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你怎么知道的?
——林肆
车子稳稳停在医院门诊楼前的树荫下,傅闻津率先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时带起一阵风。
余晗念坐在副驾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车门把手,指腹被塑料边缘硌得发疼,却迟迟没有推门的力气。
傅闻津绕到她这边时,正撞见她望着医院大门发呆,眼神里的慌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碎得满地都是。他没说话,只是靠着车门静静站着,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像在无声地说“慢慢来”。
几秒后,余晗念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她就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了缩,午后的柏油路面蒸腾着热气,混着医院特有的味道,让她胃里一阵发紧。
“阿津,我去给阿肆买点水果。”她忽然转身,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轻快,像是在给自己找逃离的借口。
傅闻津抬手拦住她,右手轻轻往上举了举,一个印着“每日鲜”字样的水果篮悬在半空。红提紫得发亮,芒果黄得耀眼,甚至还有几颗林肆从前最爱的草莓,颗颗饱满得像要滴出水来,“阿念,我买了。”
余晗念的脚步顿在原地,视线在水果篮上粘了片刻,又慌忙移开,找了个更蹩脚的理由,“那我去给他买束花吧。”
傅闻津抬了抬下巴,往后备箱的方向扬了扬。那里放着个透明玻璃花瓶,几支白色桔梗配着浅紫勿忘我,清爽得像雨后的清晨,花瓣上还沾着细碎的水珠,“喏,在后备箱里,你来抱花吧。”
余晗念走过去抱起花,冰凉的玻璃瓶贴着掌心,让她发烫的手心舒服了些。她盯着花瓣上的水珠,小声嘟囔,“你怎么什么都想到了。”语气里藏着被看穿心思的懊恼,更多的却是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傅闻津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拎着水果篮走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
住院部的电梯里挤满了人,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余晗念下意识往傅闻津身边靠了靠,花瓶的棱角硌着肋骨,却让她莫名安心。
走到307病房门口时,两人同时停住了脚步。门是虚掩着的,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还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轻响,规律得像倒计时的钟摆。
余晗念抱着花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花瓣被捏得微微发皱。傅闻津看在眼里,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板。
“请进。”林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带着病后的沙哑,却比想象中有力气。
推开门的瞬间,余晗念下意识地垂下眼帘。病房里很安静,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床单上,织出一片朦胧的光晕。林肆半靠在床头,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原本利落的短发长了些,软塌塌地贴在额前,衬得脸愈发苍白。
他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被子上,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盛着毫不掩饰的诧异,像见了海市蜃楼似的。“阿念?”他试探着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余晗念避开他的视线,快步走到窗边的桌子旁,将怀里的花瓶放在桌子上。玻璃碰撞的轻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她整理花瓣的手指微微发颤,不敢回头看床上的人。
“你们怎么知道的?”林肆的声音里带着慌乱,他下意识地拢了拢病号服,像是想遮住凸起的锁骨。
“阿隐说的。”余晗念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叶上,叶尖的光斑晃得她眼睛发酸。
林肆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力气,只能摆摆手,“我没事,你们放心吧,就是小毛病,养养就好了。”话音未落,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傅闻津上前想帮忙,却被他抬手拦住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林隐探进头来。她在看见余晗念时,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声音低得像蚊子哼,“阿念姐,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余晗念像是松了口气,几乎是立刻转身跟着她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林肆立刻看向傅闻津,眼神里的虚弱褪去,只剩下锐利的审视,“你们在一起了?”
傅闻津点头,语气平静却坚定,“是。”
病房里沉默了几秒,输液管的滴答声在空气里反复回荡。林肆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也好。”他望着窗外,声音轻得像叹息,“她从前总说,想找个能把她护在身后的人。”顿了顿,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傅闻津脸上,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对她好点。”
“放心,我会。”傅闻津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目光里的坚定像磐石。
走廊尽头的楼梯间,林隐背对着余晗念,肩膀微微耸动。听到脚步声,她猛地转身,眼睛红得像兔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阿念姐,你和我哥能不能复合?”
