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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秋高气爽,公主府邸秩序井然。

新任侍卫长周显深当值不过两日,已将这片“新领地”的岗哨布局、人员配置、府邸路径摸得一清二楚。

他行事如其人,冷峻、高效、精准。

府内的侍卫们在他那如同寒冰初融后形成的深潭般平静却又极具压迫力的眼神下,无形中便多了几分肃穆与警惕。

午后换岗间隙,周显深巡查完府邸外围归来,刚走到临近公主府后墙的一条寂静小巷岔口,一道烈焰般的赤红身影便如朝阳初升,猛地从墙角跃出,准确无误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嘿!显深哥!可逮着你了!”

周棋落!

这少年今日穿了一身极为醒目的正红织金云纹窄袖骑射劲装。

那红色炽烈如火,衬得他本就俊朗的眉眼更是明亮如星,仿佛将世间所有的热情都穿在了身上。

更引人注目的是衣料上那精细繁复的鎏金暗纹——那是蟠龙游云、踏火衔珠的纹样,针脚细密,华贵内敛,一眼便知其非凡品,正是侯府世子才能享有的规制。

腰束玄色镶玉蹀躞带,坠着一枚温润羊脂玉佩,更显出身非凡。

他整个人往那儿一站,便是一幅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图卷,连这僻静巷弄都被他照亮了三分。

此刻,他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上堆满了热切又带点可怜巴巴的讨好笑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周显深。

周显深脚步顿住,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位小侯爷兼亲表弟。

他自然清楚这位和公主的关系,用皇后娘娘私下感慨的话说,那是“打小穿一条裤子、爬一棵树、祸一起闯、揍一块挨的交情”,根植在皇宫和北境军营的青砖石与尘土里,比血还浓。

也正因此,他更知道最近周棋落屡次递帖子进公主府都被挡了回来。

“世子。”周显深微微颔首,礼节严整,声音平静无波,“此处接近公主府,世子无要事还请慎行。”话语带着一丝送客的意味。

“有事有事!大大的事!”周棋落连忙摆手,灵动的眼睛飞快扫视四周,确认无人,立刻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靛蓝色锦缎缝制的小香囊。

针脚说不上多细密匀称,甚至边角还有些歪扭,靛蓝的料子上用同色丝线笨拙地绣了几朵圆乎乎、辨不清品种的小花,旁边缀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

整件东西透着一种质朴的笨拙,却也看得出缝制者倾注了十二分的心思。

“显深哥!帮帮忙!”周棋落将香囊不由分说地塞进周显深手里,动作急切又带着恳求,“这是我磨了清凉寺的普清大师三天,他才肯亲手配的安神香囊!大师说了,里头有冰片、沉水香、柏子仁,还有天山雪莲须……顶顶好的料子!专治失眠心浮气躁!你帮我带给小柒!她肯定用得上!”

香囊入手微沉,带着人体温热的余温,还有一股清冽疏淡的药草香缭绕指端。

周显深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一蜷,他不是木头,他能感受到香囊上寄托的心意。

他也深知傅柒柒中毒之后,那缠绵难愈的睡眠一直是块心病。

这个香囊出自精通养生调香的名寺主持之手,用料无虞,确是好东西。

但是……

“世子,”周显深声音更低沉几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铁律,“卑职职责所限。府内有内侍宫女侍奉殿下起居,外物入内,需经查验禀报。卑职……无权擅自向殿下递交任何私人物品。”

他将“职责”、“无权”咬得极清晰,重申着那道不可逾越的铁壁。

说着,握着香囊的手向前递了递,意欲归还。

“哎呀我懂规矩!懂!”周棋落一把按住他的手,阻止他退回的动作,语气焦灼又无奈,“显深哥,规矩是死的!就一个小香囊!大师配的!宫里太医也挑不出毛病!你看,我这绣活儿虽然丑了点……但小柒肯定认得出来是我弄的!她只是……”他声音低下来,带着点自己也理不清的酸涩和担忧,“她现在不见我,肯定是有她的原因。但她……她睡不好是实打实的!你想想办法嘛!别这么死板!”

