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土地可不都是属于王室的，还有着数不清的贵族在这里世代生活着。”菲力看着诺恩，十分冰冷的地说道：““这些土地盘踞着无数世代扎根的贵族，他们的城堡、他们的野心，早已与这片土地血脉相连。纵使我今日答应，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会接受的！”
“不，他们会答应的。”诺恩的声音带着胜券在握的笃定，“如果我的统计没有出错，恐怕这些土地上，绝大部分能称得上‘贵族’的人物，正写在俘虏名册里，”
诺恩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叩击人心的轻响，“为了这场寄予厚望的决战，你几乎榨干了东北部每一寸土地上的骑士和侍从，不是吗？”
菲力沉默了。是的，为了这一役，菲力几乎征调了东北部所有能拿起武器的贵族及其附庸骑士。东南部的力量则交给了路易统帅。而这场惨败，意味着法兰西王国最富庶的东北部，其统治阶层被一网打尽！。
“但他们还有……”菲力试图寻找新的支点，声音有些干涩。
“家人？兄弟？子侄？”诺恩毫不客气地打断，替菲力说出了未尽之语，“你说的没错，尊敬的陛下。您若强行征召，确实还能从那些城堡、庄园里再搜刮出一批人。”
“老弱、少年、甚至是被剥夺了继承权的次子……可是，”诺恩毫不留情的指出一个冰冷的现实，“这些家庭，又有多少能负担得起第二套像样的武器、盔甲，尤其是那价值不菲的战马？”
“一群拿着草叉的布衣老农，能抵挡住我麾下那些武装到牙齿、刚刚踏碎法兰西骑士团的重甲士兵？”
诺恩描绘的画面极具讽刺性，也无比真实。
“别小看了这些地头蛇啊，摄政陛下。”菲力忽然阴恻恻地笑了，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试图扳回一丝主动，“那些贵族能在乱世中立足百年，谁知道他们在哪个隐秘的山洞里，藏着多少副祖传的甲胄和长矛？”
菲力的话并非全无道理。那些中下层贵族，狡兔三窟，未必会把所有家当都押在国王的战争上，藏匿一些精锐私兵和装备是可能的。
然而，诺恩脸上露出了同样的、甚至更加意味深长的笑容：“哦？是吗？”
“如果……我把俘虏的法兰西征召兵全部释放，还告诉他们：在帝国治下的新土地上，免征三年赋税！”
“您觉得，这些渴望安稳生活的农民，是会继续效忠那些让他们家破人亡的‘高贵领主’？还是……会争先恐后地拥抱帝国带来的‘和平与免税’？”
“你！！！” 菲力的脸色瞬间由阴沉转为煞白，最后涨成了猪肝色！万万没想到，诺恩竟然会使出如此釜底抽薪的毒计！
贵族统治的根基是什么？就是对土地和依附于土地上的人口的控制！诺恩这招，直接瓦解了贵族统治的核心——人心！用免税三年的巨大诱惑，将那些原本被贵族压榨的底层民众，瞬间转变为帝国最坚定的拥护者！
那些失去了领民效忠、被农民视为仇寇的贵族残余势力，即便真有些隐藏的武装，也只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没有领民那些藏在山洞里的甲胄，不过是几件冰冷的废铁！
想要阻止这一切？除非菲力能狠下心来，在诺恩释放俘虏之前，将那几千名征召兵全部秘密处决，彻底封锁消息！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菲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换了一个角度进行最后的挣扎，试图抓住诺恩的“弱点”：“摄政陛下！这免税三年的承诺固然慷慨！但您就不怕帝国财政因此彻底破产吗？！”
“还有您那些浴血奋战的士兵！他们期待的丰厚战利品和赏金呢？！当他们的期望落空，当您无法兑现承诺时，您就不怕激起兵变吗？！”
“破产？”诺恩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他轻松地耸耸肩，姿态闲适得如同在谈论天气，“这些土地，本就是意外之财。免税三年又如何？哪怕只收上来一年、两年的赋税，对我而言都是纯赚！”
“至于我的士兵，”诺恩的笑容更加灿烂，带着一种财大气粗的豪横，“他们的那份‘战利品’，我早就折算成津贴，在战前和战后分批发放下去了！清清爽爽，明明白白！每人该得多少，一个铜板都不会少！”
他顿了顿，用一种近乎“凡尔赛”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补充道：“也就……区区不到一万帝国马克的金币而已。洒洒水啦。”
“噗……”菲力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一万帝国马克金币？！还“洒洒水”？这简直是对他、对整个法兰西王室最大的羞辱和嘲讽！
他的法兰西王国，表面富庶，但王室的直属领地很少，故而收入其实非常有限，大部分财富都分散在那些大大小小的贵族领主手中。国王打仗，需要贵族们“自愿”出人出钱，这其中的艰辛和讨价还价，菲力再清楚不过。
诺恩这种动辄拿出上万马克金币砸给军队的豪气，是菲力梦寐以求却根本无法做到的！巨大的财力差距，如同鸿沟，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与绝望。
