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龙足足筹备了三日。这三天里,他几乎未曾合眼,一次次与同僚围坐案前,将此次南下大明南部的外交事宜拆解得细致入微——从会面时的言辞分寸、礼品清单的轻重考量,到可能遭遇的突发状况及应对之策,每一个环节都反复推演、打磨,务求周全无虞。
一切就绪后,马小龙便登上了南下的商船,随着船帆扬起,朝着大明南部的方向驶去。
就在他启程的这几日,关于大明当下的种种讯息,也正源源不断地传回东夏国。驿站的快马一匹接一匹地抵达,密探的信函一封接一封地送抵中枢,将千里之外的风云变幻悉数呈来。
此时,朱高煦的案桌上,早已堆满了关于大明的各类资料。有各地府县的人口田亩统计,有官场变动的明细,有民间舆情的汇总,更有燕王大军清剿乱匪的进展战报……一张张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勾勒出大明此刻的全貌,等待着他一一审阅、研判。
夜色渐浓,烛火在案头跳动,映得朱高煦的身影在墙壁上微微晃动。他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声响,随即放下手中那本记满批注的记录,起身走到窗边。
推开窗户,带着些许凉意的晚风拂面而来,驱散了几分案牍前的倦意。案上堆叠的大明资料足有半尺高,这几日翻阅下来,密密麻麻的字迹看得他眼睛发胀,连太阳穴都隐隐作痛,确实需要透透气缓一缓。
好在这两日沉下心来仔细梳理,从朝堂更迭到地方民生,从兵事动向到粮赋收支,点点滴滴的信息在脑中渐渐拼凑成形。此刻,朱高煦望着窗外深邃的夜空,心中对大明当下的局势已然有了个大致的轮廓。
朱高煦望着窗外夜色,思绪不禁飘到了大明。自他离开大明三年后,朱棣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开始逐步蚕食朱允炆的地盘。
只是朱棣的动作并不算急切,反而透着一股稳扎稳打的谨慎。每拿下一地,总要先彻底推行自己的改革,理顺当地的军政民生,待根基稳固之后,才会继续向前推进。这般步步为营,虽慢,却让每一次扩张都显得扎实。
而另一边的朱允炆,这些年一直致力于研制更强大的武器,想必是想以此作为抗衡的底气,可终究没能成功。面对朱棣如潮水般步步紧逼的攻势,他无力阻挡,只能像割肉一般,一次次退让,将原本属于自己的疆土一点点拱手让人,处境愈发艰难。
起初,面对朱棣的进攻,朱允炆治下的官员们还会带着百姓一同往南逃难,试图保留些许力量。可日子久了,消息渐渐传开,百姓们慢慢得知,朱棣南下之后,推行的新政减轻了赋税,还鼓励农桑,日子反倒比从前安稳许多。如此一来,再遇到战事,百姓们便不愿再跟着逃亡了,大多选择留在原地,盼着能过上安稳日子。
百姓可以留下,当地的世家大族却不行。朱棣的改革直指旧有积弊,削减了他们的特权,触动了他们的核心利益,这是他们绝不能容忍的。可朱允炆既无强硬的手段抗衡,也未能凝聚起有效的抵抗力量,一味退让之下,世家大族们连反抗的底气都没了。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收拾家中的金银细软、田地契约,带着族人亲信一路向南转移,只求能在朱允炆尚能掌控的地界,保住自家的根基与财富。
这一来一往,朱允炆治下的土地上,留下的多是期盼安稳的百姓,而南逃的则是那些忧心利益受损的世家,局势也因此愈发分明。
其实这些世家大族心里跟明镜似的,朱棣如今势如破竹,早已是挡不住的势头,朱允炆这边败局已定,再无翻盘的可能。他们何尝不清楚,跟着朱允炆根本看不到半分前景,不过是在拖延时日罢了。
早先他们私下里也盘算过,一旦朱棣的大军真打到自家地界,便立刻献城投降,上表忠心,凭着家族的根基与声望,未必不能在新朝谋个出路。可真到了这一步,眼看着朱棣的势力步步紧逼,要他们放下家中几代人积攒下的田产、商铺、金银细软,还有那些依附于家族的佃户与产业,终究还是狠不下这个心。
那份舍不得,既是对祖辈基业的执念,也是对未知前路的惶恐,终究让他们选择了带着家底南逃,哪怕明知这条路或许同样难有善终。
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便是朱棣为了稳稳掌控那些新吞并的土地,在推进的过程中极为审慎,步伐放得很慢。整整两年时间,他也才将河南的四府之地以及陕西纳入版图。
要知道,大明的疆域本就广袤无垠,从东到西、自南至北跨度极大,各地的风土人情、地理环境更是千差万别。按照朱棣眼下这般迟缓的推进速度,想要将整个大明疆域尽数纳入掌控,彻底稳定住每一处地方的秩序,恐怕真得再耗费十多年的光阴。
如此一来,在一些人心中便悄然滋生出一种想法:只要他们能始终赶在朱棣的军队抵达之前,一路向南躲避,不与他正面抗衡,那岂不是还能在南方安稳地过上十多年的太平日子?等这十多年过去,局势或许早已发生变化,到那时再考虑投降之事,似乎也并不算晚。
而一旦没了这些士绅豪族在地方上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络,朱棣推行改革所面临的阻碍便大大减少,难度自然也随之降低。从这一层面来看,这些氏族选择离开,其实恰恰是朱棣乐于见到的局面。
因为各地的氏族若真能将各自分散在地方上的势力彻底抽离,便等于为朱棣的统治扫清了诸多潜在障碍。如此一来,他对地方的整合速度必然会越来越快,各项政策也能更顺畅地推行。更重要的是,当这些大族最终在南方聚集时,朱棣便能抓住机会,将他们一并纳入掌控,从而彻底解决这股长期影响地方稳定的力量。
朱允炆对这些世家的行径自然是满心不满,他甚至曾调派兵马试图阻拦世家南下——毕竟他深知,若让这些势力如此顺遂地撤离,只会让朱棣那边的阻碍更少,于己更为不利。可如今的朱允炆早已没了往日的权势,话语权微弱得很。偏偏这些世家在朝堂之上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彼此勾结,形成了不小的势力。面对这样的局面,朱允炆纵有不满和盘算,也终究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朝着他不愿见到的方向发展。
傅雨兰轻步走进屋内,目光先是落在桌案上,只见正中央摊开着一本书,书页上的字迹清晰可见。她没有多做停留,径直走到朱高煦身后,见他眉宇间带着几分倦意,便伸出手,轻轻为他揉着眉心,语气平和地说道:“那个叫古隆的人,倒还真有几分能耐。这些年被官兵反复围剿,按说早该元气大伤才是,可他不仅没被彻底消灭,势力反倒越发壮大了,实在不简单。”
傅雨兰对朝堂政事有着非同一般的热忱,这些年来在天城之中,她从未缺席过各类政务的商议与处理,时常能提出独到的见解,在诸多事务中都留下了她积极参与的身影。
而朱高煦对于她这份热忱与投入,不仅从未有过丝毫阻拦,反而打心底里愿意培养她在政事上的能力。每逢遇到那些需谨慎处理的隐秘卷宗或是关乎全局的机要信息,朱高煦总会第一时间找傅雨兰一同翻看、细细研讨。两人常常围坐案前,就着烛火分析利弊,推敲应对之策,彼此的想法在交流中碰撞、融合,总能找到最为稳妥的解决路径。
