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驶的警车里,潘警官突然提起那件溺死案,“一开始,你认为那个死者是被厉鬼杀害的。但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怎么?”祝响倒也没有让潘警官闭嘴。
“周砚清,是死于一场谋杀!”潘警官的每个字都铿锵有力。
祝响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惊奇又不屑地笑了笑,“尸体都被扔进井里了,你们有什么证据,说他是死于谋杀?”
“尸体是交由他们处置了,但我们保留了死者的胃内容物,并完成了对其中成分的分析。”
祝响眉头一皱,“继续说!”
“根据我们调查,死者周砚清,从小就有严重的低血糖。”
“那又怎样?”祝响又不屑一笑,“难道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有低血糖,还能在没有进食的情况下,就下水游泳吗?”
“恰恰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有低血糖,所以他提前准备了食物,以防备游泳消耗掉太多的血糖而晕厥。”
“既然有胃内容物,那不就说明,他是吃过食物才下水的么?”祝响不明白,潘警官到底想说什么。
“是的,他刚刚吃过食物,就迫不及待的下水了。不,应该说是,被另外两人热情地邀请下水的。”
“既然吃过东西,又怎么会低血糖?”
“我们从他的胃内容物里,分析出了部分糊化的淀粉颗粒,多种动物的肉糜,大豆蛋白,植物纤维,还有水包油乳滴。或者从宏观层面上来说,是白面包、火腿片、生菜、蛋黄酱。”
祝响目光微动,“三明治?”
“不错,三明治是一种集方便携带,营养丰富,又好吃为一体的食物。”
“你到底想说什么?”
“很多人不了解,其实当一个人临近低血糖阈值,快要陷入晕厥的时候,是不适合立刻补充碳水类主食的。”
祝响闻言目光一动,但没有出声。
“因为,人从吃下第一口食物开始,胰岛素就会进入头期分泌阶段,分泌量约占餐后胰岛素总量的30%到50%。但是这个时候,吃到胃里的食物,才刚刚开始消化。”
“三明治里的白面包,作为精制碳水,是一种高升糖食物,理论上可以快速补充血糖。但想必你也知道,从碳水化合物到血糖,期间必须经历从多糖分解到寡糖,从寡糖分解到二糖,再从二糖分解到单糖的过程。分解成单糖以后,才能真正入血转化为血糖。”
“所以,从第一口吃下食物开始分泌胰岛素,到最终提升血糖之间,是有一个时间差的。在这个时间差里,血糖会先降后升。”
“这就是所谓的晕碳,餐后反应性低血糖!”
“周砚清在这个时间差里下水游泳,在胰岛素升高和运动消耗血糖二者的协同作用下,血糖一路骤降,最终导致他快速陷入低血糖性晕厥,完全丧失意识!”
“这就是另外两名凶手,既不依赖药物,也不依靠外力击打,就能让死者陷入昏迷的作案手法。”
“他们先把晕厥的周砚清拉上岸,在他完全无法挣扎的情况下,用红绳在他小腿位置勒出一个完整的勒痕,再把丝毫没有抵抗之力的他,扔回到水里,制造出水鬼害命的假象!”
“另外,我们还在溪流下游,找到几个没有喝完的代糖饮料的塑料瓶。这种饮料所用的代糖类型,不会参与人体代谢,所以不会提高血糖,但会刺激舌头的甜味受体,从而轻微提高胰岛素分泌。这无疑是,为周砚清临死前骤降的血糖,添了把柴。”
然而面对潘警官透露的真相,祝响却显得特别激动,他左手扒在潘警官的座椅靠背上,狠狠使劲恨不得把座椅推出车外,又把脑袋直直探向警车前排,脑门都快撞到潘警官脸上。
“你骗我!!!”只见祝响横眉倒竖,二目圆睁,音量大到都快震聋潘警官的耳朵。
“我们从饮料瓶上提取出了dNA样本,与他们三人的dNA完全匹配。并且我们找到了两位嫌犯购买三明治与饮料的记录,如若他们不是凶手,没有刻意设计,又怎会对在小溪里陷入晕厥的周砚清,见死不救呢?”
“更重要的是,我们还查证到了最关键的犯罪动机!”
潘警官从后视镜里,看见祝响脱力般地向后坐倒,眼里闪过一分锐利的光芒,“刚刚你说,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人为刻意制造出来的灵异假象。可是我说周砚清不是死于厉鬼之手,你又为什么要反驳我,不相信我呢?”
潘警官刚说罢,警车就一个急停,停在那栋废弃楼的大门口。
祝响根本没有理会潘警官这个人质,直接独自下车,奔向地下室入口。他顺着自己记忆里的方向,在黑暗中摸索到,上次传来篮球落地声的那个地方。
然而此地,却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大不一样,“房间呢?这里的房间呢!”
原本这里有一排房间,有的房门敞开,有的虚掩,有的紧闭。可是现在,这里竟只有一面灰扑扑的水泥墙,没有房间更没有房门!