看着菲力那副恼羞成怒、几乎要原地爆炸的样子，诺恩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仿佛欣赏着一出精彩的戏剧。他优雅地抬起手，准备示意侍从送客。
“好了，菲力殿下。看来您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我给您三天时间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条件。希望您能做出明智的选择，别让我……等太久。”
诺恩的手势已经做出，侍从也准备上前。然而，就在这看似谈判结束、菲力即将被带离的瞬间，这位法兰西之狐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光芒！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诺恩，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和怪异，却带着一种惊人的洞察力：
“摄政殿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菲力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诺恩的从容，“您的军队……已经没有粮食了！ 对吧？”
诺恩抬起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原本微微的笑容彻底消失不见。只见诺恩缓缓转过头，打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仔细地扫过菲力那张混合着疲惫、绝望和一丝疯狂赌徒般兴奋的脸。
看着诺恩的表现，菲力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于是立刻乘胜追击：“而且！我的儿子路易！他……他成功逃出去了，对吧？！ 他一定已经回到了巴黎！正在召集力量！”
“啪！啪！啪！”
诺恩缓慢而清晰地鼓了三下掌。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讶、欣赏和彻底冰冷的复杂神情。
“精彩！真是精彩！”诺恩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菲力！不愧是‘法兰西之狐’！”
“彼此彼此！”菲力同样致以掌声，声音带着一丝绝境逢生的亢奋，他迅速抛出自己的推理，“我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弗兰德斯真的把储备粮都给了您的大军和灾民，那么尼薇女伯爵绝不可能支撑那么久！”
“可如果弗兰德斯没有给您粮食……”菲力的目光死死锁住诺恩，“那您庞大的军队和十几万灾民，所需的如山粮食，又是从何而来？！总不可能为了对付我，您真的狠心让那十几万灾民活活饿死吧？！”
菲力的质问字字诛心，试图将“伪善”和“冷酷”的标签贴在诺恩身上，同时为自己的推断增加说服力。
面对菲力这近乎指控的质问，诺恩没有动怒，只是平淡的说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菲力殿下。”
诺恩的声音坦然，带着一种奇特的平静。只见诺恩从容地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拳头大小，黑乎乎的球状物。
在菲力疑惑的目光中，诺恩熟练地搓掉那层粗糙的黑皮，露出了里面淡黄色的块茎。
在菲力惊愕的注视下，诺恩毫不犹豫地张开嘴，狠狠地咬下一大口，脸上露出一种品味艰难食物的表情。
“尝尝这个。”诺恩含糊地说着，随手掰下一小块，丢给菲力。“这叫马铃薯。来自遥远的新大陆。虽然口感粗糙，味道寡淡，甚至还有点麻嘴……但是，它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产量惊人！一英亩土地，能产出好几千斤！”
诺恩一边继续小口吃着这难以下咽的块茎，一边如同讲述一个秘密般说道：“我原本在丹麦的庄园里种了好大一片，是打算用来喂养牲畜的廉价饲料。”
“不过嘛……”诺恩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自嘲，“突如其来的洪水毁了帝国北方的麦田，为了不让那十几万张嘴饿死，也只能把这‘牲口料’先拿出来顶一顶了。”
菲力看着手中那其貌不扬的“马铃薯”，又看看诺恩坦然咀嚼的样子，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一股寡淡的味道充斥口腔，确实难吃。但对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灾民来说，这绝对是救命稻草！
而菲力当初收到消息说运粮船都是西方来的，恐怕也只是诺恩施展的障眼法。
