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短几个字,像闷雷在晴空炸响,一下子让玉余依慌乱躲藏的小心思无所遁藏。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还在等着她回复的,眼中满是执拗真挚的,她自小看大的少年。
“小三,你,你在说什么啊?”玉余依笑容僵硬,话语带着显而易见的混乱,“这难道是和小红小奥他们玩什么游戏输了的惩罚吗?”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当真了你……”
唐三:“你可以当真。”
“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唐三看着玉余依,没有以往那般准备周全的从容,告白的时机不对,告白的地点也不对,但是告白的对象,连同他的心意是对的,这就够了。
“我喜欢依依,从很久以前开始。”
“这不对……”玉余依想起自己一直倚仗的零星剧情,喃喃自语,“不应该是这样。”
可是什么是应该?什么才是对的?
玉余依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当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所谓的剧情,所谓的小说早就不存在了,一切都脱离应有的轨道,所有人的命运都开始朝着不一样的方向变化。
她应该知道的。
不然为什么在武魂殿教皇面前比赛之前,想着一定要找到方法护好小舞的十万年魂兽身份;为什么会在看见冉森和她这个本不应该成为史莱克学院学员的时候依旧坦然接受,直到出现了剧情中本来仅有的七位,如今却涨至九位的小怪物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她,从一开始就在这所谓剧情的命运中,所以无所谓那些应该如何,无所谓那些被剧情判定的对错。
剧情?
命运?
她本身,早已踏入名为命运的洪流之中,被裹挟着改变了无数人应有的命运。
包括她的,也包括面前这个人,唐三。
“我……”
玉余依想要说什么,可如今还能说什么?她一直自持有大致的剧情在手,所以对于一些奇怪的发展视若无睹,连带着对于唐三那些年里对她或隐晦、或明目张胆的示好举动都无视的一干二净。
如今看到脱离剧情的,不再是戴着主角光环的所谓主角,仅仅是一个第一次动心的少年对她真挚的情感,对她回应的期盼。
玉余依如鲠在喉,话语在此刻都落于苍白。
“我觉得我需要点时间,唐三你……”
“还需要多久?”唐三来不及等玉余依说出后面的话,“还需要多久,依依你能相信我?”
像是不可置信唐三居然会说出这般不自信的话,又像是被戳破了那点迟疑归根究底是源自什么。
或许不是唐三的不自信,是她的……
唐三看着又兀自闭口不言的玉余依,冲动褪去后,他又开始觉得这个时间大概还是不对。
该是庆幸他在瀚海城的十几天里难得的不务正业吗?没有一头扎在游泳训练又或者魂力的修炼上。
“依依,再陪我去个地方吧,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那是他自当初亲眼见证无人能取下后,飞涨的妄念。
玉余依很难拒绝唐三的邀请,尤其是在她接连退缩后,而对方又步步紧逼时。
只能由着唐三紧紧扣着她的五指,拉着人往着一条背离夜市的灯火阑珊处而去。
她和唐三好像经常有牵手,从幼时的稚嫩,到如今,每一次都是这个人带着她往前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玉余依不记得了。
记忆中只剩下对这只手主人的依赖,以及纯粹全然的信任。
越是远离人群,灯源便越发的少了,少到哪怕瀚海城也被星火普及了‘电灯’‘路灯’这一类非魂导器却堪比灯具魂导器的基础设施,他们去往的方向也是在这无月的夜晚漆黑的惊人。
