的屏障般笼罩着四周,让人不敢轻易小觑。
他眼帘微抬,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淡淡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拿下,问问什么情况!”
话音刚落,一旁的黑玄几乎是同时动作。他原本正坐在胡成那一桌喝茶,因为注意力一时落在与胡成的闲聊上,又喝的是那桌早已备好的茶水,所以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刚给马小龙端上来的那杯茶有什么异样。但作为保安大队长,他的警觉性早已深入骨髓,一旦现场出现状况,保护马小龙的安全便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只见黑玄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声。他没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地走到马小龙身后站定,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仿佛一堵坚实的墙,将马小龙护在了身后。
就在这时,店家见自己的伎俩已然败露,脸上再也装不出先前的和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起来。那四人动作极为迅速,几乎是同时一个利落的翻滚,如同狸猫般灵巧地退回屋内。屋内角落处,早已备好的兵器泛着冷冽的寒光,他们各自抄起一把,显然是早有预谋。
紧接着,四人不再恋战,目标明确地冲向屋子后方的窗户,想要借此脱身。
而马小龙身边的五六个护卫,反应同样迅捷。他们没有丝毫迟疑,立刻紧随其后,鱼贯而入冲进屋内,决意要将这伙人拦截下来,绝不能让他们轻易逃脱。
护卫们刚一踏进屋门,还没来得及细看屋内情形,只听“咻咻”几声锐响,迎面便有几道寒光骤然射来——竟是早已布设好的暗器!
不过这几位护卫皆是久经阵仗的好手,反应快如闪电。几乎在暗器破空的瞬间,他们齐齐向后急退两步,同时身体猛地一侧,以一个极为敏捷的姿势闪身躲到了门后。暗器“笃笃笃”地钉在对面的墙壁上,尾端还在微微颤动,可见力道不小。
待众人稍稍稳住身形,再次凝神望向屋内时,却见连那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店小二,也已翻身从后窗跳了出去。
“绕路追!”
为首的护卫低喝一声,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六个护卫便迅速分成两队,分别贴着茅草屋左右两侧的土墙快速迂回。脚下的泥土地被踩出细碎的声响,混着远处林子里传来的虫鸣,倒显得几分急促。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茅草屋看着简陋,里头却藏着不少门道。方才从屋内飞射而出的几枚淬了黑油的铁蒺藜,擦着身边飞过,狠狠钉在院外的老槐树上,那力道和准头,绝非寻常人家能有。想来这屋子里头,定是像蜘蛛网般布了不少陷阱——说不定是翻板,是绊索,或是更阴损的机关。这毕竟是店家的地盘,对方在暗处,他们在明处,若是贸贸然冲进去追击,即便凭着一身功夫能闯过去,也保不齐要折损人手,平白吃了亏。
再说了,这茅草屋本就不大,不过是两间正房带个小院子,院墙也矮,绕到屋后最多也就一炷香的功夫。等他们绕过去堵住后门,前后夹击,不信那逃窜的人影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当下,几个护卫脚下更快,眼神警惕地扫过屋檐下的横梁和墙角的阴影,连一片晃动的草叶都没放过,生怕再撞上什么埋伏。
就在这时,凉棚底下的另外两伙人却坐不住了。
那支三人小队更是脸色骤变,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满是惊慌。他们在各自的板凳上挪来挪去,屁股底下像是垫了针毡,坐也坐不稳,站也不是。
一个念头猛地窜进他们脑子里:那他们刚才喝的茶水呢?会不会也被动了手脚?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和肚子,只觉得心里发毛。
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不远处马小龙那一伙人。马小龙带来的人个个神情肃然,气势逼人,一看就不好惹。三人心里盘算着,要是能让这些人帮忙看看情况,哪怕只是确认一下茶水有没有问题,也好过他们在这里瞎猜。可话到了嘴边,又被他们硬生生咽了回去。双方素不相识,对方此刻又一脸紧绷,显然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茅草屋那边,这时候贸然开口,万一触了对方的霉头,岂不是自讨苦吃?
于是,三人只能继续在原地坐立难安,眼神里的焦虑和不安越来越浓,时不时地偷偷瞟一眼茅草屋的方向,又看看马小龙等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剩下的胡家父子,毕竟是走南闯北多年的老江湖,眼皮子活,心思细,若是茶水里真被动了手脚,以他们的阅历,断没有毫无察觉的道理。先前那位名叫黑玄的汉子,瞧着也是个精明干练的角色,方才喝茶时神情如常,想来也未曾察觉到异样。如此说来,他们桌上的这壶茶水,按理说是不该有什么问题的。
可眼下这局面实在太过蹊跷,茅草屋里的动静越来越让人心里发沉,由不得人不多想。胡老爹皱着眉,朝儿子胡二郎使了个眼色。胡二郎会意,伸手将桌上的茶壶拎了起来,先是凑近壶口闻了闻,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并无其他刺鼻或怪异的气味。他又将壶盖掀开,借着棚外透进来的天光仔细打量,壶底干干净净,没有沉淀的粉末,茶水的颜色也清澈透亮,瞧着与寻常茶水并无二致。
红三双手稳稳端着那把粗陶茶壶,缓步走到马小龙坐着的方桌旁。方才在众人还没察觉异样时,正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茶水的不对劲。他将茶壶往桌上轻轻一放,带着几分沉稳的语气开口道:“你瞧这茶汤,看着就有些发浑,碗底还沉着些没化开的小颗粒。我当时也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掺了东西,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着先诈一诈再说,没成想还真把这事儿给诈出来了。”
说罢,他伸手从桌上拿起一个刚倒满茶水的粗瓷茶碗,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随即微微倾身,将茶碗凑到嘴边,只浅浅地抿了那么一小口。茶水在舌尖稍作停留,他便慢慢咽下,随后咂了咂嘴,像是在细细品味其中的滋味,又像是在感受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缓缓点了点头,眉头微蹙着补充道:“这会儿只觉得脑子里稍微有些发沉,带点晕乎乎的感觉,而且口舌也一下子变得干燥起来。这么一来,基本能确定了,这里面掺的就是蒙汗药。”
见红三竟然真敢喝那可疑的茶水,黑玄顿时来了火气,几步跨上前去,没好气地抬脚就往红三屁股上踹了一下,嘴里还带着嗔怪的语气骂道:“你小子是不是疯了?就这么笃定里面没别的猫腻?万一是什么烈性毒药,就你方才那一口,怕是直接就得蹬腿归西,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红三被踹得往前踉跄了一下,捂着被踢的屁股,脸上露出几分委屈的神色,转头看向黑玄,嘟囔着辩解道:“我要是没几分把握,哪敢轻易碰这东西啊?其实刚才看那茶汤的样子,我心里就差不多猜到是蒙汗药了,刚才喝那一口,不过是想装得更像那么回事,显得我专业点罢了。”
