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当然知道时闻此行不会有危险,但这不妨碍他悄悄跟在后面,与之同行。
什么?时闻出发前交与他的钥匙和拜托的事务?
那个一直跟在药君屁股后面“吧嗒吧嗒”跑的小药童虽然乳牙都没开始掉,但一看就是个懂事靠谱的。
至于小药童一觉醒来发现手里多了一把钥匙,小小的脑袋里是如何宇宙大爆炸、生物起源的事就暂且不提,反正流浪者自认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
他不会窜到时闻眼皮子底下干扰历练,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是要跟上去的。
时闻曾向他吐露过行程:首先沿碧水河去往荻花洲,继而一路走山访水,除魔卫道,在璃月每一个角落都留下足迹之后再回到沉玉谷着手准备编纂地理志。
如此一来,虽然流浪者是在第二天出发的,但追上时闻倒也算不上是什么难事。
比起至冬能将人瞬间化作冰雕的严寒,璃月的冬日要温柔得多,但雪的颜色终归还是有点冷。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晃着落下,像涂抹颜料一样,一笔一笔将世间所有颜色涂抹殆尽,天上天下,只留下一抹震撼人心的霜色。
这大概是自然赠予冬天的奇景。
但与之相比,还是黑发与红色发带交织的颜色更能夺得流浪者的喜爱。
结霜的石桥上,黑发少年抬手接住一片雪花,耳边的流苏轻轻摇晃,脸上的笑容轻松又温柔。
他只是站在那里,周围一切便都黯然失色。
借由树林隐蔽身形的流浪者望着那个身影,不自觉勾起唇角,看上去心情极好。
冬日过后便是和煦的春天。
时闻也从荻花洲离开,向其它地方行进。
在这期间,流浪者在暗中解锁了不知多少个时闻的小趣事。
包括但不限于:
在捕鱼时被鱼尾扇了一脸的水,事后一边喊着“罪过罪过”,一边手起刀落,送鱼归西,最后喜滋滋吃鱼时说上一句“真香”;
兴致勃勃编织的花环还没在手里握热乎,便送给了好奇围上来的小女孩,然后在无人处悄咪咪又给自己编了一个,戴在头上趴在河边照了又照。
说到底,时闻如今正是一个朝气活泼的年纪。
流浪者时时抱臂浅笑,偶尔觉得自己正在做一场美梦,是和夏日里冰酥酪一样清爽的味道。
不过这种轻松愉快在时闻遇到一位求医的老翁时戛然而止。
那是一个苦夏。
其实,时闻一路上也救治过不少人,感染风寒发热的小儿、田间劳作意外磕碰的青年、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重病患者……但都没有这位老翁的情况棘手。
体弱气虚,日日咳血,病痛早已抽去了老翁大半的生命力,折磨得他脸白如纸,形同槁木,可脉象却出乎意料的十分正常。
这绝对是一个怪病,用当地人的话来说,怕不是招惹了邪祟。
但不管怎么样,查不出病因,时闻也不敢乱用药,只临时开了几副温和的药方,虽然治标不治本,但好在让老翁的身子稍稍舒服了一些。
不知不觉间,时闻已经在此地停留了半月之久,每日不是在熬夜钻研药方就是在钻研药方的路上,眼底都多了一层青灰色。
流浪者合眼盘坐在村口的大树上,浓密的树冠将他的身形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在等。
等待老翁生命倒计时归零。
流浪者从村口大妈的聊天中整理出老翁年轻时曾在各种秘境寻宝探险。山间弥漫的瘴气、充斥秘境的元素力早已浸透那具普通人的身躯。
虽然早年不显,但老翁如今的情况早已注定。
时闻以自己的血作药引倒是可以一试,但关于这一点,时闻还是越晚知道越好。
用脚趾想都能知道一旦时闻发现了血的秘密,这个就喜欢舍己为人的笨蛋能做出什么来。
所以救不了。
徐缓的脚步声落到耳边,流浪者微睁开眼,余光瞥到红色的发带一闪而过。
下一秒,树间便没了人偶的身影,只剩下树枝在金灿的阳光下轻轻摇晃。
时闻去了位于三里之外人迹罕至的神山。
相传山中生长有不少具有奇效的药材。
但在魔神战争时期一只为祸人世的魔物被魔神斩杀于此,因其死后怨气难消,山间常年被瘴气笼罩,就连阳光也晒不透,危险异常。
流浪者知道时闻是实在没了法子想去那里碰碰运气,但是……
现在连神之眼都没有,瞎逞什么英雄?