他们的速度算不得慢,高等魂师的行进速度多少有违普通人的常识。
玉余依只觉得脑海中的思绪还没有一个结论,他们便已经抵达了唐三预想中的目的地,再然后便是在海面上浮起的群星星光之上,她看见了堪称难忘的一幕——
一朵白色形似牡丹的花朵自乌黑的大石上长出,枝叶蔓蔓,硕大的花朵轻轻垂着,海浪拍击沙滩,连带着海水中荧荧幽蓝的‘星光’都被冲起,照亮了这一小处地方。同时,也照亮了那白色花朵上几片惊人的红色。
唐三的视线像是落在花上,又像是从始至终未曾从玉余依身上离开过,他的嗓音含笑,缓缓道来这株花的来历:“这是我当初从老怪物那边带来的仙草之一,名为相思断肠红。它的传说我想依依你一定听大家讲过,所以我就不赘述了。”
“说实话,我很紧张。从当初见到这株仙草,把它带到大家面前,让他们试着摘下,以及现在无人能摘下后,我第一次将它展示在你眼前。我很难说清楚什么时候对你和对小舞开始有了区别,什么时候想着你只看着我一个人,只对着我笑就好,到后来看见无人取下这株仙草的时候,我终于明白——”
“我对你很早便心生欢喜,想跟你度过每一天,想无时无刻看着你,想依依的视线只在我的身上。那个传说故事结局并不好,可是我觉得或许真的有那样的一天,我也说不准自己会做什么。”
“你一直怀疑我喜欢的另有他人,可是我清楚,依依你其实也有察觉到我喜欢的人是你。只是不相信我的喜欢会一直持续,但是没关系……”
唐三拉着玉余依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放,他带着玉余依的手抬起,直至贴到他的脸侧,他的唇角,那抹温热柔软虔诚地落在玉余依的手心。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当那算不上一个吻的吻离开玉余依的手心之时,唐三一口心血喷吐在白色的花瓣上。
那历经两对有情人却只是轻微动摇过的花枝,在时隔五年多的现在,翩然自乌绝石上坠落而下,落在了玉余依下意识抬起的那只手中。
玉余依的眼睛从唐三刚刚说话的时候,就一直勉强维持镇定地看着他,直到现在,手上传来的重量像是让她难以忽视的沉重,不自觉便收拢了五指。
她一直勉力维持的平静终于破了功。
“这,就是你的证明……”
玉余依说出这句话后,才发现她的嗓音在颤抖,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沉重的存在桎梏着,她自己都有些意外地垂下眼,而后,视线从相思断肠红上划过,又落在那一直看着她,一直注视着她,等待回应的唐三眼中。
唐三嘴角还残留着刚刚吐出心血的痕迹,殷红的色,像是胭脂一般为他上了妆,掩饰了之前的苍白、慌乱和不定。
他没有做声,只是看着玉余依,眼中有偏执、却也有更多的等待她回应的柔软爱意。
“喜欢。”
玉余依终于是没捱过自己的私心、自己的自私去倾轧那些所谓的大局借口,所谓的愧疚、自责,她唇角颤抖地扬起一点弧度,做出艰难决定一般:“喜欢,我也喜欢你。”
她终是不再逃避,承认了这一点。
唐三眼中炸开漫天的欣喜,铺天盖地的似要把他这个人都给冲昏了。
他嘴角止不住的上扬,扣着玉余依的手也紧了又紧,直到本能担忧依依会因此受了伤,这才松缓了些。
“所以,是两情相悦。”唐三笑得欢喜,巴不得再从依依嘴里多听几句。
反正已经说出喜欢,不在乎说出更多的玉余依,有心满足面前这个说是等了她好多年的竹马,“嗯,是两情相悦。”
“太好了,太好了!”
唐三求得所愿,连乌绝石都忘记收起,光靠着手臂就一把捞过玉余依的腰,顺着另一只依旧没舍得放开的手用力,轻松就将人整个抱到怀中。
他脸颊亲昵蹭了蹭女孩微凉的软肉,被染红的唇迫不及待向下轻轻贴了贴玉余依的眼、鼻,以及他觊觎已久的唇。
唐三不敢过分冒犯,他仅仅是停在那里过了几秒,也可能是十几秒,而后欣喜松开。
看向被他染上同样颜色的玉余依的唇角,眉眼含笑,“我还想再亲一下,可以吗?”