红三抱怨了一句,脚步却没停,径直走到胡成父子俩的桌前。他微微低下头,瞥了眼桌上茶杯里茶水的颜色,随即开口道:“老哥,借你们这儿的水喝一口。”
“您喝……”胡烈刚抬手示意,话还没说完,就见红三已经一把抄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嘴“咕隆咕隆”地大口喝了起来,那架势倒像是渴了许久。
不过看到这一幕,胡烈心里反倒更踏实了。能这么毫不顾忌地喝他们桌上的茶水,说明自己这桌的茶水十有八九是没什么问题的,不然对方哪敢这么放心大胆地喝。
邻桌的另外一行三人见状,更是长长地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他们暗自琢磨着,这事儿大概有两重庆幸之处:一来,看这情形,很可能只有马小龙他们那一桌的茶水有问题。毕竟马小龙一行人衣着光鲜,一看就是家境优渥的有钱人,出门在外被人盯上本就不算稀奇。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店家也实在太大胆了,马小龙身边可是跟着三十多号人,这般阵仗他们也敢下手下药,真是不怕事情闹大;二来,好在对方下的是蒙汗药,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就算万一他们这些邻桌的人也不小心沾了药,顶多是昏睡一场,总不至于丢了性命,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红三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指尖划过唇角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将那只早已喝空的紫砂茶壶往桌角轻轻一推,壶底与木桌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随后,他抬眼看向对面的胡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开口说道:“今儿我做东,这店里的茶水你们尽管放开了喝,管够。”
红三心里跟明镜似的——方才他不过是浅尝辄止,那一小口混了蒙汗药的茶水压根造不成什么威胁。只要多灌上几碗店里的凉茶,借着那股子清苦的凉意刺激刺激神经,这点药性很快就能散了,实在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胡烈听了这话,脸上挤出几分讪讪的笑,手在膝盖上不自在地蹭了蹭,一时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可不就是免费么?他眼角余光扫过空荡荡的柜台,方才还在忙碌的店家早就没了踪影,如今这满店的茶水,可不就成了无主之物。
另一边的马小龙一行人,看着店家刚端上桌的茶水,谁也没敢动。马小龙略一思忖,朝身边几个弟兄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道:“这茶别碰,你们几个去里屋看看,找些干净的茶叶和热水,自己动手冲点,小心着些。”
那几人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往屋后走去。
茶水重新出来后,马小龙则和剩下的人留在原地,各自端着凉茶小口抿着。茶水带着股清冽的甘味,顺着喉咙滑下去,稍稍压下了心头的躁意。众人一时无话,只是静静喝着茶,目光时不时瞟向屋后的方向,等着那几个弟兄回来。
过了将近半炷香的光景,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方才混乱的余韵,远处终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只见几个护卫面色带着几分凝重,一前一后地押着一个的店小二走了回来。那店小二被反剪着双手,衣衫有些凌乱,头几乎埋到了胸口,脚步踉跄地被拖拽着。
为首的护卫喘了口气,对着等候的人抱拳道:“回禀马哥,那四个人跑得实在太快,像是早就熟悉了这一带的路径。方才情急之下我们开了枪,那年纪大的店家没躲过去,当场就不行了。还有一个店小二和那老板娘,瞅准机会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那林子又密又深,我们对里面的环境不熟,怕贸然追进去中了埋伏,只能先撤了回来。眼下,就只抓到了这一个活口。”说罢,他看了一眼身旁吓得浑身发抖的店小二,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
马小龙闻言,眉头微蹙,目光落在被押跪在地上的店小二身上,缓缓点了点头。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问出什么缘由了吗?是我们的身份被什么人给窥破了,还是说,他们纯粹就是把我们当成了可以宰割的肥羊?”
被抓回来的那店小二,一条腿上还渗着血,显然是方才被枪击所致,此刻正咬着牙,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却硬是梗着脖子一声不吭,只是眼神里藏不住的恐惧。按着他的护卫见他这般模样,手上微微加了些力,将他按得更稳些,随即转向马小龙回话:“回马哥,我们方才已经审过了。这伙人就是见财起意,据他交代,他们一家子专挑看起来有钱的路人下手,已是惯犯。更让人发指的是,他说这附近那两间茅草屋底下,竟挖了地道,里面早已堆了不少尸体,还有搜刮来的金银财物,想来是害了不少人了。”
马小龙听后,脸色沉了沉,随即侧头朝身旁另一个护卫递了个眼色。那护卫心领神会,立刻点头应了声,转身快步走向不远处的茅草屋。
屋内光线昏暗,护卫仔细在角落里摸索片刻,很快便找到了那处隐藏的地道入口。他稍作准备,便提着灯钻了进去。
周遭一时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吹过茅草的沙沙声,以及那店小二压抑不住的细微喘息。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护卫才从地道里钻了出来,身上沾了些泥土,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眉头紧锁着,像是被什么秽气呛得不轻。他快步走到马小龙面前:“马哥,下面……下面的尸臭味浓得都快漫上来了,呛得人直犯恶心。那店小二说的全是真的,地道里的情形,和他交代的一模一样。”
那店小二此刻已是脱力,有气无力地转动着脑袋,眼皮都快抬不起来,却强撑着看向马小龙,眼神里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坦荡。他喘了几口粗气,声音沙哑地开口:“哥几个,这次是兄弟栽了,认栽。老话常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地道里的那些金银,你们尽管全带走,权当是兄弟赔罪了。只求各位高抬贵手,放我一命,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会设法让我大哥和我娘不再回来寻仇——看各位的样子,想必是有正经事要办,总不想一路上被这些糟心事骚扰吧?”