在这墙面上,就只有六个,用白粉笔画出来的线条门型。
原先镶嵌在房间里的采光窗,更是移动到了这面水泥墙的顶上。
祝响扑在他面前的水泥墙上,双手一下又一下,不知疼痛地砸向水泥墙,“怎么会没有!!!”
突然,祝响听到身后的脚步,他一个回身,恶狠狠地攥住潘警官的衣领,“怎么会没有呢???”
潘警官不明就里,“你在找什么?”
“我 - 在 - 找 - 房 - 间 - !!!”祝响一字一顿,一字一跺脚,面部极其用力地吼出这句话。
潘警官正色望向祝响,摇摇头道:“这里没有房间。”
“这里明明就有六个房间!!!”
“一定是你们把房间藏起来了!!!”
祝响沿着墙面的粉笔线,着魔般的用指甲挖墙,似乎想要挖开水泥,挖出墙后那间不存在的房间。
“砰——!!!”一声枪响打断祝响的挖墙动作。
“谁开枪的???”潘警官顿时大惊,“全都不准开枪!!!”
左臂中枪的祝响,回身一望,竟见到身后乌泱泱的全是警察,他们全副武装,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祝响又聚精会神地望向那个朝自己开枪的人,却见他下巴一收,脖子一抬,“周正?”
“你也复活了?”
而周正则是一脸严肃且愤怒地举枪瞄准祝响,“老大,这个人真的已经彻底疯掉了,申请击毙!”
祝响又把目光移向人群后面,匆匆赶来的詹博,他持枪的右手举向詹博,却没有开枪,“詹博!你告诉他们,这里是不是有六间房间!”
祝响眼含泪光,嘴里哭腔,声嘶力竭的用右手在自己面前,画出半个门型,“你告诉他们!这里……曾经有六间房间——!!!”
他哽咽到口齿不清,好似一个受到委屈的孩子,“我们曾经,一起在这里的房间里,捡过篮球……”
“祝响……”詹博神色复杂地望向祝响,“这片区域是一间仓库,从来就没有过房间……”
“哼?”祝响下巴又是一收,嘴角要笑不笑的吊着,他怀疑地望向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慢慢转身,又望向面前的这面水泥墙。
祝响的目光一寸寸上抬,他竟看见采光窗外面,不再是进来前的乌云密布,反而是一副艳阳高照的景象,“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
“为什么我杀掉了森林里的那个周正和詹博,这里却还有一个好好活着的周正和詹博?”
恍惚间,祝响好像抓住了什么重点,“那里一个,这里一个?”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祝响好似恍然大悟般放声大笑,笑到他胃袋抽搐的痛,笑得他站不直身体。
“你笑什么?”潘警官发问道。
祝响的笑声骤然停歇,他睥睨望向潘警官,眼里却又隐隐有一种不甘心,“原来我们都是怪物,谁又比谁,更像人呢?”
下一刻,祝响毫无征兆地举枪瞄准潘警官!然而,有一发子弹比他的动作更快!
狙击枪的枪声如滚雷般,在地下室里重重回荡。
“就算活下来,也根本遇不到好事啊……”祝响的视野一阵天旋地转,那发狙击子弹精准命中他的脖颈,巨大的威力彻底撕裂他的颈椎,把他离体的头颅高高抛起,又重重落地。
“嗵————”
“嗵嗵————”
在祝响人头落地,身首异处的那一瞬间,全场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那是万事万物再无运动的体现。
地下室里的所有警察,包括潘警官,包括周正与詹博,他们皆一动不动,瞳孔里一明一暗的闪烁着一个单词,“Standby(待机中)……”
所有人身上的警服或防弹衣,都不约而同的渐渐褪色,逐渐显露出其真正面目 —— 一件白袍。
这种现象在整个傩镇里漫延,全镇居民皆在这一刻静止不动,显露出他们身上的一件件白袍。
他们的身份和职业,不过是傩戏里的扮相……
突然,地下室里被炽烈的白光充斥,这白光来自于一座座不知从哪里搬来的打光灯。一队全身被洁白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未知人员,紧随其后鱼贯而入,开始收拾残局,收殓祝响的遗体。
这一队未知人员的防护服背后,印有三个瞩目大字,“灾控局!”
其中为首一人,在一个写字板上勾勾叉叉,最终在末尾处写下一句评语,“多位队长的基因叠加,还是不够稳定,并未起到取长补短的效果。”
“产品,还需迭代!”
在这个写字板的抬头位置,可以见到他们的所属部队,“第三部队!”
他们很快就从地下室里,有序撤离。而在他们离开以后,傩镇的时间就被逆转为清晨。
从祝响租住的那间一居室公寓里,传出一个属于祝响的声音,“你好!我是祝响,是灾控局派遣到傩镇的灵异事件专员!”
“今后,请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