玉余依看着唐三难得喜悦压过理智,羞赧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仰着头,主动贴到唐三带血的唇上,“好巧,我也是。”
他们并没有太过进一步的举动,只是就这样唇贴着唇,脸对着脸。
倏尔,玉余依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温热的吐息自女孩的鼻息和唇舌送至唐三的脸侧,扰得他都想要忘记顾忌旁的事、旁的人,只想真正的一亲芳泽。
可终究还是爱重与克制占据了上风。
唐三克制着同玉余依拉开了点距离,耳廓还泛着红,眸色柔软又宠溺地看着笑得狡黠的依依。
玉余依倒是没有太多顾虑,她笑得整个人都贴靠到了唐三身上。
“笨蛋小三。”
女孩柔软的笑骂,看不出什么责怪,有的只是羞赧和喜悦,“我还以为你比我厉害很多呢~不过和我一样都是笨蛋。”
“嗯。我是笨蛋,依依也陪我一起做笨蛋好了。这样我们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两个笨蛋。”
“不害臊。”
两个人笑着相拥,鼻尖对着鼻尖,以往默默的情愫如今有如实质一般形成一条长长的红线将二人相连。
海浪往复依旧,一下一下拍打在沙滩上,那些只在夜色浮现海面,吸纳空气中散落魂力的海萤海魂兽,一点一点闪着荧荧的蓝光,将整片海面渲染成星空的模样。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玉余依拉着唐三的手,倒退的走在沙滩上,指着那片荧光海问他。
唐三心满意足瞧着女孩重新亲近他的模样,被问及此,不由得想起那位老者,“这应该也算是一个带着童话意义的故事。”
“?”玉余依大为吃惊,不愧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真就随手碰上突发事件呀?
“可以讲讲吗?”
“当然。”
故事很简单,不如说就像一些俗套的故事一样。
一个渔村的小男孩在台风天海风暴平息后,习惯性到近海的海滩赶海找些能吃的鱼虾蟹来作为加餐的伙食。这个行为不止是他有,临海的每户打渔为生的人家都会有这样的想法。特别是在台风过境后的几天,那被海风暴裹挟着掉落在海滩上的海鲜可谓是琳琅满目。所有的以海神为信仰的村民,都会在赶海的途中念叨几句,‘感谢海神的馈赠’。
男孩自然也不例外。特别是他寻到一处小海湾,不适合渔船停靠,也没有什么太好的风景,要抵达那里还要穿过一片根系发达的矮树林。寻常的渔民都只在临近村子的近海海滩处找找吃食海鲜,不会为了赶海废大半的功夫穿过树林来到这处不算大的海湾。
所以,这里是独属于他的秘密基地。
男孩很高兴,当然他自小听到大的有关海神的故事也赋予了他冒险的勇气,他背着一个小竹篓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就在很普通的那一天,他穿过半生长在海面下的矮树林的根系,到达了被海浪冲击而出的小小一个扇面海滩,看到了满地扑腾的鱼虾蟹,以及一个已经萎靡的半透明带着幽蓝色色泽的海水母。
或许那并不是什么海水母,可是小小的,没系统了解过海洋生物的男孩只能判断这个圆圆,差不多有他拳头大小的应该就是大人口中的海水母。
他还记得大人口中对这类海洋生物的判断,是极其危险的。
看不见的触手带着未知的毒药,一不小心碰到,轻则疼痛红肿,重则年纪轻轻就丧了命。
男孩对此很畏惧,他远远的避开了海水母的位置,开始蹲下捡那些他能分辨出来的鱼虾蟹丢到背后的竹篓里。
可是,不知为什么男孩突然听见了一个奇怪的波动旋律,像是大海的海浪,又像是鲸鱼发出的声波,那声音细细弱弱的,却带着每个生物都本能知晓的求生的欲望。
男孩抬头四顾,没看见什么。只是当他视线定格在那已经软趴趴了一半的‘海水母’身上时,他一下子明了,那个声音的主人就是它。
年少的,不知生命有何贵重的男孩,心头隐隐的冒险精神突破了家长们口中千叮咛万嘱咐,他走到‘海水母’边上,低头问:“是你在说话吗?”