那店小二脸上竟看不出半分恐惧,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干他们这行当,手上沾了多少血腥,心里比谁都清楚,迟早有一天会栽跟头,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死亡的准备也并非一日两日。只是,人活一世,谁又甘心轻易赴死?能有一线生机,自然还是要拼尽全力争取一番,哪怕希望渺茫,也总要试上一试。他此刻的平静,更像是一种看透了行当本质的麻木,而非真正的无畏。
马小龙下巴微扬,目光落在那店小二身上,神色间满是毫不掩饰的不屑,仿佛对方的话在他听来不过是可笑的妄言。
他心里冷笑一声:这伙人当真是打错了算盘。别说对方那所谓的母亲和大哥要来寻仇,他们根本没放在眼里;便是那地道里的金银,他也懒得多看一眼。东夏之地,最不缺的便是钱财,眼下带着这些沉甸甸的东西反倒是个累赘,平白拖累行程。如今当务之急,是了断这桩肮脏事,尽早启程。
马小龙懒洋洋地抬起手,随意摆了摆,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波澜,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既然不是专门冲我们来的,留着也没用,杀了便是。”
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因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凝固了几分。旁边侍立的护卫面无表情,闻言只是微微颔首,二话不说便上前架住还在店小二。店小二双腿发软,被拖拽着往角落里挪去,地上的青砖被他的鞋跟划出几道浅浅的白痕,却怎么也挣不脱护卫铁钳般的手。
茶室里还飘着新沏的龙井清香,几片茶叶在杯中缓缓舒展。护卫为了不污了主家喝茶的兴致,特意将人拖到了离茶桌稍远的廊下。只听“扑哧”一声闷响,利刃入肉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快得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紧接着又是一声轻响,刀刃已然抽出,带着暗红的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朵妖冶的花。
自始至终,那店小二硬是没发出半点声响。他心里清楚得很,落在这群人手里,求饶不过是白费力气,只会更显狼狈,倒不如咬着牙,省下那点无用的口舌。直到最后,他的眼神依旧直直地望着前方,仿佛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局。
马小龙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浅啜一口,目光落在窗外,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插曲,不过是拂过窗沿的一阵微风罢了。
坐在茶室角落的三人队伍,原本还端着茶杯,想悄悄观察这边的动静,可亲眼瞧见马小龙一行人杀人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一条人命就没了,连半分拖泥带水都没有,顿时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的杯子都差点没端稳。
三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和想要立刻逃离的念头。他们谁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甚至不敢再朝马小龙那边看第二眼,慌忙站起身,脚步匆匆地往门口挪,连桌上没喝完的茶都顾不上了,只想着赶紧离这片是非之地远一点,生怕自己稍微慢一步,就落得和那店小二一样的下场。
茶室里的动静,胡烈父子俩都看在眼里,却只是对视一眼,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胡烈捻着胡须,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对身边的儿子说:“莫慌,新城士兵向来行事有章法,不会平白无故伤了无辜。”
他儿子也镇定下来,应道:“爹说得是。咱们和黑玄大人相识,之前还在他手下做事那么久,怎么说也算是半个自家人。他们要对付的,显然是另有其人,犯不着跟咱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过不去。”
父子俩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马小龙这群人看似狠厉,却并非滥杀之辈。眼下这局面,安安稳稳坐着,反倒比瞎掺和要稳妥得多。他们端起茶杯,继续品着茶,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过是寻常街景罢了。
事情了结后,黑玄迈步走到胡成父子身旁,几人围坐在一起简单交谈了几句。话语间多是些近况寒暄,也提及了前路的安排,语气平和,仿佛刚才的风波从未发生。只是眼下行程要紧,实在容不得过多耽搁,稍稍歇息调整片刻,双方便互相拱手道别,各自踏上了不同的路途。
重新上路后,车厢外的几个车夫明显沉默了许多。马小龙一行人待他们的态度和先前并无二致,吩咐起事情来也依旧平和,但方才那杀人的场景如同烙印般刻在车夫们心上,挥之不去。尽管隔着一段距离,他们似乎仍能感受到那尚未完全散去的凛然煞气,一路上都低着头专注赶车,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车厢那边瞟。
一行人沿着既定的路线继续向西行进,所经之处,皆在朱棣的管辖范围之内。然而,或许是这位藩王尚未能腾出手来对辖地进行彻底的梳理与整治,沿途各地依旧透着几分混乱。
官道上偶有行商赶路,或是镖局的队伍押镖经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警惕,脚步匆匆,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遇到同行的人,也只是匆匆一瞥便移开目光,鲜少有人敢随意搭话,仿佛周遭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不安的因子,生怕一时不慎便卷入什么麻烦之中。连路边的驿站和小镇,也都显得比往日冷清了些,店家招呼客人时声音都压得低低的,透着股谨慎劲儿。整个路途之上,都萦绕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
当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天际染上一层暗红,距离马小龙一行人离开那间茶室还不到两个时辰,前方的大路正中央,赫然横陈着三具尸体。
三具尸体摆放得整整齐齐,像是被人刻意安置在那里,恰好挡住了马车前行的路径。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戛然而止,队伍停了下来。一名护卫迅速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准备将尸体挪开,以免耽误行程。
可当他看清尸体的面容时,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回头朝着马小龙所在的车厢方向扬声喊道:“马哥,这三个人……是之前在茶楼里和咱们同一桌的那三位!”
听到护卫的话,马小龙挑开车帘,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目光投向路中央的尸体。尸体平躺在地上,隔得稍远些,面容看得不甚真切,但那三人身上的衣着——中年男子那件半旧的青布短褂,两个老人身上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与午时在茶楼里所见一般无二。
马小龙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记得清楚,这三人中午比他们先一步匆匆离开,当时看那样子,分明是想尽早避开是非,却没料到,不过短短两个时辰,竟会殒命于此。
就在马小龙暗自思忖,只当这三人是时运不济,撞上了什么穷凶极恶的歹人,才落得如此凄惨下场之际,那名守在尸体旁的护卫忽然矮身蹲了下去。他眉头紧锁,目光紧紧盯着脚下的地面,片刻后猛地抬起头,扬声大喊道:“大人,地面上还有字!”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纷纷循声望去。只见那地面上的字迹早已被往来的尘土覆盖,笔画间蒙着一层灰黄,显得模糊不清,像是被岁月磨去了棱角的印记。
护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去表面的浮尘,又凝神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地将地面上的字迹念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冰冷的寒意:“‘下一个就是你们,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听到这话,马小龙的脑子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清明过来。刚在前头解决掉那两个缠上来的麻烦,这才没走出多远,就撞见有人说出这样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是精准地冲着他们而来,那股子不怀好意的意味简直再明显不过。
他下意识地朝旁边地上瞥了一眼,那三个刚刚还在茶摊旁谈笑风生的人,此刻已经没了声息,身体倒在地上,脸上还残留着来不及褪去的惊愕。马小龙心里掠过一丝惋惜,这三人当真是平白无故遭了这场横祸。不过是恰好和他们在同一个时辰、同个茶摊歇脚喝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成了这场纷争里最无辜的牺牲品。
但也仅仅是片刻的惋惜罢了,马小龙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下来,脸上没什么太大的波动。这事虽说因他们而起,可动手的毕竟不是自己。
“继续赶路!”