在朱高煦的八位夫人里,唯有傅雨兰在处理政务上展现出了过人的天赋与才干。他心中很是清楚,傅雨兰的能力越是出众,自己便能将更多繁杂的事务放心托付给她,如此一来,自己肩上的担子便能减轻不少,也能有更多精力去谋划更长远的布局。这份相互扶持、各展所长的相处模式,倒也让府中事务与朝堂相关事宜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桌面上的这些资料,在送到朱高煦面前的同时,傅雨兰那边也早已收到了一模一样的一份。这几日里,傅雨兰早已静下心来,将这些资料从头到尾细细研读完毕,对其中的每一处细节、每一项数据都了然于胸。也正因如此,她此刻只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便立刻认出了朱高煦手中那份资料的具体内容,无需多问便能明白他此刻关注的重点所在。这种默契,源于两人长期以来在政务上的紧密协作与信息共享,让彼此在处理事务时总能快速领会对方的心思。
朱高煦见傅雨兰又要动手给自己揉捏,忙轻轻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动。他转过身,顺势将她的手稳稳握在掌心,指尖传来她掌心的温软,心中泛起一阵暖意。“好了,别忙活了,看你这几日也没歇着,仔细累着。”他柔声说着,拉着她往床边走,两人并肩坐在铺着柔软锦缎褥子的床沿上,距离靠得极近,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
朱高煦望着帐顶的缠枝莲纹,思绪飘回先前的会面,脸上露出几分凝重又带着欣赏的神色,缓缓开口:“当初就远远见过一面,那人言谈间自有气度,看问题的眼光也独到,绝非池中之物,胸中的雄才大略藏都藏不住,确实不简单。”
傅雨兰侧头看着他,见他语气中满是赞许,便将自己琢磨了许久的想法娓娓道来。她唇角微扬,声音轻柔却带着条理:“古隆当时,一边有当今陛下的关注,一边又受燕王掣肘,许多想法都难以施展。”她顿了顿,眼波流转,继续说道,“依我看,不如将他扔去美洲那边?那里如今地域广阔,机会遍地,正好给他一个不受束缚的舞台,让他能尽情施展才干。”说罢,她抬眼看向朱高煦,眼神里满是认真与期待,等着他的回应。
傅雨兰心中还有一层更深的考量,让她对古隆这般推崇——此人最难得的,是那份审时度势的清醒与果决。他从不会被一时的得失困住手脚,该进时便勇往直前,毫无退缩之意;当退时也能毅然转身,绝不拖泥带水,这份拿得起放得下的魄力,俨然是枭雄之姿。
傅雨兰想到此处,眼底闪过一丝笃定,她觉得若真能将古隆派去美洲,凭他这份胆识与手腕,面对那片尚未完全开拓的土地,定然能闯出一番不一样的天地,说不定还会带来许多连他们此刻都预料不到的惊喜与成效。
朱高煦与傅雨兰四目相对,眸中彼此的神色都看得真切。他轻轻拍了拍握着她的那双手,指尖的力道带着几分笃定:“放心,这事我已经托付给马小龙去办了。不光如此,我还让他捎了话,说我有意见古隆一面,至于他敢不敢来咱们东夏国,就得看他的胆识了。”
傅雨兰闻言,心头微微一动,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夫君,您……不生气吗?”她清楚记得,从前朱高煦与古隆之间是有过些嫌隙的,当初甚至还曾施压于朱允炆,要清剿古隆势力,如今这般态度,倒让她有些意外。
这次傅雨兰原本也是揣着几分忐忑的。她瞧着古隆确有几分才干,不忍这般人才被埋没,才壮着胆子想在朱高煦面前为其说几句好话,试着求个情,看能不能给对方一个机会。毕竟她深知朱高煦与古隆过往的纠葛,本没抱太大期望,只当是尽一份力罢了。
可此刻见朱高煦这般态度,竟像是真的将过往恩怨抛在了脑后,坦然得让她有些意外。她望着朱高煦沉稳的侧脸,心中那份担忧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释然,还有几分对他胸襟的钦佩——能不计前嫌,着眼于长远,这份气度确实难得。
朱高煦的指尖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温度,在傅雨兰的手心轻轻抓挠了两下,那动作带着点促狭的意味,眼神里也漾着几分戏谑的笑意,他微微倾身,声音放得低缓,带着几分调情的意味问道:“在你心里,你家夫君就是这般小气的人不成?”
话音刚落,还没等傅雨兰蹙眉思索着回应,朱高煦便又自顾自地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种满不在乎的坦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再说了,我又有什么好气的?古隆他爹本就是我杀的,真要论起生气,也该是他古隆气不过才对,轮不到我。”
他这番话里,从头到尾都没把蓝潇潇算在内。在他看来,即便没有古隆一家子从中作梗,蓝潇潇也迟早是他要解决掉的人,不过是早一步晚一步的差别罢了,根本不值得他为此动气。
傅雨兰轻轻抿了抿唇角,眼底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声音温和地说道:“那夫君倒是不必担心这一层。那古隆虽说父亲遭此变故,但他对你依旧十分推崇,平日里也时常表露对燕军的善意,瞧着并无怨怼之意。”
听到这里,朱高煦紧绷的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意,眼底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暗自思忖,这古隆当真是个通透又有手段的妙人。要知道,当初正是他朱高煦暗中施压,迫使朱允炆对古渠帅动手。而古渠帅心里想必也跟明镜似的,清楚这背后少不了他朱高煦的推动。可即便如此,当朱允炆真的下令清剿时,古渠帅却半点没提其中的弯弯绕绕,反倒在明面上打出了“迎燕王南下,反对朱允炆暴政”的响亮口号。
那会儿,燕军这边压根没来得及回应或是表态,古渠帅却已然铁了心似的,把自己牢牢绑在了燕军的战车上。他就这么借着这层由头,名正言顺地竖起了对抗朝廷的大旗,不仅避开了单打独斗的窘境,还顺理成章地吸引了不少对朱允炆新政不满的势力和民众。
也正是凭着这份审时度势的机敏和果断的站队,古渠帅的势力才能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不断发展,越发壮大起来。
“我猜测,古隆是一定会来的。”傅雨兰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笃定又从容,“他这种人,最是能看清形势、权衡利弊。他心里定然清楚,若是夫君当真决意要取他性命,无论他躲到天涯海角,终究难逃一死。除非他甘愿一辈子龟缩在深山老林里,过着与世隔绝、碌碌无为的日子——可这样平凡到近乎沉寂的一生,绝不是他这等胸怀壮志、堪为枭雄之人所能容忍的。”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洞悉世事的了然,话语间不疾不徐,却将其中的关节剖析得透彻分明。
朱高煦闻言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捉摸不定的光,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那可说不准,谁知道这古隆会不会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到底如何,等见了面自然就知晓了!”