余晗念的心沉了沉,摇了摇头,“抱歉,这个不能。我已经和阿津在一起了。”
“姐。”林隐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指节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能不能……先和阿津哥分手,然后和我哥复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医生说我哥最多还有三个月……他这辈子没为谁低过头,唯独对你,掏心掏肺了那么多年。我想让他开开心心的走,哪怕是骗他的也好啊。”
余晗念被她抓得生疼,却没甩开,只是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喉咙像被堵住,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隐。”她的声音发颤,却异常清晰,“感情不是能用来骗人的,更不能拿来还债。”
楼梯间的窗户没关严,风灌进来,吹得两人的衣角猎猎作响。林隐的哭声哽在喉咙里,像只受伤的小兽,余晗念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的沉默比来时更沉。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车窗外的街景被拉成长长的光斑,余晗念靠在车窗上,侧脸贴着冰凉的玻璃,看着梧桐树影在脸上明明灭灭。
“阿隐……她跟我说了些话。”她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傅闻津打了转向灯,车子平稳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他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却没催促。
余晗念的指尖在膝盖上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牛仔裤的布料里,“她问我能不能和你分手,暂时跟林肆复合。”她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她说林肆没多少时间了,想让他走得开心点。”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把头埋得更低了些,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能感觉到傅闻津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泛出淡淡的白色,却迟迟没听到他的回应。
车内里的沉默像被拉长的橡皮筋,绷得人心里发慌。余晗念忍不住抬头看他,正撞见他望着前方路口的红灯,侧脸的轮廓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是藏着许多没说出口的情绪。
就在她以为傅闻津不会回答时,他忽然开了口,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平静,“阿念,你跟着你的内心走,不用考虑我。”
余晗念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那些涌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她知道傅闻津说这句话时的坦荡,可这份坦荡落在她心里,却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疼。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傅闻津转过头,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一边是过去的回忆,一边是……”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傅闻津。”余晗念忽然提高了声音,带着点委屈,又有点恼怒,“你就这么想让我走吗?”
傅闻津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一愣,随即眼底涌上几分无奈的笑意,“傻瓜,我怎么会想让你走。”他抬手,想像从前那样揉揉她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重新握回方向盘,“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困住你。你心里的结,总要自己解开。无论是选择留下,还是选择……去完成林肆最后的心愿,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尊重。”
绿灯亮起,车子缓缓向前驶去。余晗念看着傅闻津专注开车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可这份尊重和坦荡,让她的心里莫名的堵的慌。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阿津,有些话,我想跟你说清楚。”
傅闻津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你说。”
“你之前问我,喜不喜欢你……”余晗念的指尖在手机壳上轻轻摩挲着,上面的两个小人剪影在暮色里模糊不清,“这个问题,我暂时还无法给你答案。”她能感觉到傅闻津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连忙补充道,“但我能确信的是,我不喜欢阿肆了,也绝对不会再和他复合。”
这句话说得又快又急,像是怕被打断,也像是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反悔。说完之后,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紧张地看向傅闻津,想从他脸上找到些什么情绪。
傅闻津的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放松了些,指节的白色也慢慢褪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点释然,又有点不易察觉的温柔,“我知道了。”
“你……”余晗念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她以为他会追问,会失望,甚至会生气,却没想过他会这么平静地接受。
“没什么不公平的。”傅闻津忽然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柔和,“感情的事,本来就急不来。你不用急着给我答案,我可以等。”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她,目光认真得让人心头发颤,“只要你确定自己的心意就好。”
车子渐渐驶进熟悉的小区,傅闻津把车稳稳停在楼下的停车位上,熄灭引擎的瞬间,车厢里陷入了一片寂静。窗外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透过车窗洒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淡淡的影子。
余晗念坐在座位上没动,看着傅闻津解开安全带,心里忽然有些慌乱。她想说点什么,想告诉他其实自己很依赖他,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沉默。
傅闻津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推开车门时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上去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拍戏。”
余晗念的眼神里有些慌乱,“你不跟我一起吗?”
傅闻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阿野找我喝酒,我晚点再回来。”
余晗念点了点头,推开车门下车。晚风吹过来,带着夏夜特有的凉爽,吹起了她的长发。她站在车旁,看着傅闻津也下了车。
余晗念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开口,“阿津,谢谢你。”谢谢你的理解,谢谢你的等待,谢谢你的温柔。
傅闻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里像是盛着星光,“傻瓜,谢什么。”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上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余晗念点了点头,转身往楼道里走。走到单元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傅闻津还站在车旁,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像是怕她会突然消失一样。
她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芽。她对着傅闻津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进了楼道。
傅闻津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才缓缓收回目光。他靠在车身上,抬头望着楼上渐渐亮起的灯光,嘴角的笑意慢慢加深。他知道,余晗念心里的结还没完全解开,他们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有耐心,也有信心,等她慢慢想清楚。
夜风穿过树梢,带来远处小贩的叫卖声,还有邻居家电视里传来的笑声。傅闻津摸出手机,屏幕上是他和余晗念的合照,照片里的她笑得眉眼弯弯,靠在他肩膀上,阳光落在两人发梢,温暖得像此刻的心情。他低头笑了笑,指尖轻轻划过屏幕,像是在触摸她的脸颊。
有些等待,从来都不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