马小龙伸手放下马车的帘子,将外界的纷扰隔绝在外,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指尖触到微凉的帘布,他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茶摊的老板娘。马小龙的嘴角微微一斜,勾起一抹带着讽刺与不屑的弧度。
就这点能耐吗?
夜色像一块厚重的墨布,沉沉地压了下来,将周遭的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暗影里。一行人颠簸了大半天,终于抵达了这片荒无人烟的村庄。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了几分荒凉。好在仔细搜寻一番后,发现还有几间屋子的屋顶尚且完好,墙壁也还算坚固,足以抵挡夜间的风寒,众人便决定在此歇脚。
马小龙指挥着手下将行李搬进屋,又仔细检查了门窗,确保暂时没有什么明显的隐患。等把同行的人都安顿妥当,他走到几个心腹手下身边,眉头微蹙,压低了声音叮嘱道:“晚上都警醒着些,轮流守夜,切不可大意。那个茶摊的老板娘,心思不正,白天在茶摊就没安好心,我看她十有八九会趁夜摸过来偷袭,咱们必须提前做好防备。”
手下几人闻言,都神色一凛,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们也清楚白天的事情绝非偶然,那老板娘看似粗鄙,实则藏着一股子狠劲,确实不能掉以轻心。
眼下一行人还没走出那茶楼所在的地界太远,以那老板娘的性子,加上她身处三教九流之中,背后定然盘桓着各自的地盘势力,断不会眼睁睁看着仇怨搁置。他们这些人在道上混,最讲究个“快意恩仇”,尤其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吃了亏,若是放对方走远,脱离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再想寻仇可就难如登天了——既难摸清对方的踪迹,又少了主场的便利,胜算会大打折扣。
所以,这老板娘和她背后的人,必然会抓住眼下这个机会,尽快寻上门来报仇。而今晚,无疑是最好的动手时机:荒村僻野,四下无人,便于隐藏行踪,也方便他们施展手段;夜色本身就是最好的掩护,能让偷袭来得更突然,更难防备。马小龙心里跟明镜似的,料定了对方绝不会错过这个时辰。
先前,乔石带着几个车夫一直是和马小龙他们分开歇息的,彼此间保持着一段距离,各有各的空间。但今夜不同,或许是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子紧张气息太过明显,又或许是他们心里也隐隐觉得将要出事,几人没等谁开口,便自觉地将铺盖挪到了离马小龙等人极近的地方,紧紧挨着歇息,仿佛这样能多一分安稳。
安排妥当这些后,马小龙让几个手脚麻利、警觉性高的手下到村庄外围去放哨,仔细查看着四周的动静,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而黑玄则选择了在马小龙隔壁的屋子休息。他始终记得自己肩头最要紧的担子——寸步不离地护着马小龙的安全。即便只是一墙之隔,他也能在第一时间感知到隔壁的动静,只要有任何危险靠近,他便能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黑玄靠在墙边,闭着眼睛养神,却始终保持着高度警觉,耳中捕捉着周遭每一丝细微的声响。
“砰!砰!砰!”
突兀的枪声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开,打破了村庄的沉寂。黑玄的眼睛猛地睁开,眸中瞬间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几乎在枪声响起的同一刹那,他便如猎豹般迅速爬起,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起身的瞬间,隔壁马小龙的房间里也传来了轻微的动静,显然是被枪声惊动了。黑玄立刻朝着隔壁的屋子压低声音喊了一句:“没事,你休息吧!”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既是安抚,也是承诺。
“嗯!”
屋内传来马小龙一声低低的回应,随后便再无其他动静,想来是重新安歇了。他心里清楚得很,身边这些东夏国士兵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不仅身手过硬,更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寻常的乌合之众根本不是对手。这处院子虽简陋,却被他们布置得颇有章法,若没有成千上百号人舍命强攻,想要冲破防御闯进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正是这份对己方实力的绝对信任,让马小龙在枪声乍起时虽有惊动,却能迅速安下心来。他知道,黑玄和手下们自会处理好眼前的状况,自己此刻最该做的,便是养精蓄锐。
黑暗中,惊惶的叫喊声与愤怒的破骂声骤然炸响,刺破了激战的喧嚣。
“有埋伏!快撤!”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里满是仓皇,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火力打懵了,阵脚大乱。
紧接着,另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王红,你这个混账东西!你不是说这只是一支普通的商队吗?!他们手里怎么会有枪支?!你害死我们了!”
骂声里的怨毒与不甘几乎要溢出来,显然是被所谓的“情报”坑得不轻。原本以为是块好啃的骨头,没成想对方竟是块带刺的硬茬,手里的家伙更是远超他们的预料,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让他们瞬间陷入了被动。
黑玄快步赶到村庄外围时,夜色里的厮杀声已渐渐平息,方才还在眼前晃动的敌人身影,此刻早已消失在浓重的黑暗之中,显然是已经仓皇退去。
晚风带着硝烟的气息吹过,远处传来几声隐约的咳嗽,更显得周遭一片沉寂。这时,一个身影从阴影里快步走了出来,来到黑玄身边,压低了声音汇报道:“队长,刚才那伙人里,除了那个老板娘,她还带了不少帮手过来。夜里太黑,实在看不清具体数目,但听着动静和交手时的声音估摸着,大概有二三十号人。”
汇报的人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显然没把刚才那伙来犯者放在眼里。
毕竟对方实在太过不堪——连村口那道线都没迈进来,就一头撞进了他们提前布好的陷阱里。紧接着,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不过片刻功夫,那伙人便如丧家之犬般,连滚带爬地四散逃窜,连回头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这般狼狈的模样,确实让人难以生出半分忌惮,反倒更像是一场不值一提的闹剧。黑玄听着,只是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嗯,注意警戒,有可能对方还会发起第二次偷袭。”黑玄沉声叮嘱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波澜。
吩咐完毕,他便转身回了屋子,准备继续歇息。在他看来,那老板娘能纠集的人手,多半还是些三教九流之辈。这些人来源驳杂,心思各异,凑在一起也跟乌合之众没什么两样,既缺章法,又少韧性,实在犯不着太过挂心。
只要手下人保持警醒,即便对方真敢再来,也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夜色依旧深沉,村庄里重新归于寂静。
村庄外一里地的山沟里,夜色浓稠如墨。一名男子满脸怒容,抬手就给了老板娘王红一记响亮的耳光,怒火冲冲地吼道:“王红,你为什么不早说他们有枪?就因为你一句话,我折了十几个兄弟!”