“也是这个道理。”傅雨兰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随即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道:“时辰确实不早了,等会儿我让下人熬些姜汤送来,夫君看完书也早些歇息,仔细夜里着凉。”
“还看什么书,你来了正好,就在这儿歇着吧。”朱高煦说着,伸手拉住傅雨兰的胳膊,顺势起身将她轻轻环在怀里。
自生下两个孩子后,傅雨兰身上的青涩渐渐褪去,添了几分沉稳温润的气质,眉宇间更透着一股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温婉韵味,让人见了心生暖意。
说起来,朱高煦的八位夫人如今都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女子芳华正好的阶段。可细观下来,陆青叶她们几人却像是被时光格外优待,这几年容貌、神态竟没有丝毫变化,肌肤依旧是少女般的细腻莹润,眉眼间也始终带着几分清灵鲜活,仿佛岁月的痕迹从未在她们身上停留过。
唯有傅雨兰与念幽二人不同。随着年岁渐长,她们身上早早便透出了熟妇独有的韵味——傅雨兰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温婉柔和,举手投足间带着从容大气的风情,一笑时眼角那抹浅淡的弧度更添妩媚;念幽则多了份沉静雅致,眉宇间藏着岁月沉淀的从容,言行举止间自有股让人安心的温柔气场。这份与年龄相衬的成熟魅力,比少女的青涩更多了层勾人的韵味,或许,这便是她们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无需刻意雕琢,便随着时光愈发动人。
朱高煦的手臂像一条柔软的蛇一样,轻轻地缠绕在傅雨兰纤细的腰肢上。他的手指微微收拢,感受着傅雨兰腰部的肉感。这种触感既柔软又有弹性,仿佛能够被他轻易地揉捏变形。
与其他几位妻妾相比,傅雨兰的身材确实略显丰腴。然而,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反而为她增添了一份独特的韵味。她的身体线条流畅自然,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每一处曲线都恰到好处,散发出一种成熟女性的魅力。
朱高煦心中暗自比较着,发现自己对傅雨兰这样的身材更为偏爱。她的丰满并非臃肿,而是恰到好处地凸显出女性的柔美和性感。这种身材让他感到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让他想要更加亲近她,感受她的温暖和柔情。
傅雨兰眼波流转,唇边漾着浅浅笑意,语气里带着几分娇嗔的俏皮:“我说夫君,放着我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在这儿,你倒一门心思埋首书卷,这秉烛夜读的劲头,莫不是要把书都看穿了才肯罢休?”
朱高煦闻言,顺势将下巴轻轻搁在她温软的肩头,鼻端萦绕着她发间清雅的香气,忍不住低笑出声,声音里满是纵容:“好你个机灵鬼,闹了半天,原来是特意过来逗引为夫的。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指尖轻轻在她臂弯处点了点,“你这招还真管用,这书啊,此刻是半点也读不进去了。”
在朱高煦的鼻尖前方,一缕幽幽的香气正若有似无地萦绕着,那清雅又独特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傅雨兰平日里最钟爱的那款香水。
这瓶香水,并非寻常之物,乃是朱高煦从系统中获得的奖励。要知道,大明朝本也并非没有香水,只是本地的香水,多半带着几分古朴的气息,用料多取自本土花草,工艺上也更偏传统,故而香气往往显得质朴清淡,像是初春刚抽芽的草木,带着点羞怯的浅淡,萦绕不了太久便会悄然散去。
可系统奖励的这香水却截然不同。它依托着超越时代的科技手段,能将自然界中那些细微的芬芳捕捉得淋漓尽致,无论是清晨带露玫瑰的馥郁,还是幽谷兰花的清冽,亦或是雨后青草的鲜爽,都能被真实还原,仿佛将一整个小天地的气息都浓缩在了这小小的玻璃瓶中。更妙的是,不同的香调组合,还能催生出各异的感官效果,有时让人觉得沉静舒缓,有时又能带来几分明快雀跃。
当然,本地的香水也自有其动人之处,那份带着岁月沉淀的质朴,如同老一辈人讲述的故事,有着独特的韵味与温度。但相较之下,系统奖励的香水在种类上就要丰富得多了,花香、果香、木质香、草本香……林林总总,几乎涵盖了世间能想象到的诸多味道,可供选择的范围极大,每个人都能从中找到贴合自己心性与喜好的那一款,这份个性化的体验,是本地香水难以比拟的。
傅雨兰对系统奖励的香水向来偏爱,尤其是那瓶古驰花悦,更是她的心头好,多年来始终未曾更换。这款香水的气息浓郁却不张扬,没有丝毫刺鼻之感,反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层次感——初闻是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细品又能察觉到其中暗藏的清雅底蕴,如同傅雨兰本人一般,既有知性的温婉,又不失独特的风骨,将她身上那份从容大气的魅力烘托得淋漓尽致,说是相得益彰,再合适不过。
朱高煦下意识地深深吸了口气,那熟悉的香气便顺着鼻腔漫入心底,带来一阵莫名的安稳与暖意。虽说他与傅雨兰成婚已近十年,漫长的时光足以磨平许多激情,可他们之间却丝毫没有寻常夫妻那般的腻烦与疏离,反倒像是陈年的佳酿,日子越久,越能品出其中醇厚的滋味。
朱高煦温柔地将傅雨兰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他低下头,深情地凝视着傅雨兰那如秋水般的美眸,眼中充满了爱意和温柔。
傅雨兰被朱高煦的举动弄得有些羞涩,但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与他交汇在一起,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异常温馨而浪漫。
朱高煦轻声说道:“雨兰,那我们再要个三胎?”
如今,傅雨兰与朱高煦的膝下已有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女儿八岁,正是换牙的年纪,笑起来露出小小的豁口,俏皮又灵动;儿子五岁,像只精力旺盛的小猴子,整日里追着姐姐跑,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傅雨兰顺势伸出手臂,轻轻环住朱高煦的脖子,脸上带着几分娇嗔,翻了个漂亮的白眼,语气笃定地说:“我可不要了,两个就够了。”
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傅雨兰心中早已觉得圆满。她深知朱高煦的孩子不少,若是再添人口,他分身乏术,能分给每个孩子的关爱难免会被稀释,她舍不得自己的一双儿女得到的父爱打折扣。再者,傅雨兰这些年在工作上渐渐有了自己的天地,她渴望能将更多精力投入其中,去实现自己的价值。正因如此,这些年来,她一直很注意,主动避免着再次怀孕。
“好好好,都依你。”
朱高煦对上傅雨兰那带着几分娇嗔的白眼,不由得讪讪一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环在自己颈间的手。他自然是明白傅雨兰的心思,她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这份通透与体谅,让他心里既暖又有些无奈。
可他也确实没办法。算算下来,他如今已有八位夫人,单是这人数,便注定了精力难以平均。若是每位夫人都有两个孩子,那便是十几个孩子了,纵有再多的心思与精力,也很难做到对每个孩子都面面俱到、细致入微。
朱高煦心中其实是希望子嗣兴旺些的。在他看来,家族开枝散叶,子嗣众多,将来若要开拓欧洲、美洲的疆土,便可以将儿子们分封到各地,这样既能稳固新开拓的疆域,也有助于推动天下统一的大业。
要知道,大明朝如今才刚刚建立没多久,从太祖朱元璋算起,到现在也不过才传到第四代,朱家的子弟数量还是太少了。
朱高煦的几位夫人私下里为此事反复商议了许久,最终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不再继续生育。
这与其他皇室家族的情况大不相同。在她们这里,彼此之间从未有过内斗的心思,相处得十分和睦,自然也就无需担忧孩子们会因宅斗而遭遇意外、早早夭折。可即便如此,她们还是考虑到,若是孩子生得多了,将来各自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小家庭,难免会牵扯出更多利益上的纷争,到时候恐怕会影响到她们之间这份难得的融洽关系。
正是出于这样的考量,早在三年前,朱高煦的八位夫人便都悄悄做好了避孕的安排,默契地守护着这份共同的决定。
而到了如今,在朱高煦的这几位夫人当中,情况也颇为分明:唯有陆青叶膝下有三个孩子,其余的七位夫人,则各自都只有两个孩子。这样的子女数量,既没有显得过于单薄,也未到泛滥的地步,恰好符合她们先前共同商议后定下的那份默契。
朱高煦小心翼翼地抱着傅雨兰回到床上,侧身躺下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指尖轻轻搭在她的小腹,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可这位向来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即便到了这般静谧的时刻,开口谈及的依旧是工作上的事宜——从地方新政的推行细节,到军粮调配的潜在问题,条理清晰,句句切中要害。
