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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上,少女亭亭而立,身上着一袭春水初透的青色长裙。

那颜色极为清透,宛若远山微雨后初霁的天空,又似深潭映照的澄澈倒影,介于碧蓝与苍翠之间,带着初春枝头新芽般的鲜嫩生机。

长裙的料子是南地贡来的上好薄罗纱,轻盈得仿佛没有分量。

衣身剪裁利落合宜,既不过分宽松显得散漫,也未刻意收束失了自在。

交领处巧妙地开得略高一些,细密地滚着一道银线窄边,领下以一枚精巧莹润的碧玉扣固定,玉色温润如水滴,恰到好处地点亮了脖颈处的空灵。

胸前至腰际无过多繁复堆叠,只在走动间可见内里衬了同色、更浅一层的软绸,随着动作隐隐显出柔和的肌理。

裙幅并不夸张,但足够流畅地垂落下去,直至曳地却不累赘。

裙摆用双层薄罗巧妙叠压,形成柔和的“风尾”波纹褶,既不哗众取宠,又于行走间悄然荡开涟漪般的暗纹。

细看时,能发觉那清透的薄罗纱上并非空无一物,而是织入了极细的青莲色冰蚕丝,经纬间凝成隐约的莲叶暗纹。

只有在阳光下偶然一个转身,或微风拂过裙角时,方能捕捉到那暗纹如水中倒影般一闪而过的清雅痕迹。

束于腰间的系带并非寻常宫绦,而是一条柔柔的鹅黄丝带,色泽恰似初春新柳新抽的嫩芽,带着新鲜活泼的气息,松松系了个灵巧的蝴蝶结,余下的丝带垂落两侧,随着轻移的莲步微微摆动,成为这身素淡主色上唯一明快的亮眼一笔。

乌发只简单挽了个灵巧的单环髻,髻旁斜插一支细巧的含苞青蝉点翠小钗,碧玉雕琢的蝉翼纤薄透明,在微光下剔透生光,呼应着那一身青翠。

这一身青,毫无沉闷之感,只有水光的流动和春意的初醒,衬得傅柒柒身姿如抽枝的新柳,既有皇家与生俱来的天然清贵,又不失少女独有的那份未曾蒙尘的纯净与轻盈。

行步时裙袂飘然如水上初泛的涟漪,静立时仿佛一卷蕴藏着无边春水的天青古画卷徐徐展开。

尽管中毒后傅柒柒的身形比往日更显纤薄,腰肢仿佛不盈一握,脸色也带着些过分的苍白,但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里已燃满了生动的神采,真正是“满血复活”,精神饱满地打量着街景。

她左手轻牵着一根玄色革绳,绳子的另一端,拴着威风凛凛的白毛狼王“将军”,将军浑身雪白如银,体态硕壮矫健,一双冰蓝色的兽瞳顾盼生威,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引得行人纷纷侧目避让。

小满、良辰、美景三个贴身婢女,皆穿着质地上乘但款式低调利落的侍女服,紧随其后。

正是在这般阵仗下,一个带着几分迟疑和惊喜的声音响起:“长公主殿下?”

傅柒柒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洗得有些发白、边缘甚至微微起毛的靛蓝色棉布直裰的青年站在几步开外。

傅南禹。

他身材高挑清瘦,脸上带着长期困顿的苍白,然而眉目疏朗,鼻梁挺直,唇线清晰,骨相极佳,那份天生的俊逸被粗服布衣衬得格外清冷,如同被弃于雪地的松柏。

他看到傅柒柒望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激动,随即躬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傅南禹见过长公主殿下。”

傅柒柒停下脚步,将军警惕地低呜了一声,被她轻轻一拽绳安抚。

她看着傅南禹,眼中并无迁怒,只有平静,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南禹堂兄,不必多礼了。”她声音温和,“出来走走?”