王红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她眼神闪烁,抬手擦了擦嘴角,随即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怯懦和辩解:“杨护兄弟,我也是刚知道他们还带着枪支啊。这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太莽撞了,但我真没骗你们。他们身上肯定有大钱,我亲眼从他们打开的马车帘子一角看到,里面装的全是珠宝,亮闪闪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些话自然是编造的谎言。王红心里跟明镜似的,她丈夫前些日子就是被乱枪打死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有枪?之所以故意瞒着杨护等人,就是怕他们知道实情后打退堂鼓,不肯来帮自己报仇。
除此之外,她还刻意夸大了马小龙等人的财力,谎称他们带着满车珠宝。她太清楚这些三教九流之辈的心思了,眼里大多只认钱财,只要抛出足够诱人的利益,不愁他们不动心。此刻她低着头,看似顺从,心里却在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把这些人牢牢绑在自己的复仇船上,哪怕用再多的谎言去铺垫也在所不惜。
王红心里打得一手好算盘,压根不担心事后这些人发现自己被骗了会反过来保护她。她心里清楚得很,一旦瞅着马小龙那帮人快要被彻底解决,自己就会立刻脚底抹油,以最快的速度从这个是非之地消失得无影无踪,绝不会有半分留恋。
自从丈夫和小儿子没了之后,她们家的势力就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一落千丈。王红冷眼旁观着身边这些平日里一口一个“兄弟”“朋友”称呼的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如今自家失了势,她笃定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些所谓的“好朋友”就会露出贪婪的真面目,说不定会直接对她们母子俩下手,想尽办法把她们家剩下的财产瓜分干净。
所以啊,就算今天没发生马小龙这档子事,王红也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尽快带着儿子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危险地方。
杨护的目光像淬了冰一样阴冷,死死盯着王红,那眼神里满是压抑的怒火和被算计后的怨毒。先前一门心思贪图马小龙那笔诱人的钱财,被利益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来得及细想其中的蹊跷。可眼下,短短功夫就折损了十多个出生入死的兄弟,冰冷的现实像一盆冷水狠狠浇在他头上,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大半。
他咬着牙,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逼问:“我再问你一句,你真的不知道他们手中有枪支吗?”
王红被他这凶狠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眼神下意识地往旁边躲闪,不敢与杨护那双充满质问的眼睛对视。但她嘴上还是硬撑着,语气带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无辜和慌乱:“我真的不知道啊。之前他们人多势众,冲过来的时候根本没给人反应的机会,我丈夫和小儿子一下子就被他们控制住了,可能……可能是当时场面太乱,我没留意到他们带了枪吧。”
匆匆解释完那一句,王红心里清楚不能再在枪支的话题上纠缠,生怕杨护再追问下去露出破绽,于是赶忙话锋一转,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刻意的热络,试图重新勾起对方的贪念:“杨护兄弟,你看啊,不管他们手里到底有没有枪,那笔钱可是实打实摆在那儿的。真要是能把他们拿下,这笔钱够咱们弟兄们舒舒服服过好几年了,抵得上咱们起早贪黑忙活好几年的收入呢!依我看,咱们不如再多找些人手,一起把这头肥羊吃下肚,到时候大家都能分一杯羹,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啊!”
“吃个屁!”杨护的目光像淬了冰,在王红脸上深深刮过,那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随即猛地拔高了音量,怒声呵斥道:“人家手里有枪!你倒好,连对方是哪路神仙、什么来头都没摸清楚,就敢捋虎须动手?你自己嫌命长想找死,那悉听尊便,但别把我也拖下水!”
他喘了口气,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着。要知道,如今朝廷对枪支的管控严得如同铁桶一般,别说寻常百姓,就是有些门路的势力,想弄到一把能用的枪都难如登天,更别提拿在明面上用了。而且,方才夜色太浓,光线昏暗,他虽没能看清那枪支的具体模样,但单从刚才那急促又连贯的射击声来看,那射速绝非普通货色可比,十有八九是经过精心改装的精品枪械。能持有这种家伙的,绝不是他们能轻易招惹的角色。
“既然杨护兄弟没这份胆量,那便不必掺和了。”王红见杨护是真的打了退堂鼓,脸上最后一丝劝解的意味也消失了,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只想赶紧把对方打发走,免得扰了自己的计划,“我自会去找其他兄弟搭伙,你就别在这儿碍事了。”
他心里清楚,杨护这等瞻前顾后的性子,留下来也只会拖后腿,倒不如让他早些离开,省得一会儿真动起手来,他再临阵退缩,反倒误了大事。
话音刚落,王红便转过身,目光扫过旁边的其他人,声音里带着几分蛊惑:“各位兄弟呢?难道就愿意眼睁睁看着这块肥肉从眼前溜走?大家可得好好掂量掂量,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错过了这个村,可就真没这个店了!”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像是在给众人打气:“再者说,事情越是难办,办成之后能捞到的好处才越多,这道理不是再正常不过吗?对方手里有家伙又怎样?真要拼起来,咱们人多势众,还能怕了不成?真要是成了,以后咱们在这一带,腰杆都能挺得更直!”
这群人本就和杨护不是一路的,都是些散兵游勇——有的是周边黑店里靠着坑蒙拐骗混日子的,有的是在道上拦路抢劫的小团伙。先前也是听说王红这儿有笔“大买卖”,能捞着不少好处,才临时凑到一块儿来的,彼此之间没什么深交,全靠利益牵扯着。
此刻被王红这么一番煽动,不少人还真动了心。他们这些人,早就习惯了在刀尖上讨生活,胆子本就比常人壮得多。在他们看来,风险大的地方,往往藏着更大的甜头,这世上哪有不冒风险就能平白捡便宜的事?老话不也说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是真能成了,这一趟捞到的好处,够他们逍遥好一阵子了。
一时间,人群里开始有了些窃窃私语,有人眼神发亮,显然是被说动了;也有人眉头紧锁,还在犹豫,但那犹豫里,也多了几分对利益的向往。
人群里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审视和警告,直直射向王红:“王红,你倒是说说清楚,你确定他们身上真有花不完的钱财?你该明白,要是敢拿这话糊弄我们,后果可不是你能担待的!”
这话一出,周围的窃窃私语瞬间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红身上。王红被那带着压迫感的视线看得身子微微一颤,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软肋,但他很快定了定神,用力点了点头,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是自然!我亲眼瞧见的,满满当当的箱子,岂能有假?难不成我还会拿这种事骗各位兄弟不成?”