“而且，”诺恩没有停下，他小心地吃完了手中的马铃薯，仿佛在珍惜每一口食物，“我确实没有抓到你儿子路易。他和他最核心的骑士卫队，在瓦兰的防线合拢之前，如同泥鳅般溜了出去。
“如今，恐怕已经跑到巴黎城下，正声嘶力竭地招兵买马，准备上演王子复仇记呢。”诺恩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看着菲力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光，他话锋一转，“这对你来说，确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意味着卡佩王朝的血脉和旗帜依然不倒。但是……”
诺恩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冰冷，如同冬日的寒潭：“对我来说，这同样不坏。”
熟悉权力游戏和阴谋诡计的菲力，瞬间就明白了诺恩话中的深意！路易的存在，确保了卡佩王朝的延续性。只要卡佩王朝还在，法兰西的贵族们就还有效忠的核心，就不会陷入群龙无首、各自为政的彻底混乱。
而作为现任国王的菲力，他签署的条约，才具有最高的法理效力！如果卡佩王朝彻底覆灭，诺恩反而要面对一个四分五裂、遍地烽火、需要他一个个去啃的烂摊子！
“那么……”菲力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腰杆似乎也挺直了一些，他立刻开始试探性地讨价还价，“之前商议的赔偿条件，我觉得或许可以……”
“菲力！”诺恩冰冷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刀，瞬间斩断了菲力的话头：“我原本以为，你是个真正的聪明人！但我没想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你居然还心存侥幸，妄图用你那点可怜的筹码，跟我玩讨价还价的把戏？！”
诺恩缓慢的站起身，高大的身材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压迫。如同雄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一字一句，如同冰锥般刺入菲力的心脏：
“我没有粮食了！”
“我的军队！”诺恩的手指指向窗外军营的方向，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宣告，“他们现在吃着最后的存粮，但很快，他们就会饿肚子！一支饥饿的、刚刚取得辉煌胜利却得不到足够犒赏的军队，会变成什么？”
诺恩没有直接说出答案，但那森冷的眼神和话语中蕴含的恐怖暗示，让菲力如坠冰窟！
菲力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最可怕的景象：失控的帝国士兵变成一群饥饿的野兽，而第一个被撕碎的猎物，就是被关押在营地里的那五千多名法兰西贵族俘虏！
别管什么骑士还是伯爵，那些法兰西王国统治阶层的精华，在帝国军人看来都只是一张抢吃的嘴！而后果也不言而喻……
菲力不怕死，但他作为国王，作为贵族的共主，绝不能坐视这些忠于他的贵族们被屠戮殆尽！这不仅是道义上的崩塌，更是对法兰西王国未来根基的毁灭性打击！
失去这批中坚力量，即便路易逃回巴黎，法兰西也将元气大伤，数十年难以恢复！
巨大的恐惧和责任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菲力的咽喉，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刚才因路易逃脱而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这赤裸裸的、血淋淋的威胁彻底浇灭！
诺恩看着菲力眼中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看着他如同被抽走了脊梁般摇摇欲坠，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缓缓坐回椅子，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咆哮更令人心寒：
“听着，菲力。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我可以做出让步。但这也是我最后的条件：巴黎城和他以北的所有法兰西疆域归我。所有法兰西俘虏，包括他们的武器、盔甲，归你。”
诺恩并指成拳，不轻不重，却如同敲响丧钟般，在坚实的橡木桌面上敲击了一下。
“咚！”
这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格外清晰，如同敲在菲力的心脏上。
“别让我久等了。”诺恩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判决：“因为，我是真的……没有粮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