少年的眼眸清澈透亮,那里面是纯粹的、滚烫的担心,没有半分杂质。

周显深看着这双与自己轮廓相似的眼睛,坚若磐石的内心,终是泛起一丝细微的涟漪。

他当然知道自家表弟和公主之间的情谊有多深厚。

这份心意,纯粹得如同雪岭初融的清泉。

周棋落见他没有再次强硬拒绝,立刻像看到了希望的火苗,精神一振,拿出那套对付自家人软磨硬泡的本事:

“就这一次!显深哥!亲哥!算我求你了成不?你看你刚来公主府,正好借这个机会熟悉下内院管事的路数?德胜公公好说话的!你说是周家送来的安神方子,他肯定会通报的!”

“实在不行……你哪天轮班给前院送换防令的时候?或者……她院里不是有棵老银杏树吗?你把香囊系高点儿的地方?风吹日晒掉下来她总能捡到吧?”

“哎呀!或者你就趁她出来溜达的时候丢在她脚下!我保证她认得出来!小柒鼻子可灵了!”

周棋落思维发散,说出的主意一个比一个离谱,却都带着少年人心思独有的“只要肯干就一定能行”的执着光芒,眼神里全是对这位冷面表哥最终能点头的期盼。

周显深那张万年不变的冷峻面瘫脸,在表弟这一连串既大胆又天真的“解决方案”轰炸下,终于显露出一丝细微的裂纹——那并非是动摇,而是被这过于热情和不着边际的馊主意闹得有些……额角微跳。

哪一条不是火中取栗,自毁前程的昏招?

然而,掌中那个带着微弱草药香气的靛蓝香囊,那笨拙却倾尽心力的绣工,以及眼前少年眸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对挚友健康的真挚忧心……像细密的暖流,一点点侵蚀着坚冰的外壳。

作为兄长,他不忍心再硬生生打碎这份纯然的热忱;但作为侍卫长,这道禁令是他守护的根基。

“世子……”周显深再次开口,语气中的拒绝已有些艰难。

“显深哥——!”周棋落的声音拖得又长又软,带着点豁出去的耍赖劲儿,几乎要把脸凑到周显深眼前,“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从小被你带大的小弟?也心疼心疼小柒?她晚上睡不好,眼底下那片青……我看着都难受!”

小巷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秋风穿过巷弄,拂动周棋落红衣上的金线暗纹,流光闪烁。

周显深握着那个小小的香囊,感觉它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温热。

他看着周棋落那几乎要燃尽自己所有期盼和恳切的眼神。

这不仅仅是表弟的请求,更是代表了另一个无法靠近、却又被深深牵挂着的人的一份无声恳求。

守护她的安全,是否……也包括了这种不被明说、却关乎她安寝的“安”字?

周显深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职责与情感的激烈交锋!

最终,他紧蹙的剑眉并未舒展,只是紧抿的薄唇间,挤出几个低沉至极、几乎被风吹散的字,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卑职……想想办法。”

这声音沉重得仿佛背负着千钧巨石,与其说是承诺,不如说是在铁律的穹顶下凿开了一条窄缝。

但听在周棋落耳中,却如同天籁之音!

“谢了显深哥!我就知道你最靠得住!比我亲哥还亲!” 周棋落脸上的愁云惨雾瞬间一扫而空,灿烂的笑容再次绽放,激动之下差点蹦起来。

这份突如其来的雀跃让周显深立刻警醒地扫视四周。

周棋落连忙捂住嘴,做贼似的压低声音:“香囊就拜托你了!过两天等你消息!千万别扔护城河啊!”说完,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生怕表哥反悔,那团耀眼如火的赤红身影瞬间灵动地转身,像一缕跳跃的火焰,眨眼便消失在巷尾深处。