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站在旁边的店小二突然开了口,显然是要帮着王红圆话:“我也看见了。”他往前凑了凑,语气说得有模有样,“当时是我上前想帮他们把马车牵进马厩,可那几人二话不说就把我推开了,不让我碰马车。我心里正犯嘀咕呢,后来趁着给马添水的功夫,偷偷用余光往马车里瞟了一眼——好家伙,那车厢里装的,满满当当全是金子,晃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说得绘声绘色,仿佛真有那么回事一般,眼神里还带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惊叹与羡慕。
王红见儿子配合得极好,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不动声色地朝他递了个眼神。随即她转过身,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语气更加笃定,显然是要趁热打铁:“大家也别被那枪支吓住了,它虽厉害,可缺点也明摆着——前膛装填弹药费功夫得很。只要咱们能想法子近身,那玩意儿就成了摆设,根本派不上用场!”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算计说道:“方才咱们偷袭了一次,对方吃了个小亏,这会儿保准以为咱们怕了,不敢再动。这种时候,他们的警惕心肯定最低,咱们正好趁这个机会,再给他们来一次偷袭,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众人听了这话,眼睛顿时一亮,互相看了看,都觉得王红说得在理。
可不是嘛,先前那次失手,多半是因为他们没料到对方防备那么严实,行动时也没太在意遮掩行踪,才落得个草草收场的地步。这次若是能沉住气,步步小心,把动静压到最小,说不准还真能得手。
当下,几个人凑在一起低声嘀咕了几句,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着细节,很快就把第二次偷袭的大致法子敲定了。一番商议下来,除了少数几个依旧心存顾虑的,大部分人都拍着胸脯应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杨护忽然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忽略的冷意:“说完了吗?你这边的事要是敲定了,那咱们俩之间的账,也该好好算算的吧?”
王红脸上刚因众人答应再次偷袭而泛起的笑容,像是被一盆冷水浇过,瞬间僵住,随即一点点沉了下去。她猛地转头,眼神阴冷地剜向杨护,语气里满是警惕和不耐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之间有什么账好算的?”
杨护缓缓从旁边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双手各握着一柄足有半人高的巨斧,斧刃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慑人的冷光,仿佛能轻易劈开世间万物。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里淬着寒意:“什么意思?我那几个兄弟死在刚才的乱枪之下,就这么白白没了性命,你王红难道不该给我一个说法?”
王红眉头紧紧拧成一团,语气里透着明显的烦躁,像是在应付一个难缠的麻烦:“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根本不知道对方手里有枪!这事纯属意外!你要为兄弟报仇,眼下更该做的是跟我们一起再去偷袭一次,把仇报在那群带枪的家伙身上,跟我较什么劲?”
“行了!”杨护猛地打断他,声音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我先不追究你是不是故意隐瞒消息,想借刀除掉我的兄弟。就算你真没这个心思,一句‘不知情’就想把这事揭过去?没门!若不是你撺掇着要干这票,我的兄弟根本不会卷进来,更不会丢了性命!”
王红的脸瞬间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尖锐地逼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明说吧!”
杨护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地面仿佛都震了震,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逼视着王红,语气冷得像淬了冰:“很简单,以命抵命!那些带枪的商人,我没胆子去招惹,但你王红,我还敢动!杀了你,正好告慰我那几个枉死的兄弟!”
话音未落,他双手紧握的巨斧又抬高了几分,斧刃上的寒光在月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周身的戾气几乎凝成了实质,显然是没打算给王红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王红被杨护那股狠戾的气势逼得忍不住后退一步,脚下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慌忙环视四周,想从那些刚才还称兄道弟的人里找到一丝援手,可周围的人要么别过脸去,要么低着头假装没看见,竟没有一个人肯上前替她多说一句话。
她心里瞬间凉透了——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她再清楚不过。他们中不少人也有兄弟死在刚才的乱局里,这笔账自然也记在了牵头的她头上。更何况,她自己实力本就寻常,对这群人来说,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犯不着为了她这么个随时可弃的棋子,去得罪手持巨斧、杀气腾腾的杨护。
这点心思,王红转瞬间就想明白了。她脸上的横肉剧烈颤动起来,眼神里翻涌着绝望与疯狂,一道道凶光在眼底闪过。趁着杨护注意力集中在她脸上的功夫,她悄悄将手藏到身后,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显然是打算趁其不备,随时发动偷袭。
店小二见状,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想站到母亲身边,却被王红一把拽住。
对面的杨护见周围的人果然都作壁上观,没人打算插手,心里顿时松快了不少。他不再犹豫,迈开大步猛地向前冲去,双手紧握的巨斧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王红母子二人狠狠横扫过去。
眼见巨斧带着劲风扫来,再无半分转圜余地,王红眼神一厉,藏在身后的双手猛地翻到身前,两道寒光脱手而出,直直射向杨护面门,正是她暗藏的暗器。
趁着杨护躲闪暗器的瞬间,她一把拽住身旁的儿子,脚下发力,头也不回地朝着旁边最深的黑暗里蹿去,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她心里打得清楚:方才已经把这群人的贪念勾了起来,只要他们能去找马小龙的麻烦,也算是替自家丈夫和儿子报了仇,压根不必自己亲自动手。眼下正好借着这混乱,带着儿子趁机脱身,远离这是非之地。
“叮叮!”
两声清脆的脆响划破夜空,杨护毕竟是在道上混了多年的老江湖,反应极快。眼看暗器射来,他想也没想,顺势将身前的巨斧一横,那两道寒光便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斧面上,溅起几点细碎的火星。
“想走,没门!”
杨护怒喝一声,脚下毫不停歇,提着巨斧便追了上去,身影很快也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他心里憋着一股滔天的恨——当初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就只剩下他一个了。这笔血债,他无论如何都要让王红来偿,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跑了。
王红和杨护等人一离开,剩下的这群人便没再理会他们的去向,眼里只剩下即将到手的“好处”。他们找了处月光透亮的空地,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商议起偷袭马小龙等人的时机和法子——谁负责望风,谁负责打头阵,如何避开可能的守卫,都一一盘算着。
一番争执与敲定后,众人定下了主意:等寅时到来,那时夜色最浓,若是恰逢乌云遮住月光,便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到了寅时,天际果然飘来大片乌云,将本就朦胧的月光遮得严严实实。这群人立刻按捺住心头的躁动,猫着腰,借着浓重的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马小龙所在的村庄摸了过去,脚下的落叶被踩得发出细微的声响,很快又被夜风吹散在寂静里。
砰砰砰!