呜呜的声波又起。
男孩明白了,这的确是它在说话。
“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声波回应带着肯定和急切。
可男孩还记得妈妈的叮嘱,他说:“我可以帮你回海里哦,但是你不能拿毒药毒我哦,我今天答应了妈妈要早点回家吃饭。同意的话,我就帮你回家。”
呜呜的声波像是思考了一会,又虚弱响起。
男孩听不懂,但是能听出来对方是同意了。
他蹲下,把背后背着的小小竹篓放下,又从竹篓内侧找出一个路边杂草编织的小框,那是预备用来作为竹篓盖子的,不过眼下可以当作救助‘海水母’的容器。
男孩捣鼓着小短腿跑到海浪边接了点海水到小框内,又跑回‘海水母’这处,用随身的木制小铲子将‘海水母’连同其下方的沙子一起捞到草叶编织的框中。
终于脱离了脱水危机的‘海水母’重新有了活力,它发出的声波力度恢复,同时带上了些愉悦欢快的心情,仿佛是在向男孩道谢。
男孩不明所以,可其中的愉悦和道谢的意图让他也有所体悟。
他笑着,又小跑着把小框送到海浪边。
大海的孩子向来对大海敬畏却不害怕,他们自出生后便学会了游泳,所以男孩也为了保证‘海水母’能彻底回到大海中,特地往海深处走了走。
小框触及海水的一瞬间,那本安静呆在其中的‘海水母’周身瞬间大亮,发出荧荧的蓝光,随着它缓缓从小框中游出,海浪里更多的蓝光仿佛在庆贺着它的回归,又仿佛在应和着它想要表达谢意的心情,一点点的蓝光亮起,然后连成一条线,再连成一整片。
随着海浪冲刷着拍打在沙滩上,那一片又一片仿佛星光一般的光亮也是一点点吻着沙滩,吻着那遥不可及的天空。
男孩惊喜地瞪大眼睛,看着这片纯粹由‘海水母’送给他的谢礼。
那只被救助的‘海水母’也借着海浪蛄蛹而起,轻轻蹭了蹭男孩还带着细沙的手指,得到了海水能量的它发出的声波不再是无意义的呜呜声,而是更具体的,带着稚嫩和谢意的有语言逻辑的话。
那是男孩从未听过的语言,可偏偏他的大脑可以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
“谢谢你。”
那只小小的海水母如此说着,顺便交付了自己这一族的名字,“你会是我们海萤一族永远的朋友。”
海萤这类海魂兽本就没有什么攻击力,又常常昼伏夜出,而且大多数海魂师的魂环选择也多不会选择这样毫无攻击力的魂兽,所以它们与人类其实没有太大的冲突。
这一次,海萤一族是为了寻找新的栖息地,不料遇上海风暴,被带上了海岸。失去了大海能量供给的它只能一点点等待着自己的死期,可偏偏这时候一个人类男孩拯救了它,作为一个族群里唯一有智慧的存在,它自然便择定这一处作为它们族群新的栖息地。
“谢谢你……”
一个俗套的因善意搭救的故事,成就了这片无人知晓的美景。
而那位男孩在逐渐长成靠谱的大人,又在慢慢变老成为一个老者后,也逐渐体会到这样纯粹的善意带来的单纯谢意的可贵。
他不会吝啬将自己曾经的经历告知村里的孩子们,也会在每一次海神故事的教导之后,告诉慢慢会长成靠谱大人的孩子们坚守善意的可贵,以及他们与海魂兽,永远不只是单纯的猎杀与被猎杀的关系。
而这样的善意,让这处沙滩有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善意守护者,也有了一个又一个因为美好而增添更多美好的来客。
唐三是其中一位,却永远不会是这处海域最后一位来客。
他们不过是在这里给纯粹的善意美好,给曾经无数次互通情意的美好增添了平平无奇的一笔笔墨。
每个人都会是见证者,也都会是传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