朱高煦一边听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时而点头,时而“嗯”一声以示回应。只是他的思绪,早已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飘远了。眼前是她认真的眉眼,耳畔是她清晰的话语,可他心里想的,却是白日里她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的模样,是她偶尔流露出的疲惫神色,还有此刻近在咫尺的、属于她的淡淡气息。
寂静的夜晚,帷帐外的月光洒进半扇窗,将屋内的光影勾勒得朦胧。朱高煦与傅雨兰的低语还在继续,时而谈及政务的棘手之处,时而穿插几句无关紧要的家常,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窗外栖息的夜鸟。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烛火跳了几跳,最后化作一缕青烟熄灭了,屋内顿时被更深的静谧笼罩。黑暗中,只听得傅雨兰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白日里难得的松弛,像是卸下了几分防备,那若有若无的语调里,藏着些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在寂静的夜里轻轻漾开。
几日光阴流转,一艘挂着帆的船只缓缓驶入视野,最终稳稳停靠在胶州码头的泊位上。这座码头坐落在山东胶澳之地,自古以来便是大明王朝与扶桑、高丽进行贸易往来和人员互通的重要枢纽,往来的商船、使节船只在此穿梭不息,见证着海上丝绸之路的繁忙与兴盛。只是时移世易,如今的胶州码头已落入朱棣之手,成为其势力范围内一处关键的水上据点。
另一边,燕军南下的大军由朱棣亲自统领,此刻正驻扎在河南归德府一带。旌旗在营地中迎风飘扬,士兵们的操练声、战马的嘶鸣声不时传来,整个军营透着一股肃杀而又充满力量的气息。马小龙此番前来,肩负着从朱棣那里争取利益的重任,这等关乎双方的大事,自然需要当面与朱棣说个清楚、道个明白。
而综合考量下来,胶州码头正是距离朱棣当前所在的归德府最近的一处码头,从这里出发前往归德府,既能节省不少路途时间,也便于后续的行程安排,故而成为了马小龙此行的重要落脚点。
此次马小龙出行,身边共跟着三十多号人。除他自己之外,其中十二位是手下得力的外交官,也就是专门负责交涉事宜的使臣,这些人精通言辞,熟悉各类礼仪与谈判技巧,是马小龙此行沟通的重要助力。剩下的二十人,则是肩负着护卫重任的东夏士兵,他们是保障众人安全的坚实屏障。
别看这二十余名士兵人数不算多,但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他们身上的装备极为齐全,不仅配备了便于近战与突发情况使用的手枪,还携带有威力不俗的手雷等装备,足以应对各种突发的危险状况。更重要的是,这些士兵的身手都在二流高手之上,动作迅捷,反应敏锐,格斗与应变能力远超寻常兵卒。如此配置,只要不是遭遇千军万马那般悬殊的兵力围攻,马小龙一行人的安全基本无需多虑。
船只稳稳靠岸,马小龙带着一行人踏上码头的青石板路。他先是吩咐几名手下前去寻找合适的马车,以便接下来的行程,自己则带着几分好奇,在附近的城镇里随意转了转。
马小龙自小跟着父亲在新城长大,生活的圈子并不算大。这些年里,除了去过扶桑,走得最远的地方便是北平。对于这片山东胶澳附近的城镇风貌、人情世故,他大多只是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略知一二,并无亲身体会。此刻漫步在街巷间,看着两旁古朴的店铺、往来穿梭的行人,听着耳边陌生的乡音与叫卖声,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新鲜之感,也默默观察着此地的民生百态。
先前总听人说,越是往南走,地方便越是富足。可真等马小龙在胶澳城中仔细观察了一阵,心里却难免生出几分失望。这里虽说热闹是真热闹,街巷里人来人往,吆喝声此起彼伏,透着一股烟火气,但若是论起城中的建筑——大多是些略显陈旧的砖瓦房屋,少了几分规整与精致;再看往来商人的衣着,虽也算体面,却难掩布料的粗糙,交谈间也多是些寻常生意往来,少了几分从容气度;就连附近的卫生环境,也随处可见散落的杂物,与他从小生活的新城相比,实在是相去甚远。
马小龙哪里知道,这其实是他见识尚浅的缘故。他没去过北方其他更多的地方,自然无从比较。若是真到过那些地方便会明白,放眼整个北方,也就他熟悉的新城和北平,在规划、建设与民生条件上能称得上优越,其余的地方,说实话大多是百废待兴、略显粗陋的模样。这般看来,胶澳城能有眼下这番景象,已经算得上是北方地区里相当不错的了。
胶澳城作为一个繁华的城市,人流量之大超乎想象。这也使得马车生意异常火爆,供不应求。没过多久,马小龙的手下就成功地找到了六辆马车,并将它们带到了马小龙面前。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据手下汇报,这些马夫起初并不愿意前往河南。原因很简单,如今朱棣正在那里,而且还有许多残余的大明势力。在这样的局势下,道路上可能会遇到各种情况,甚至有可能遭遇败兵。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马夫们认为自己遭遇危险的概率实在太大了。
不过,马小龙这边的三十个大汉却给了车夫们一些信心。这些大汉身材魁梧、气势威猛,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他们的存在让车夫们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仿佛有了这些人的保护,一路上的风险都会降低不少。
当然,除了这三十个大汉的排面之外,更重要的是马小龙他们给出的价格实在太诱人了。面对如此丰厚的报酬,车夫们最终还是心动了,答应了下来。
在胶澳城仅仅停留了短短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马小龙一行人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座城市。当他们踏出城门时,发现那艘将他们运送到此地的船只竟然还静静地停靠在岸边。
船只周围,聚集着一群好奇的当地百姓,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时发出阵阵嘈杂的声音。这些人似乎对这艘外来的船只充满了好奇和疑惑,想要一探究竟。有些人指指点点,有些人则窃窃私语,场面显得有些混乱。
“没想到时隔五年时间,二殿下那边又有动静了。这都过去多久了,本以为他会一直沉寂下去呢,谁能想到又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拉着马小龙的车夫名叫乔石,他一边轻轻挥动着手中的马鞭,驱赶着马匹缓缓前行,一边扭头朝着马车里的马小龙说道,“听说二殿下在扶桑那边建立了一个东夏国,您说这事儿是不是挺稀奇的?现在东夏国对外开放商路了,到处邀请所有商人都可以前往东夏国交易。我看先生您也是出门做买卖的样子,怎么着,不准备走一趟东夏国吗?听去过的人说,那边可是老有钱了,商机多得很,随便做点生意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就在刚刚,乔石正站在码头边上,满心期待地等待着生意的到来。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港口,突然,一艘与众不同的船只映入了他的眼帘。起初,他并没有太在意,毕竟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船只进出这个繁忙的码头。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感到十分诧异。他注意到周围的人们似乎都被那艘船吸引住了,纷纷朝着那个方向拥挤过去。乔石心生好奇,便也跟着人群走了过去,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乔石向旁边的人打听了一下,这才得知原来那艘特别的船只竟然来自东夏国!对于东夏国,乔石并不是很了解,但当他听到“二殿下朱高煦”这个名字时,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敬畏之情。
想当年,朱高煦在大明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啊!他不仅文武双全,才华横溢,而且富可敌国,可谓是风光无限。只可惜,后来他不知为何突然前往了扶桑,从此便销声匿迹,再无半点消息传出。
而如今,这艘来自东夏国的船只突然现身于此,显然是有着重要的目的。乔石继续打听,终于得知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这艘船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将东夏国准备打开商路的消息传递出去!