夜色深处,村庄外围突然又响起一连串急促的枪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
屋内,黑玄翻了个身,眉头紧锁,嘴里嘟囔着骂了一句:“这半夜三更的,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要不是还得守着当保镖,真想追出去把这群闹腾的家伙一个个收拾了!”
不过他话音刚落没多久,外面的枪声便戛然而止,再没了动静。黑玄依旧赖在炕上没起身,闭着眼睛也能猜到结局——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多半是栽了。
他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又沉了睡去,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透着几分鱼肚白。黑玄慢悠悠地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节发出一阵轻微的脆响。刚走到外屋,就见手下已经烧好了热水。
“吃点干粮,我们得继续赶路了。”马小龙一脸平静,仿佛昨晚那阵枪声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边说边踱步到黑玄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黑玄应了一声,伸手拿过一旁的水壶,满满地灌了一壶热水,然后从包裹里掏出一块干巴巴的饼子,就着热水啃了起来,饼子在嘴里被嚼得嘎吱作响。
吃饭的工夫,乔石、李三还有王五几个人也捧着热水慢悠悠地凑了过来,在黑玄和马小龙旁边的石头上坐下。黑玄一抬眼,就看到乔石他们几个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一个个顶着黑得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黑眼圈,眼神里满是疲惫,头发也乱蓬蓬的,精神看起来十分萎靡。
黑玄见状,忍不住“噗嗤”一声乐出了声,故意拖长了音调打趣道:“呦,哥几个这是怎么了?昨晚是去跟夜游神大战三百回合了,还是咋的?怎么一个个都这幅没睡好的模样啊?”
乔石幽怨地瞅了黑玄一眼,嘴角撇了撇,心里头那叫一个委屈——哪是什么没睡好,压根就是一夜没合眼!昨晚那枪声噼里啪啦响得跟放鞭炮似的,中间还夹杂着一阵阵惨叫,听得人头皮发麻。他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车夫,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就怕那些歹人杀进来,把他们几个稀里糊涂地砍了,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他唉声叹气地蹲到黑玄旁边,拿起饼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味同嚼蜡。比起昨晚的惊吓,他心里更犯愁的是回家的路。现在有黑玄这群本事高强的人在,那些宵小之辈不敢轻易造次,可等把黑玄他们送到地方,就轮到他们六个车夫单独上路了。到时候真要是遇上歹人,就他们这点能耐,别说反抗了,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越想越心焦,乔石啃饼子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眉头拧成了个疙瘩,眼神里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马车刚驶到村口,乔石就下意识地勒住了缰绳——眼前的景象让他头皮发麻。
村口的老槐树下、路边的巨石后,甚至路中央,横七竖八倒着几十具尸体,看衣着正是昨晚那些叫嚣着要“发财”的歹人。血腥味混着晨露的湿气扑面而来,几只乌鸦落在尸体旁,被车轮声惊得扑棱棱飞起。
乔石飞快地扫了一眼,尸体个个死不瞑目,伤口利落得很,显然是被一击毙命。再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护卫——黑玄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衣袍上连点血迹都没有,仿佛昨晚那场厮杀与他们毫无关系。
马车碾过路面的石子,发出轻微的颠簸。乔石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颤,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敌人死了这么多,他们竟然连村子都没让进,护卫们更是毫发无损……
他偷偷瞥了眼身旁的几个兄弟,发现他们也在互相使眼色,眼神里的惊骇和自己如出一辙。但谁也没敢开口问——有些事,知道得越多,麻烦就越大。
乔石低下头,用力甩了甩缰绳,马车缓缓驶过尸横遍野的村口。他打定主意,只管赶好自己的车,其他的事,多看一眼都是错。
接下来的几天,队伍朝着朱棣所在的归德府不断靠近,周遭的秩序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先前路上偶尔遇到的流民四散、小股纷争等乱象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道路上行人神色从容了许多,往来的商旅也多了起来,甚至能看到不少巡逻的兵丁,步伐稳健,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无形中透着一股安定的气息。这一路行来,竟是再没出过什么岔子,连风似乎都变得平和了些。
途中,他们经过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远远望去,城墙高耸,城门口处人影晃动,隐约能看到守城的兵士正逐一盘查进城的人,看那架势,核查身份已是必不可少的流程,气氛显得颇为严肃。马小龙几人身上带着那些枪支道具,虽说只是道具,可在这戒备森严的地方,一旦被盘查起来,解释不清难免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几人稍一合计,都觉得没必要冒这个险,于是干脆利落的选择了绕路而行。
这一绕,便多走了不少冤枉路。又耗费了两天的功夫,才终于抵达了归德府的城外。远远望去,归德府的城墙更为宏伟,气势不凡,城楼上旌旗飘扬,透着一股庄重肃穆的气息。
“乔石,那就送到这里吧!”归德府高大的城墙在远处矗立着,城墙上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归德府外的道路上,尘土还未完全落定,马小龙站在马车旁,对着乔石等人挥了挥手说道,马车钱在来之前已经结清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好,那各位老爷一路顺风!”乔石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他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又对着马小龙身后的人也拱了拱手,接着说道,“这一路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各位老爷海涵。”说罢,他又和身边的几个车夫对视了一眼,几人便一起告辞,率先朝着归德府城门走去。他们赶了十多天的路,一路风尘仆仆,人困马乏,也需要进城找个地方好好休整一番了。
乔石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城门方向后,马小龙便示意黑玄等人跟上,几人沿着路边缓缓朝着归德府的城门走去。城门口的守卫果然盘查得十分严格,往来行人都需停下接受询问,他们这一行人刚走到近前,便被拦了下来。
“什么人?”最前面的一名门卫厉声喝问,手中的长枪下意识地横了过来,枪尖隐隐对着马小龙等人。他身后的几名守卫见状,也立刻神色一凛,纷纷围拢过来,目光警惕地在几人身上扫视,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彼时朱棣正坐镇归德府,这座城池的防卫自然比别处森严得多,单是城门口的守卫便透着非同一般的严谨。黑玄一行人三十有余,且个个身佩兵器,这般阵仗若能随意放行,那守城的卫兵怕是即刻便要丢了差事。