“是,采买些东西。”傅南禹直起身,目光落在傅柒柒清减的侧影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看到殿下康健,南禹…安心了。”

他知道府中气氛古怪,他那个父王先是被抓,全府被软禁,种种迹象隐隐指向眼前这位对自己流露善意的长公主殿下,心中一直沉甸甸的。

见她虽消瘦却精神奕奕,那份忧心才稍稍平复些许。

傅柒柒正待点头回应,一个极富磁性的沉稳声音自身后不远处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不容忽视的分量:

“柒柒。”

人群仿佛无声地分开,一道身影不疾不徐地走近。

来人正是傅柒柒的大皇兄,手握实权、富可敌国的安王傅亦安。

他今日穿着一身质地极其考究的玄色云锦常服,乍看低调,细看则可见极其细腻的暗纹流云织金暗花,在日光流转间方显出内敛的奢华。

腰间束着一条温润的墨玉带板,并未悬挂太多累赘佩饰,只在指间戴着一枚毫无雕饰的深色玛瑙指环,更显其深沉的威仪与老练。

这份沉静中透出的极致贵气,如同深海静流,将周遭的喧嚣都无声地隔离在外。

傅亦安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傅柒柒身上,细细打量,确定她无恙后,眼底深处的紧绷才略略松缓。

他这才像是刚刚注意到傅南禹的存在,极其自然地一步上前,用身体恰到好处地隔开了傅柒柒与傅南禹的距离,并不显刻意,动作流畅得如同兄长护妹的本能。

“怎么出府也不提前派人告诉我一声?”傅亦安转向傅柒柒,语气温和,带着一丝不赞同的亲昵,“身子刚好些,街上人多嘈杂,需格外小心。”

他说话间,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将军和小满等人,确认护卫力量。

“大哥你太紧张了。”傅柒柒笑了笑,“在府里闷坏了,就想随意走走,让大哥担心了。”她明白傅亦安的用意,心中微暖,却也有一丝无奈。

傅亦安这才看向傅南禹,表情平静无波,眼神深邃如古井,不带什么明显情绪,只礼节性地点了下头,声音低沉而客气:“原来是皇叔府上的公子。”

这“公子”二字用得客气而疏离,将对方的身份定位于“皇叔府上”,无形中划开了距离。

傅南禹立刻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更低,声音清晰:“南禹见过安王殿下。”

傅亦安并未让他平身,只是眼神在他那身洗得发白的棉布衣袍上淡淡掠过,随即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稳客气,却透着一股上位者不言自明的威压与不容忽视的距离感:“难得在街上遇见。柒柒病愈初出,身子尚虚,不宜久站与人叙谈。本王陪她走一走便回去了。”这话并非指责,却清晰地传达了“勿要多言、就此作别”的意思。

他转向傅柒柒,眼神瞬间变得温和关切:“走吧柒柒,陪你去那边铺子看看新到的西洋香料?方才见你似有兴致。”他极其自然地朝一个方向示意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将傅柒柒的注意力从傅南禹身上完全引开。

傅柒柒心中明了傅亦安的担忧和那份不想她与傅南禹过多接触的深意。

她虽认为迁怒于傅南禹有失公允,但也理解皇兄的谨慎和对自己的保护。

她无意在街上制造无谓的尴尬,便顺水推舟地点点头,目光快速而真诚地扫过依旧保持躬姿的傅南禹,没有多余言语,只微微颔首示意,便对傅亦安说:“好,正想给小昭昭挑些新鲜玩意儿。”

她动作自然地抬手,轻轻搭在傅亦安伸过来的手臂上,这亲昵的姿态本身就已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她看向傅亦安时,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依赖和安抚。

傅亦安极其自然地护住妹妹,带着她转身,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小满、良辰、美景迅速跟上。

将军的冰蓝兽瞳在傅亦安护住主人的那一刻便已收敛了敌意,威猛的身影亦步亦趋地守护在傅柒柒另一侧。

至始至终,傅亦安并未再看傅南禹一眼,也从未说出一句失礼或尖酸刻薄的话,但那份无形的隔阂与“请止步于此”的意味,却已如深秋的晨雾般弥漫开来,清晰而冰冷。

傅南禹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直到感觉那股沉甸甸的压力随着脚步声远离。

他缓缓直起身,日光下那张俊朗却憔悴的脸愈发显得苍白,唯有一双黑沉的眸子里,沉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他看着那对被精干仆从和威武白狼护卫着的皇家兄妹融入人群。