这个消息对于胶州码头的商人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谁不知道和朱高煦做生意能够赚到大钱呢?一时间,整个码头都沸腾了起来,商人们兴奋地议论着,纷纷摩拳擦掌,准备迎接这个难得的商机。
马小龙唇边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眼角的细纹里都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从容。他低头扫了眼自己身上料子考究的长衫,袖口处精致的暗纹在阳光下若隐隐现,脚下那双云纹布鞋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这般装扮,确实透着股久经商海的富态。
他刚从码头的喧嚣里走出来,衣角似乎还沾着些海风的咸湿气息,被眼前这位唤作乔石的汉子误认成远道而来的商人,实在再正常不过。于是他放缓了语调,带着几分熟稔的热络应和道:“老哥说的是,那自然是要去的。”
“不瞒老哥您说,早些年我确实在北平那边讨过生活,做的就是些贩运的买卖。那会儿走的路子,一直是二殿下麾下商船的线,托殿下的福,倒也赚了些辛苦钱。”
“当年我可是亲眼见过新城的繁华景象,那街道宽得能并排走八匹马车,两旁商铺林立,吆喝声能传到街尾去。最叫人羡慕的是新城的老百姓,家家户户窗明几净,脸上都带着踏实的笑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富足安稳,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头敞亮。”
“如今东夏国敞开了大门,这等好机会哪能错过?”他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笃定,可随即又略带些惋惜地补充道,“只是这次我刚从广州那边折返,船上的货早就卸空了,手头实在没什么新鲜物件。眼下只能先回趟家,清点清点家底,再备些合时宜的货物,到时候才能风风光光地去新城好好看看啊。”
“豁,老弟你还在北平混过啊?”乔石微微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讶之色,语气里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诧异与好奇。
他微微歪着头,上下打量了马小龙一番,心中暗自思忖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还真是有着不简单的过往。要知道,北平可不是个寻常地方,那可是有着诸多机遇与挑战的繁华之地。
乔石的年纪确实要比马小龙大上不少,额头上那几道深深的皱纹,就像岁月犁过的沟壑,记录着他历经的风雨沧桑,论年龄几乎都可以当马小龙的老爹了。不过,既然马小龙主动喊他老哥,为了显示彼此间的亲热,他也就顺着对方的称呼,喊起了老弟。
像乔石这种常年走南闯北的车夫,那可是练就了一双能看穿人心的眼睛,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在他眼中,马小龙从言行到举止,都透着一股温和与谦逊,一看就是那种脾气不错、好打交道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份判断,他才敢稍稍托大一下,以一种略带调侃的口吻与马小龙交流。
毕竟,在他拉车的生涯中,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有的人表面上跟你有说有笑,可那眼神中却像藏着冰刀,隐隐透出另一层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碰到那样的人,乔石和他的伙伴们可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多说一句废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对方,给自己招来麻烦。而马小龙显然不属于那类人,所以乔石此刻才会这般轻松地与他交谈,想要从他口中多了解一些关于北平的事情。
“嗯,后来二殿下的船队离开新城之后,正好赶上我家族打算开拓南方的市场,这几年便一直扎在广州那边忙生意,今日才算真正踏上归途。”马小龙轻轻颔首,语气里带着几分奔波后的淡然,随即话锋一转,眼中掠过一丝真切的好奇,“说起来,我这一去数年,对新城码头那边的情况,确实有些生疏了。老哥常年在这一带打转,想必是清楚的,不知现在新城码头那边,光景如何了?”
既然话已说到新城,他便顺势问了出来,语气自然得像是在打听老友近况。
毕竟,那片码头所在的土地,是他从小奔跑嬉戏的地方。青石板路上的凹痕里,藏着他孩童时追逐打闹的笑声;码头上翻飞的船帆,曾是他日日抬头仰望的风景。虽说后来是心甘情愿跟着朱高煦远走,见过了更广阔的天地,但心底对新城这个“老家”的挂念,从未淡去过。此刻提起,那些关于街巷、关于海风、关于邻里的细碎记忆,便像潮水般悄悄漫上心头,让他忍不住想多知道些近况。
他心里清楚,母亲这些年也一直念叨着要回新城看看。那片土地上有她和父亲相濡以沫的岁月,有太多无法割舍的回忆。只是前些年东夏国对外封闭,路途阻隔,归乡的念头只能深埋心底,成了母子俩默契不提却又时时牵挂的事。
马小龙暗暗攥紧了拳头,一个念头在心底愈发清晰——等这次手头的事情稳妥了结,无论如何都要陪母亲回去一趟。不光是看看熟悉的街巷、热闹的码头,更要去父亲的坟前站一站,拂去墓碑上的尘土,陪老人家说说话,告诉他这些年家里一切都好,也让他看看,如今的新城是不是又添了新的模样。
啧啧啧,乔石咂了咂嘴,心里头暗自嘀咕起来。如今这局势可不一般,朱棣和朱允炆两方争斗得正酣,闹得是沸沸扬扬,南边好些码头早就关了与北方通商的口子,往来的商队都得绕着走,稍不留意就可能惹上麻烦。
可眼前这位马老弟,偏偏在这节骨眼上从南边安然回来,还带着这么些人,这背后的门道定然不简单,背景是真够硬气的。
他眼神不经意间扫过马小龙身后那二三十个护卫,个个站姿笔挺,眼神锐利,一看就是受过严苛训练的好手,腰间鼓鼓囊囊的,想来是带着家伙什的。就这阵仗,寻常商人哪能置办得起?乔石心里越发肯定,这位“老弟”绝不是普通的生意人。
不过这位马老弟虽说看着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公子哥,身上却半分骄矜之气都没有,说话随和,待人也热络。乔石跑了大半辈子车,见多了那些眼高于顶的富家少爷,像这样能坐下来跟他这粗人聊到一块儿的,实在是少见。他心里不敢有半分怠慢,忙不迭地往前凑了凑,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道来:
“要说新城码头的事儿,我倒是从几个常跑那边的同行嘴里听过不少。其实当初二殿下的船队刚离开那会儿,燕王很快就调了新的船队补上去,所以码头那边一开始并没受啥影响,南来北往的商人照样多,船进船出的,热闹得很。”
他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添了几分惋惜:“可后来就不一样了。那边的各项收费涨了又涨,更叫人头疼的是,码头的那些管事和船工,对过往的商人是变着法子地吃拿卡要,轻则索要些好处费,重则直接克扣货物,谁要是不给,这船就别想顺顺当当开。一来二去的,愿意去那儿乘船的商人就越来越少了。”
说到这儿,他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免得马小龙太过失望:“不过话说回来,也只是跟当初二殿下在时比着冷清了不少,真要论起来,跟周边别的码头比,新城码头依旧算是繁华的,毕竟底子摆在那儿,地理位置又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
马小龙听着乔石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心里清楚,新城码头毕竟是由官方船队在主持运营,规矩再怎么松懈,总还有个章法在。比起那些散落各地、时常被匪患或地方势力盘剥的私商码头,这里的安全总归是更有保障的——至少不用担心货物在半途被不明势力劫掠,也不必为了打通层层关节而耗费过多心力。