要知这城中规矩严明,除却那些早已在官府备案、持有特许文书的镖师与武馆中人,其余人等,但凡携带武器,皆是严禁入城的。守卫们眼观六路,对每一个试图进城的人都仔细盘查,不敢有丝毫懈怠,毕竟眼下府中有大人物坐镇,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酿成大祸,他们唯有打起十二分精神,严守城门,方能确保城内安稳。
“我等乃东夏国派来的外交使臣,此番前来有要事求见燕王殿下,还请各位通禀一声。”马小龙上前一步,语气沉稳地对守城卫兵说道。
他心里清楚这进城的规矩严苛,可让他们这一行人放下兵器,却是万万不能的。眼下也只能寄希望于燕王对他们的态度,若燕王愿意见他们,或许这城门便能为他们敞开一道口子。马小龙目光落在卫兵身上,静候着对方的回应。
“什么东夏国?闻所未闻!再者说,按规矩你们本该去北平找相关人士对接才对,真当我是一无所知吗?”门卫的声音里满是警惕,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神情严肃得如同绷紧的弓弦。他手中的长矛微微下沉,矛尖若有若无地对准了黑玄身前的要害,寒光闪烁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站在他身后的其余护卫也瞬间进入了戒备状态,原本松散的队列骤然收紧,每个人都手按刀柄或是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眼神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黑玄一行人。他们的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因此凝固,只余下兵器金属部件偶尔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却更添了几分剑拔弩张的紧张。只要门卫一声令下,这些护卫便会如猛虎下山般扑上前来,手中的利刃定会毫不犹豫地刺出,要将眼前这些形迹可疑之人捅个透明窟窿,绝不含糊。
马小龙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鼻子,脸上泛起一丝尴尬的红晕。他实在没料到,东夏国这名号竟然如此鲜为人知,连眼前这守门禁卫都闻所未闻,看来自己先前对其知名度的估计实在是偏差太大了。
一旁的黑玄见状,不动声色地往前迈了半步,将马小龙护在了身后,目光沉静地看向那说话的门卫,缓缓抬起手对着他招了招,语气平稳地开口道:“新城知道吧……”
黑玄的话才刚起了个头,旁边一个年轻些的门卫突然“呀”了一声,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惊呼声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哎,您说的……是不是二殿下从新城动身,去了扶桑之后建立的那个国家?好像就是东夏吧?”
这话一出,其余几个门卫先是齐齐一愣,脸上都露出茫然的神色,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但只过了片刻,他们像是被点醒了一般,眼神里的迷茫渐渐褪去,纷纷露出“原来是这样”的恍然表情。
“哦——!”有人忍不住低低应了一声,“怪不得刚才听着‘东夏’这名字有点耳熟,原来是这么回事!”
其实也难怪他们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毕竟这“东夏国”的名号,平日里极少有人特意提及,只有在偶尔说起二殿下朱高煦的过往时,才会顺带提上那么一嘴。他们这些守在门口的护卫,平日里接触的多是琐碎杂事,哪会对这种从未见过的国度有什么深刻印象?此刻经同伴一提醒,那些零散的记忆碎片才总算拼凑了起来。
先前那个态度强硬的门卫,此刻像是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猛地打了个激灵,脸上的严肃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连忙朝着马小龙那边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语气里满是歉意:“各位大人,实在对不住,刚才是小的有眼无珠,态度冒犯了。还请各位稍等片刻,我这就亲自进去通报,绝不敢耽误各位的事。”
他心里头明镜似的,早前就听闻过新城士兵的厉害,个个身手不凡,性子也硬朗得很。如今虽说换了“东夏”的名号,但骨子里的本事和脾性,哪能说变就变?自己刚才那般声色俱厉,若是真惹恼了对方,可不是闹着玩的。这般想着,他更不敢有半分怠慢,只盼着赶紧把事情办妥,别再出什么岔子。
黑玄见对方态度转变迅速,心里也松了口气,这般倒省了不少口舌解释的功夫。他本就不是爱摆架子的人,对着一个认真履职的小门卫,更犯不上疾言厉色。于是他脸上露出一抹平和的笑意,语气也温和了些:“不碍事,你快去汇报吧。”
“好嘞!”那门卫如蒙大赦,忙不迭应了一声,抬手胡乱抹了把额头——其实压根没什么汗水,不过是心里紧张生出的下意识动作。他又朝着黑玄连连点头,随后便脚步轻快地转身,几乎是小跑着朝城内奔去。
没过多久,远处的城道上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几个身着官服、头戴乌纱帽的人正快步朝这边小跑而来,衣袍随着动作微微飘动,显然是得了消息后不敢耽搁。
马小龙见状,与身旁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笑容。看来燕王对他们这行人的到来,确实是颇为重视的,不然也不会让官员这般迅速地亲自出迎。
再定睛细看,那几位前来迎接的燕军方官员,远远望去年纪都不算大,步履稳健,动作利落,丝毫不见拖沓之态,倒像是精干历练之人。
随着那行人越走越近,马小龙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古怪,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他看清了为首那人的模样,竟是位熟人,这可真是巧了。
为首的官员走到近前,先是抬手理了理衣襟,确保官服整齐,随后对着马小龙一行人拱手行礼,声音清朗地说道:“在下中书舍人张小虎,奉燕王之命前来迎接,让各位久候了,还望海涵。”
按规矩,他本应先请对方出示凭证,总不能仅凭几句话就全然相信,毕竟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可当他抬起头,准备开口提及此事时,目光却恰好撞上了马小龙那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眼睛。
张小虎先是神情一怔,嘴巴微微张开,眼里瞬间涌上抑制不住的激动,差点就脱口而出喊出名字。但他立刻反应过来此刻是正式场合,连忙干咳一声稳住心神,脸上重新换上得体的表情,对着马小龙等人做出邀请的手势,沉声说道:“各位请随我来!”
至于查验身份那茬,此刻早已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和马小龙曾是一个宿舍的兄弟,当年朝夕相处,情谊深厚,就算五年未见,彼此的轮廓神态早已刻在心里,纵使模样略有变化,也绝不会认错。有这层关系在,还有什么身份比实打实的旧识更可信呢?
“那这些兵器?”黑玄目光扫过己方众人腰间、背上的兵器,抬手指了指,语气平和地问道,显然是在确认入城时是否需要上缴或暂存。
张小虎闻言,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摆了摆手道:“燕王早有吩咐,各位携带的兵器无需卸下,一路畅通无阻,绝不会有人阻拦!”
黑玄听了这话,随即回以一个善意的微笑,算是领了这份方便。
“进城!”马小龙当机立断,沉声下达了命令。眼下毕竟还在城门口,并非叙旧闲谈的场合,他压下心头的熟络之情,打算先按规矩入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