傅柒柒那清瘦的青色身影在兄长深沉贵气的玄色衣袍映衬下,更显单薄,却也更加清晰地划出了横亘在彼此之间、名为身份与立场的天堑。

一丝自嘲的苦涩在他嘴角蔓延开来。

他与她,终究是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纵然她无意迁怒,这份表面的善意也无法抵挡现实的冰冷巨壁。

傅亦安那沉默却坚硬的保护姿态,是隔开两人最无情的界碑。

他默默后退一步,彻底隐入街角的阴影里。

日影西斜,将巍峨公主府邸的门楣染上一层暖暖的橘金色。

一辆满载着各色锦盒、绸缎包袱的马车停在门前,小满、良辰、美景几人小心翼翼地往下搬着大大小小的物件。

将军,那头威风凛凛的白狼,早已灵巧地跳下马车,琥珀色的竖瞳在渐起的暮色中扫视着府邸四周,确认着安全的气息,忠诚地守在自家主人脚边。

傅柒傅步履依旧有些轻缓,身上那件“初雪青”的月华锦长裙被晚风轻轻拂动,清冷贵气中平添了一丝归家的慵懒。

她手中提着几个小巧精致的油纸包,散发着糖霜和蜜饯混合的香甜气,那是傅亦安特意绕路,在朱雀长街最负盛名的老字号给她幼弟傅珺昭买的海棠果脯和云片糕。

“今日真是让大哥破费了。”傅柒柒声音带着一丝浅浅笑意,转头望向身边的傅亦安。

他一身华贵的深紫锦袍在暮色里依旧醒目,但脸上已没了街头的紧张焦灼,只余下兄长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傅亦安的目光在那些包得严严实实的糕点盒上停顿片刻,眼底掠过一丝柔光:“昭昭那孩子,给他带点甜的,省得他以后念叨我是这小气的大哥。”他顿了顿,眼神随即变得锐利而深沉,声音也压得极低,只有傅柒柒和极近处的小满能隐约听见,“至于你担心的……江南那边,我安排的是最得力的人手去寻了,都是大哥心腹之子,隐秘且可靠。若有任何消息或风吹草动,必定是第一时间飞鸽传回。”

他刻意省去了具体的称谓,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指的是什么,

是远游江南、音讯相对减少的太上皇与太后。

傅宏的阴险狠毒,如同一柄悬顶之剑。

让人不得不防。

是必须防。

傅柒幺轻轻颔首,微凉的指尖在衣袖下捏紧了几分,面上却依旧平静:“嗯,劳烦大哥费心。只是你也……万事小心。”

“你也…”

“我知道,我知道,我接触的东西,饮食都必须查一遍……不,不,查一百遍,”傅亦安眼含笑意,轻声轻语的说,然后揉了揉傅柒柒的发顶。

随后目光落在长公主府敞开的朱漆大门内,那幽深的前庭曲径通幽,廊庑间已然点起了琉璃宫灯。

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悻悻的表情,甚至下意识地揉了揉上次被某人打疼的地方,“我就不进去了。时辰不早,也该回府了。”

傅柒柒了然,唇角忍不住弯起一点微妙的弧度。

她这位英明神武、富可敌国的皇兄,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有点“惧”那位如今坐在龙椅上的老弟。

傅亦安深知傅柒柒毒伤初愈需要静养,若自己在府中逗留过久,绝对会立马传进宫里。

怕是很快就会被那个醋坛子打翻的傅珺洐,以各种理由,比如擅离职守,比如侵扰长公主静养,揪进御书房,轻则言语攻击,重则……

想起上次被亲弟拎着剑鞘在议政殿追着跑了半圈的情形,傅亦安就觉得腰间肉隐隐作痛。

“也好。大哥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吧。”傅柒幺看着傅亦安那一脸“此地不宜久留”的模样,笑意更深。

傅亦安摆摆手,翻身上马:“谢什么,照顾好自己便是谢我了。那些东西,有喜欢的就用,不够我再送来。将军,”