对于那些家底厚实、更看重生意稳妥的商人来说,哪怕多花些费用,能换来一趟顺顺当当、平安无虞的航程,终究是值得的。所以即便如今不如往昔繁盛,愿意为这份安稳选择新城码头的,想必仍不在少数。
乔石性子本就爽朗健谈,一路上几乎没怎么歇着,从沿途的风土人情聊到眼下的时局变幻,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马小龙倒也不觉得烦,反而听得十分专注,时不时还会顺着话头问上一两句——毕竟乔石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从他口中总能扒拉出不少平日里难能听到的消息,这些琐碎却鲜活的信息,往往藏着不一般的价值。
就像乔石刚才提到的南边局势,他掰着手指头数起那些成气候的叛匪首领,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书人的绘声绘色:“要说南边眼下势力最扎眼的,那得数好几个头目,不过论名头最响、叫得最广的,还得是古渠帅古隆。”
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像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的秘闻:“别的势力啊,大多是打一枪换个地方,被朱允炆的官军追着清剿时,多半是躲着走,能避就避。可唯独古隆的那支狼军,是真敢跟官军硬碰硬的!好几次官军大张旗鼓地围剿,人家不仅没跑,反而正面接了招,最后还真就把官军给打退了。就这股子狠劲,南边地界上,没几个敢比的。”
当乔石说到古渠帅时,马小龙顿时来了精神,不由自主地多问了几句。毕竟此次南下,古隆可是他最大的目标,关乎着任务的成败,多了解一分,往后开展工作就多一分把握。
乔石见马小龙对古隆如此关注,更是来了兴致,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古隆的事情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从他的起家经历到几次与官军的交锋,讲得绘声绘色。马小龙听得十分认真,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时不时还会追问一些关键问题,力求将古隆的情况摸得更透。
而除了古隆之外,乔石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接着介绍起了过江龙杨广生、天毒手毛之春等其他知名的反贼头领。他说起杨广生时,形容其为人狠辣,在长江一带靠劫掠商船起家,势力逐渐壮大,手下聚集了一帮亡命之徒,经常在江面上兴风作浪,让过往商客闻风丧胆。说到毛之春,乔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忌惮,称他擅长用毒,手段阴狠,其帮派在岭南地区横行霸道,与当地官府也有过多次冲突,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马小龙一边听着,一边示意副手将这些信息全部记录下来。他心里清楚,这些人在南方地区都有着不小的势力和影响力,回去之后得好好分析一下,根据他们的实力、行事风格以及与各方的关系等因素,来判断哪些人有值得谈判合作的可能性。
当然,马小龙心里也明白,单靠乔石这一面之词肯定是不够的,信息可能存在偏差或不全面的地方。之后他还会通过其他渠道,继续从别人口中探查这些反贼头领的情况,多方印证,确保掌握到最准确、最详实的信息,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好充分准备。
乔石一边驾着车,一边时不时地往马小龙那边瞟上一眼,自然注意到了马小龙旁边有一个年轻人一直在写写画画。不过他也没往深处想,只是在心里暗暗感慨,这少爷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啊,瞧这股子努力劲儿,坐在马车上还不忘记学习,怪不得人家能跟着这么大的少爷做事呢,想必以后也差不了,果然是有付出才有收获,怪不得人家能成功呢。
此次前往归德府的路途那可真是山高路远,遥遥不见尽头。马小龙心里着急,一心想着赶路,所以即便路过一些城池,也丝毫没有进城歇脚的打算。粮食的事情倒也好解决,反正沿途总会遇到一些村镇集市,随便买点干粮饼子之类的,就能对付着填饱肚子。
至于住宿的问题,对于马小龙他们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都是穷苦出身,从小就没那么多讲究,对住宿条件也没什么太高的要求。一路上,要是能碰到个破庙,那就算是不错的歇脚地了,好歹能遮风挡雨。要是碰不上,就在马车上凑合一晚,也不是不能过。出门在外,能省则省,反正都是为了赶路办事,没必要在这些方面浪费时间和钱财。
而乔石这边,他带来的六个车夫都是平日里相熟的伙计,大家彼此知根知底。这六个人也都很实在,每个人都带着自家做的干粮,一路上就凑在一起吃饭睡觉。晚上要是找到个能歇脚的地方,就一起把干粮拿出来,就着水壶里的凉水,简单吃上一顿。吃完后,就找个干净点的地方,铺上自带的铺盖,挤在一起睡上一觉。
前两日赶路时,沿途还算平静,除了偶尔遇到些寻常行商或赶路的百姓,倒没什么异样。可从第三天起,空气中似乎就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紧张。
走在道上,时不时就能撞见些腰间挎着刀、背上背着剑的江湖人。他们或独行,或三五成群,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与锐利,路过马小龙他们的马车时,总会有意无意地投来打量的目光,那目光在马车和周围护卫身上转来转去,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乔石和几个车夫这些天明显沉默了许多,往日里一路说笑的劲头没了,脸上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他们赶着车,眼神时不时瞟向那些带武器的人,手心里都攥着汗,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这乱世里,谁也说不准这些江湖人是什么路数,万一冲撞了对方,保不齐就得丢了性命,哪里还敢像前几日那般随意搭话。
好在马小龙此次带的护卫不少,那二十多个壮汉个个身姿挺拔,站姿沉稳,走路时脚步落地有声,一看就是常年习武的练家子,身上隐隐透着股慑人的气势。那些江湖人纵然打量,见这阵仗,也看得出对方不好惹,自然不敢轻易上前试探,大多只是远远看几眼,便各自走开了。这才让一路的气氛虽显紧张,却也没真出什么乱子。
第三天下午,日头毒辣得像要把地面烤化一般,毒辣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空气里都带着一股灼人的热气,路边的草木被晒得蔫蔫的,连风都带着热浪,吹在人身上格外难受。
不管是坐在马车里的马小龙,还是下车跟着队伍步行的护卫,个个都是满头大汗,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衫,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什么鬼天气,速度又要降下来了。”马小龙掀开车帘一角,望着外面被晒得发白的路面,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们这些人常年历练,体质倒是扛得住这般酷热,可乔石他们几个车夫,还有拉车的马匹,已经在烈日下连赶了许久的路,若是长时间不歇脚降温,怕是很容易中暑。毕竟人累倒了、马垮了,这行程只会更慢,实在得不偿失。他看了看天色,只能示意队伍先找个阴凉处歇歇脚,等日头稍缓再继续赶路。
“老弟,前面有座茶铺!”乔石伸手指着前方不远处,脸上露出几分兴奋,嗓门也亮了些,“要不您歇口气,喝杯凉茶解解暑?”