周显深独自站在原地,手里紧握着那个靛蓝色的、带着微弱暖意和药草清香的锦囊,如同握着一块刚从火炉里取出的烙铁,滚烫而沉重。

秋风吹过巷弄,卷起几片落叶,却带不走他心头骤然压下的、名为“逾矩”的巨大负担。

这个代表着少年满腔赤诚与牵挂的小小物件,此刻却成了这位以铁律为信仰的新任侍卫长无法解开的沉重难题。

公主府,暖阁。

傅柒柒倚在临窗的软榻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那枚温润的玉九连环。

午后暖融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她素色的寝衣上投下变幻的光斑。

小满安静地跪坐在一旁,用小银锤专注地敲着一碟核桃。

“殿下,”小满低声开口,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回禀口吻,“刚德胜公公过来说,周侍卫长在府后巷那儿,好像被小世子……给堵住说了好一会儿话,还塞了个小物件。”

傅柒柒拨弄玉环的指尖倏然停住,浓密的眼睫低垂,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静谧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瞬间掠过的复杂情绪。那抹火焰般的赤红身影……“又来了?”

小满轻轻点头:“嗯,瞧着是……周侍卫长收了。”她顿了一下,补充道:“小侯爷走后,周侍卫长在巷口站了好一会儿,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德胜公公说,周侍卫长握着那小物件回来的路上,脸色难看得跟要去砍人似的。”

傅柒柒沉默了片刻。

她能想象出那画面,周棋落那没心没肺的炽热笑容,死缠烂打的性子,撞上周显深那块万年寒冰……必定是“锣鼓喧天”的场面。

香囊?除了这个,他还能送什么?

安神……他如何看出来自己睡眠不好的?

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温热的潮水无声浸润,但紧接着又被一片沉冷的担忧覆盖。

她刻意拉开距离,避开那双写满纯粹关心的眼睛,就是不希望傅宏及其藏在暗处的爪牙,把算计的目光投向镇安侯府这颗帝国北疆最耀眼的将星之子。

那傻小子,是不是已经想不明白,为什么曾经并肩同嬉、无所顾忌的挚友会突然将他拒之千里。

他如今执着地用自己的方式,试图暖热她因为重重伪装而显得冰冷的世界,哪怕只是送一个笨拙缝制的安神香囊。

傅柒柒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抬眼看向窗外不远处一株摇曳生姿的玉兰树。夕阳的余晖正在天边涂抹金红。

“德胜。”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让侍立在门外的总管立刻躬身而入。

“殿下有何吩咐?”

傅柒柒的目光掠过德胜身后侍者端着的、那碗刚热过的、药汁乌黑浓稠的药膳。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指尖轻轻敲了敲榻沿。

“晚膳后,去‘吩咐’周侍卫长一声,” 她刻意加重了“吩咐”二字,“让他把前院那几盆新到的‘墨玉兰’,仔细挑挑,拣两盆精神头最足的,给我移到卧房廊下来。要他亲自来搬。” 她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顿了顿,又补充道,“搬的时候,嘱咐他……‘脚下仔细着点’。”

德胜垂首聆听,心念电转。

搬花是假,制造一个名正言顺让周侍卫长踏足内院范围、靠近寝殿的机会是真!

那句“脚下仔细着点”更是意有所指——那“不稳当”的香囊,或许可以借着搬花失手的小动作,落在廊下或是窗边?

“……是,明白。” 德胜深深一躬,语气恭谨,“我定会‘仔细叮咛’周侍卫长,务必稳妥行事,万不可在殿下卧房前……‘举止失措’。”

傅柒柒微微颔首,不再言语,重新拿起了那枚冰凉的九连环。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眼睑下投下长长的暗影。

棋盘落子,无声杀伐。

棋子与棋子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却又彼此息息相关。

周棋落那份如赤子般毫无保留的关心,周显深那如山岳般沉重难决的职责之困,尽数化作了她指尖轻拢慢捻的一缕思绪。

那根被傅珺洐亲手安放在她身前、纯粹只为守护她安全的铁壁,要怎么越过它那自身冰冷的倒影,去安放一份来自另一个少年的、滚烫而纯粹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