又一具魔物尸体在脚边变作黑灰散去,流浪者轻“啧”了一声,慢慢垂下手,他已数不清自己在暗中除了多少个魔物。
再转眼一看,时闻将一株药材挖出来,连自己脸上不知何时蹭上了一道灰痕也没发觉,只将药材小心拿在手里,一个劲儿的傻笑,嘴里喃喃着“运气真好”。
嗯,对,运气好。
流浪者唇角轻勾,拂袖压下帽檐,深藏功与名。
返回的路上本应不会出什么意外的,但意外还是不出意外的来了。
流浪者看着寻到药材高兴得找不到北,结果一脚踩空,咕噜咕噜向下滚了好一段路的时闻,眼神无奈,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原想把这件事和以前一样归入“时闻糗事集”里的,但当他看到时闻手臂被枯木划伤,向外渗出的鲜血时,心底只剩下两个字在歇斯底里的警报。
完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粘稠的瘴气像是遇到什么可怖的事物,瞬间惊惶着四散奔逃,空出一块以时闻为中心的空地。
流浪者看着若有所思的时闻,心愈发沉下去。
时闻此刻究竟想了些什么,流浪者不得而知。
但他可以确定,今日发生的一切已然在时闻心中埋下了一粒种子,日后这粒种子破土发芽,时闻彻底发现有关自己的秘密就只是时间问题。
时闻没有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太久,很快便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衣服,继续往回走去。
一回到村子,时闻也顾不得自己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立马便对老翁的家人说自己找到了一株药草,劝慰着他们不要放弃,一切还有希望。
但回应他的是老翁过世的消息和其家人们难掩悲痛的脸。
下雨了。
在细雨中,老翁的棺椁在哭声中埋入地下,时闻留下了那株来不及派上用场的药草,一个人默默离去。
还是阴沉着天,下着小雨。
时闻独自站在古朴的凉亭中,垂眸看着平静的湖面被雨滴搅乱,一圈圈涟漪互相推搡着向外荡开,彼此相撞,最后消弭。
流浪者看着时闻就这么在凉亭里固执地站了一整夜,似乎要与细雨的哀愁与孤独融为一体。
时闻后来又走了好些个地方,依然竭尽所能救治着前来求助的所有人,一切似乎与之前没什么两样,只是在又一次遇到罹患绝症之人前来求医时,时闻死马当活马医的将自己的一滴血滴入药中作为药引。
不治之症竟奇迹般的被治好了。
时闻被喜极而泣的人们簇拥在中心,面对一连串的道谢与称赞,却连翘起唇角的力气都没有。
是在恐惧,还是悔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在为那位老翁的死难过自责?流浪者觉得应该都有。
第二日的夏夜里,聒噪的蝉鸣销声匿迹,天忽然下起了暴雨,在轰隆的雷鸣中,时闻悄声离开了那个地方。
流浪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总觉得时闻有意无意向他的方向瞥来。
直到时闻站在眼前,将他堵了个正着,流浪者才确定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什么时候发现的?”
流浪者挑眉,十分坦荡自然地直直对上时闻的眼睛,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局促。
“那时,在山里,隐约觉得有人在帮我。至于真正确认下来……前日。”
时闻对流浪者的出现还是有些疑惑。
“你怎么在这里?你到底跟了我多久了?”
“不久。只是无聊从沉玉谷出来散心解闷的时候,正巧看见某个倒霉蛋咕噜咕噜滚下山。我觉得某人实在可怜,索性就发发善心咯。”
流浪者捕捉到时闻因尴尬而泛红的耳尖,轻笑了下,“感动吗?”
啊……
豆豆眼的时闻把背包里的苹果挑出一个最大最红的递给流浪者。
不管怎么样,总归是要表达一下谢意的。
“谢谢。”
流浪者也不客气,把苹果拿过去,向上抛起又接住,咬了一口,又脆又甜,还不错。
“可你在这,那间小屋的钥匙你给谁了?”
流浪者嚼嚼嚼,没有说话,只给了时闻一个眼神。
那眼神的意思像是在说:我办事,靠谱滴很。
时闻点头,随后也拿出一个苹果,和流浪者一起在红得正酣的红枫下排排坐,披着月色,十分同步地嚼嚼嚼。
最后,时闻看向流浪者,邀请接下来的时间一路同行。
流浪者自然心里千万个愿意,但面上却装着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矜持的点下头,临了还说:
“既然你都如此恳求我了,那么以防你再左脚绊右脚滚下山去,行吧,勉为其难。”
时闻:谢谢,大可不必几次三番提醒他那件糗事。
死去的记忆就让他入土为安吧!!
计划中的最后一站是璃月南疆,雨君曾在书中将那里称作“百越”,上古遗迹众多,至今仍有古老的祭祀传承。如今,心猿大将弥怒镇守在那里。
总而言之,是个美丽又神秘的地方。
但当时闻和流浪者满怀期待踏上那片土地的时候,他们不会想到,这会是一次比苦夏和严冬更难熬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