他这话虽是问马小龙,眼角却忍不住瞟向茶铺门口那面耷拉着的幌子,喉结悄悄动了动——其实一路被太阳烤得口干舌燥,他自己早就渴得厉害,盼着能赶紧找个地方灌上几口凉水解渴。
马小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路边有间简陋的茶铺,屋檐下还摆着几张木桌,看着倒能遮阳。他略一思忖,便摆了摆手:“也好,那就去歇会儿。”
眼下日头正毒,像个烧红的火球悬在头顶,地面蒸腾的热气几乎能把人烤化。这时候硬赶着路也不是办法,不如借着茶铺歇歇脚,等日头稍斜、热气散些再走,反而能让后面的行程更顺畅些。
说着,他便示意护卫们放缓脚步,跟着乔石的马车往茶铺那边去。
“好嘞,哥几个,去前面茶摊咱们喝茶。”乔石一边说着,一边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脸上的笑容如同绽开的菊花,眼睛眯成了两条缝,朝着其余几个车夫大声地吆喝了一声。那声音在空旷的道路上回荡,带着几分兴奋与畅快,仿佛一下子驱散了赶路的疲惫。
见到几辆马车缓缓靠近,店小二早已经远远地站在茶铺门口等候着了。他穿着一身打着补丁却还算干净的粗布衣裳,腰间系着一条油渍斑斑的围裙,手里拿着一块脏兮兮的抹布,不停地在围裙上擦着。等到乔石利落地跳下马车,他立马满脸堆笑地快步迎上前去,微微弯着腰,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露出了几颗残缺不全的牙齿,热情地说道:“各位客官,桌子已经收拾好了,众位快快请坐,屋后有马厩,将马匹先停在那里便好,我们有人喂草料。”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中的抹布指了指茶铺里面摆放整齐的桌子,又朝着屋后的方向比划了一下,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期待与讨好。
乔石听了店小二的话,也没多问草料和茶水的价钱。在他看来,不管贵不贵,一路辛苦的马儿总得喂饱,这是头等大事。再说了,这荒郊野外的茶铺,就算想耍些小聪明,也得掂量掂量。他眼角余光扫了眼马小龙身后那二十来个壮汉,个个神情肃穆,站姿如松,身上那股子劲儿一看就不好惹。店家若是真敢狮子大开口,怕是得先问问这些人答不答应。
这么一想,乔石心里踏实了不少,摆摆手对店小二道:“行,那先把马牵去喂好,再给我们上些凉茶,越凉越好。”说着,便招呼其他车夫一起卸车,将马匹往屋后马厩引去。
马小龙的目光在茶摊周遭缓缓扫过,将这里的环境与人事尽收眼底。茶摊不算大,却透着一股子寻常人家的烟火气,总共有着四位工作人员在忙碌。其中两位约莫五十多岁的模样,一位是面容黝黑、双手布满老茧的大叔,眼角的皱纹里像是藏着岁月的风霜,另一位大婶则系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正手脚麻利地拾掇着茶具,两人之间偶尔交换一个眼神、说句简短的家常话,那默契的模样,一看便知是夫妻。
剩下的两个跑腿的小二,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挺拔,动作矫健,一个正忙着给刚到的客人牵马,另一个则端着热茶穿梭在几张木桌之间。马小龙细细打量,发现这两个年轻人的眉宇间,竟与那对中年夫妻有着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的轮廓和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不用多想,便知是店家的两个儿子。
再看这茶摊所处的区域,显得有些偏僻。放眼望去,除了这家茶摊,便只有两座简陋的茅草屋,屋顶的茅草有些已经泛黄,边缘处还耷拉下来几缕,透着几分岁月的痕迹。不远处,还有一个破旧的马棚,木栅栏有些歪斜,顶上的棚子也缺了一角,显然是用了有些年头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建筑,四下里除了风声和偶尔传来的马蹄声,便只有这家人忙碌的身影和客人们的交谈声,显得格外清静。
茶摊就安在两座茅草屋正前方的空地上,约莫有几十平米大小。头顶上方,几根粗细不一的竹竿相互搭着,撑起了一片简易的遮阳凉棚,稀疏的草席铺在竹竿上,能挡住些午后毒辣的日头,却挡不住穿堂而过的风,风里带着些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守着茶摊的是店家的女主人,她生得满脸横肉,颧骨高耸,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和锐利,瞧着就不是好招惹的角色。也难怪如此,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外,环境本就复杂,往来的多是行商、走镖或是赶路的糙汉,若是女子生得稍微体面些,怕是少不了被人觊觎,凭空招惹来数不清的麻烦。
可即便长得不起眼,甚至称得上粗陋,也未必能完全避开纷扰。总有那么些过路的男子,会借着歇脚、买茶的由头上前搭讪,言语轻佻地骚扰几句。有的是口味奇特,就偏爱这样粗放的模样;更有甚者,根本不挑不拣,只要对方是女子,便想上前凑个近乎,仿佛在这荒郊野外,便能无所顾忌一般。
马小龙的目光在那一家人身上停留了许久,细细打量着。这一家四口,无论是起身时的稳健姿态,还是抬手投足间不经意透出的干练劲儿,都透着习武之人的底子。这在这般野外茶摊倒也寻常——没几分真本事傍身,在这鱼龙混杂、往来人等三教九流的地界开店,怕是早就难以立足了。
不过,真正让马小龙心头一凛的,是老板娘方才抬头时,望向他们这行人的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贪婪。那眼神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她几乎是立刻便低了头,继续摆弄着手里的茶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马小龙眼神锐利,早已捕捉得一清二楚,身旁几个同行的伙伴也都是走南闯北的老手,显然也察觉到了那异样的目光,彼此间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空气中似有若无地多了几分警惕。看来,这茶摊怕是不能等闲视之,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着了。
此时,凉棚底下已经坐了五位客人。靠里侧的一张小桌旁坐着两人,看衣着打扮像是走江湖的镖师,正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端起粗瓷碗喝口茶;另一张稍大些的桌子边则围坐着三人。两拨人泾渭分明,各自占据一角,彼此间并无交流,只是偶尔会下意识地打量一下刚进来的马小龙一行人。
马小龙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目光扫过凉棚下的桌椅,转向一旁候着的店小二,语气平稳地问道:“你们这儿的茶,售价如何?”
店小二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弓了弓身子应道:“这位爷,咱这茶都是现煮的,每壶三百文。”
马小龙听了,心里暗暗点头。他走过不少地方,茶价大多也就在这个数上下浮动。这茶摊地处偏僻,往来客人本就不多,价钱稍高些也在情理之中,算不上离谱。于是他干脆地吩咐:“那便每桌先来两壶吧。”
“好嘞!您几位稍等片刻,这就给您沏去!”店小二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转身便屁颠屁颠地钻进了身后的茅草屋。
几乎就在店小二进屋的下一秒,那个满脸横肉的老板娘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眼神不经意地往马小龙这桌瞟了一眼,随即也默不作声地跟着进了茅草屋,茅草屋的门帘被轻轻撩起又落下,遮住了里面的动静。
马小龙对此并未过多留意,仿佛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他侧身对着同行的几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找地方坐下,自己则选了张靠外的桌子,率先坐了下来,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远处的官道上,实则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凉棚内外的动静。
茶摊里的桌子都是实打实的八仙桌,方方正正,瞧着就很结实,每张都能稳稳坐下八个人。乔石带着他那六个人,很自然地凑到了一张桌子旁坐下;剩下的马小龙一行三十一人,则分坐了四张桌子。
马小龙选的位置很巧,对面正是那桌两人。他仔细打量了两眼,看模样像是一对父子。年轻的那个二十出头,穿着件半旧的短打,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上,脚尖还跟着不知什么节奏轻轻晃悠,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总往这边瞟;旁边的中年人则坐得笔直,腰背挺得像块门板,双手反复摩挲着手里那只褐釉粗瓷碗,碗沿都被磨得有些发亮了。马小龙心里清楚,自打他们这行人一进来,这父子俩就没歇着,看似在做自己的事,实则那偷瞄的目光就没断过,像是在掂量着什么。
另一桌的三人就显得普通多了。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中间,两边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老太太正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老头时不时点点头,中年男子则端着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偶尔抬眼看看四周,目光平和,倒没什么特别的异样。
见那对父子始终在暗中打量,马小龙也不再客气,索性抬眼迎了上去,目光坦荡地与那位父亲直直对视,语气不软不硬地开口道:“这位老兄,我瞧你二位自我们进来起,就一直盯着我们看,不知是有何用意?不妨说清楚些好,免得等会儿生出什么误会,真要是动起手来伤着碰着,反倒不美。”
他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自己这边三十多号人,占着明明白白的优势,没必要藏着掖着。若是这父子俩说不出个合理的缘由,为何对他们这般关注,那接下来的局面,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马小龙话音刚落,同行的几人也都默契地沉下脸,虽没说话,身上那股练出的悍气却隐隐透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对面那桌,空气里顿时多了几分紧绷的意味。
胡烈与马小龙的目光刚一对上,下意识地就想避开,可还没等他移开视线,对方带着质问的话语已清晰传来。他脸上的神情猛地一僵,双手摩挲瓷碗的动作也戛然而止,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转头与身旁的儿子胡成交换了个眼神,父子俩眼中都闪过一丝慌乱。
片刻迟疑后,胡烈连忙站起身,对着马小龙拱手作揖,语气带着几分局促解释道:“小兄弟莫要误会,实在是我父子俩瞧着你们一行人中,像是有位故人的影子,只是隔得远,一时不敢确定,这才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绝无他意。”
胡成在一旁听父亲说完,也赶紧跟着点头,脸上努力挤出几分示好的笑意,生怕对方不信,又补充似的低声道:“是啊,我爹说得没错,就是看着面善,没别的意思。”
“嗯?”马小龙挑了挑眉,心里泛起一丝讶异——自己队伍里竟有这父子俩认识的人?