他看向白狼,语气加重了些,“护好你主子!”将军仿佛听懂了一般,对着傅亦安的方向极其人性化地低呜一声,算是回应。

乌骓马一声轻嘶,载着靖王与他那身价值连城的行头,很快消失在渐渐浓郁起来的京城暮色里。

小满和良辰、美景这才捧着大包小包,簇拥着傅柒柒缓步走进属于她的府邸。

暖阁·夜阑人静

府邸深处,专供傅珺昭暂居的暖阁早早亮了灯烛。

小小的孩童,穿着明黄色小蛟龙纹的锦缎里衣,外头罩着件藕荷色绣银线云纹的小褂,正趴在窗边暖炕的小几上,托着腮巴望眼欲穿。

听闻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双肖似傅柒幺的清澈眼眸瞬间亮了起来,欢呼一声便跳下炕去迎接:“姐…姐…”

傅柒柒轻抚他的发顶,“你看,阿姐给你带什么回来了?”她示意小满将那几个油纸包放到桌上。

油纸包打开,甜蜜的香气顿时溢满了暖阁。

傅珺昭惊喜地睁大了眼,她陪着傅珺昭吃了两块点心,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又陪他闹了一会,直到小家伙眼皮开始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好了,夜深了,小昭昭该睡了。”傅柒柒柔声道,示意奶娘嬷嬷抱走小家伙。

将军硕大的脑袋凑过来,用鼻子轻轻拱了拱傅珺昭的小手,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临走还不忘掰了块糕点塞进将军微张的嘴里。

将军毫不嫌弃地叼住,琥珀色的竖瞳在昏黄灯火下显得格外温顺。

待到傅珺昭被妥善送走安寝,暖阁彻底安静下来。

傅柒柒带着一身甜香和疲倦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屋内焚着清冽的松针香,暖炉散着融融热气,驱散了秋夜的清寒。

小满手脚麻利地为傅柒幺拆解发髻,换上宽松的寝衣。

当那层初雪青的精致外裳被脱下,换上更柔软的素缎长袍时,傅柒柒只觉得身体里最后一丝强行支撑的力气也被抽空了。

她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看着小满整理着带回的、堆在屏风旁桌案上的各色锦盒绸缎,那是傅亦安口中“解闷儿”的东西。

将军趴在脚踏上,闭目养神,巨大的身躯像一道安稳的壁垒。

“好累啊,逛街好累。”

傅柒柒如同一条咸鱼一样,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

“公主,”小满的声音在整理衣物的间隙里响起,带着惯有的温顺与谨慎,她走到香炉旁,用小银勺拨了拨炉中的香料,一边检查一边说:“今日……宫里宋贵妃娘娘派人递了帖子来。”

傅柒柒原本有些迷蒙的眼睫倏然抬起,眸光瞬间清醒了几分:“哦?”

小满停下手中动作,微微垂首,声音更低了一些:“是邀请殿下参加初三的秋日宴。贵妃娘娘说,秋日风光正好,又正值殿下凤体初愈,宫中特意设宴,邀各府夫人、小姐们一同赏菊品蟹,权当是…为殿下病愈之喜庆贺一番。”她说完,便垂手静立在一旁,等待傅柒柒的示下。

殿内一时间只剩下暖炉炭火轻微的噼啪声,以及将军悠长平稳的呼吸。

窗外风声萧萧,吹得庭院里的梧桐枝叶沙沙作响。

松针清冽的香气似乎也无法完全驱散空气中悄然弥散开的一丝冷凝。

傅柒幺没有立刻回答。

她指尖下意识地划过软榻光滑的缎面,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紧闭的窗棂与殿宇层叠的屋檐,落在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宫城深处。

宋贵妃…庆贺病愈…秋日宴……

她姣好的面容在暖色灯火下依旧苍白,眉心却微微蹙起,一丝极深的疲惫与厌烦悄然滑过眼底。

唇边缓缓浮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弄。

半晌,她才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敲在沉静的殿宇之中:

“我们去。”

小满恭敬应声:“是,公主。”

卧房彻底归于寂静。

将军抬起眼皮看了自家主人一眼,随即又低伏下去,仿佛也感受了那份无声却沉重的压力。

傅柒柒闭上眼,任由身体的疲倦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