听了胡烈这番解释,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只要不是盯上他们一行人的歹人,倒也省了不少麻烦。他没有立刻回头去问同行的弟兄们谁与这父子相识,而是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看向胡烈,问道:“哦?既然是这样,那现在看清楚了吗?确定是你们的故人?”
他的目光落在胡烈脸上,带着几分审视,想看看对方接下来如何回应。同行的众人也听出了话里的松动,身上的悍气收敛了些,只是依旧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胡烈眉头微蹙,目光在马小龙身后那几人脸上逡巡片刻,最终落在角落里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身上。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拿不准,又迟疑了几秒,才试探着往前挪了半步,扬声问道:“那位……可是黑玄兄弟?”
马小龙闻言,下意识地扭头朝身后望去。这一看,他不由得挑了挑眉,心里暗忖:巧了,还真有认识的。他侧身让开半步,刚好把身后的人露得更清楚些。
被点名的黑玄闻声,从靠墙的位置直起身来。他脸上带着几分随和的笑意,朝着胡烈拱手道:“胡大叔,多年不见,您身子骨看着还是这么硬朗,别来无恙啊!”
话音刚落,他的视线又扫到胡烈身旁的少年,嘴角一扬,冲胡成挤了挤眼睛,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还有这位,胡成小兄弟,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
胡成原本还在一旁局促地站着,听到黑玄喊自己,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拘谨一扫而空。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身,往前跨了两步,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黑玄大哥!真的是你啊!我刚才还不敢认呢!”
这段过往要从应天城里的一次秘密邀约说起。那时胡烈父子俩手艺精湛,被官府的人找上门来,说是有桩“要事”相托——让他们潜入新城,设法盗取一份关键的技术图纸。官府对此事极为看重,还特意安排了几个人“协助”他们,黑玄便是其中之一,当时他只用了“小黑”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化名,混在队伍里,看起来就像个不起眼的跟班。
一路往新城去的路上,日子算不上轻松,众人各怀心思,气氛总有些紧绷。偏偏黑玄性子爽朗,又会来事,尤其跟年纪相仿的胡成格外投缘。两人时常凑在一起,要么是黑玄讲些外面的新鲜见闻,要么是胡成聊些自家的趣事,一来二去,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关系处得十分融洽。
谁也没料到,这趟看似简单的“盗取”任务背后藏着更大的漩涡。行至半途,黑玄见时机成熟,便向胡烈父子挑明了身份,劝说他们弃暗投明。胡烈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深知官府的阴狠,加上对黑玄已有几分信任,又看着身边一脸恳切的儿子,一番权衡后,终是下定决心,答应了黑玄的策反。也正因这个决定,他们才在后续的风波中避开了杀身之祸,捡回了一条命。
之后,胡烈父子按原计划将图纸带回应天,表面上依旧装作是为朱允炆效力,行事滴水不漏,没让任何人察觉到异样。但暗地里,他们早已改换门庭,成了新城安插在应天的眼线。而负责与他们单线联系、传递消息、下达指令的,自始至终都是黑玄。
世事变迁总在不经意间。后来朱高煦远赴扶桑,局势随之变动,黑玄等人接到命令,悉数被召回。自那以后,与胡烈父子对接的人换成了朱棣麾下的亲信,他们与黑玄便断了联系,再未见过面。
当年为保万全,黑玄始终以易容之态示人——眉眼轮廓做了微调,肤色也刻意修饰过,与平日模样相去甚远。而今他卸下伪装,露出的才是真正的面容。正因如此,胡烈父子乍见之下,只觉眼熟,却始终不敢贸然相认,直到胡烈按捺不住试探着开口询问。
其实,黑玄一进门便已瞥见角落里的胡烈父子。只是此番前来身负要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没打算主动相认,只想待任务完成便悄然离去。没承想,还是被胡烈认了出来。
黑玄先朝着马小龙颔首示意,打过招呼后,便径直绕过桌角,在胡烈父子身边的空位坐下。他望着眼前两人,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开口说道:“你们俩这眼神可真够尖的,我这模样改了不少,居然还能被认出来。”
胡成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黑玄大哥,你这脸虽说跟以前不一样了,但身上那股劲儿、说话的调门,还有些小动作,跟从前没差啊。我刚才远远瞅着,就觉得那身影、那气度眼熟得很,就是因为脸不一样,才一直没敢肯定。对了黑玄大哥,现在这模样,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吧?”
“嗯!”
黑玄笑着点了点头,眼底漾开几分释然。自从当年被朱高煦从扶桑召回,他便卸下了所有伪装,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样貌。多年的探子生涯,让他走南闯北见了太多世面,也练就了一身沉稳干练的本事。正因如此,被召回后,朱高煦便将他安排到了外交部任职。
虽说身在外交部,但这几年东夏国一直奉行着不与他国过多接触的策略,部门事务并不算繁杂。闲暇之余,他便常去学校里兼职,给学生们讲讲走江湖的门道——如何辨识人心,如何应对突发状况,如何在复杂环境中保全自身,这些都是他多年摸爬滚打总结出的经验。
直到这次,马小龙要外出执行任务,他才被重新任命,跟着一同踏上了大明的土地。只不过,这次他并非主事之人,队伍里拿主意的是马小龙。黑玄则化身为护卫大队长,肩上扛着的是保护马小龙一行人安全的重任,凡事以稳妥为先。
“黑玄大哥长得真俊俏。”胡成一脸真诚地夸赞道。
想起从前黑玄易容时的模样,肤色要深上许多,摸起来也带着几分粗糙感,哪像现在,面容白净,手指修长,就连身上的衣衫都掩不住底下蕴藏的力量感,那线条流畅的肌肉线条,透着一股结实匀称的劲儿,看着就十分挺拔精神。
一旁的胡烈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他心里清楚,儿子和黑玄年少时便结下了不错的交情,两人有更多共同话题,也就没插话打扰,只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地聊着,眼神里满是欣慰。
“你们这是要前往哪里?”既然遇上了,黑玄便想着多聊几句,毕竟当年他和胡成的交情确实不错。
胡成对黑玄向来十分信任,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把脑袋凑近黑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您离开之后,燕王那边派了新的暗探来联系我们。从我们这儿问了些情况后,就没再管过我们了。之前留在应天,是因为二殿下交代了任务,现在既然用不上我们,自然就想着离开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当初盗回图纸后,黄子澄那边也就放过了我们的家人。后来我们一家子回了老家,为了糊口,我就找了份镖师的活计。这次出门,是打算去山东投靠父亲的一位老朋友。”
胡成心里清楚,黑玄他们此番出来想必是乔装行事,定有不便外人知晓的缘由。所以说话时,他一直留意着店里的掌柜伙计,还有邻桌的客人,生怕谈话内容被旁人听了去,时不时还会借着端茶杯的动作,不动声色地遮挡一下,神情里透着几分谨慎。
黑玄点点头,心里大致有了数,又随口问了几句他们父子近来的生计,话里话外透着关切。只是自己此番身负任务,实在不宜久谈,便打算简单聊几句就作罢。
就在这时,店小二端着几壶热茶从后堂走了出来,扬声喊道:“客官,您要的茶来了!”
他先给马小龙那一桌摆上两壶,随后老板娘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粗瓷茶壶,亲自给马小龙几人面前的大碗里一一斟满了茶水,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几位慢用,刚沏好的,热乎着呢。”
马小龙正准备端起碗来抿一口,喉咙都已经微微动了动,身后却突然爆发出一道护卫沉闷的大喊:“有药!这茶里有药!”
话音刚落,整个茶馆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那几碗清淡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