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微重新回到了谢宅。
推开门的那一刻,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可他却觉得陌生。
这里明明是他的家,却空荡得让人心慌。
之前父母去世后,还有管家唐伯陪着他。
但是自从他“昏迷不醒”后,唐伯年事已高受到刺激,精神便大不如前。
有次来疗养院看望他的途中,意外摔了一跤。
自此以后,他的身体便每况愈下。
两年前的冬日,唐伯便与世长辞。
楚译和他说,唐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他再次醒来。
谢时微回到家第二天。
他带着母亲生前最爱的红玫瑰,父亲最爱的白酒,唐伯最爱的茶叶,一一给他们的墓园清扫祭拜,阔别六年之久,他终于再次和他的家人相见。
谢时微看着墓碑上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不由眼眶湿润,
“爸爸,妈妈,孩儿不孝,这么久才来看你们,希望您们不要怪罪……”
“唐伯,我现在醒了,身体也好了,您也可以安心,不留遗憾了,谢谢您这些年一直等我醒来……”
祭奠完亲人后,谢时微再次回到谢宅。
开始了一门不迈,二门不出的独居生活。
或许是见他一个人过于冷清。
楚译总是隔三差五前来他家看望他。
每次离开前都不忘劝说:
“哥,你搬来和我们住吧,小妍和念念都很喜欢你,家里人多,也热闹,我们也好照顾你。”
楚译沉稳英俊的脸上满是恳切的关心和担忧,“你这里太安静了,我担心你一个人住的太孤单。”
谢时微的目光掠过窗外静谧的庭院,那株高大的玉兰树正开着碗口大的白花,清冷馥郁。
“小译,谢谢你,但我习惯了……一个人。”
他笑着摇了摇头:“而且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住着也更自在些。”
安静挺好的。
过于热闹,于他此刻的心境而言,反倒是一种负担。
楚译眼底闪过失落。
却也知道他哥的性子,清冷惯了。
尤其是出院后,更是不爱说话,不喜喧嚣。
他不再强求。
只是将谢宅的安保和佣人安排得滴水不漏。
一个月后。
谢时微的身体恢复得和常人无异。
脸上的苍白终于褪去,脸颊也多了些许这具身体以往难得一见的血气。
楚译看着,心中大石落地,便提起了另一件大事。
“哥,谢氏集团本来就是你的。”
楚译将一叠厚厚的文件放在谢时微手边上,他神色认真:“你现在身体好了,也该回去主持大局,这几年,我只是暂代。”
谢时微的指尖划过文件上“谢氏集团”的徽标。
这曾是他倾注所有心血支撑并打造的商业帝国,也是他父母留给他唯一的眷念。
可是重活两世,很多东西他早已看淡。
谢时微抬起眼,眸色平静得像一泓深秋的潭水,不起波澜。
“小译,给你了,就是你的。”
“可是……”
“这几年你做得很好,比我更好,我没有兴趣也没有心力再去打理它。”
谢时微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以后,不必再提。”
楚译怔住。
他预想过他哥会推辞。
却没想过是如此彻底的、带着某种倦怠的放弃。
他看着他哥,那清冷的眉眼间,除了大病初愈看淡一切的厌倦。
似乎还萦绕着一层更深、更难以触及的……寂寥?
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被永远地抽离了。
他张了张嘴,最终没再劝说。
只是几天后,一份股权变更的确认书悄然送到了谢时微面前。
楚译将自己名下超过一半的谢氏股份,无偿转到了谢时微名下。
谢时微看着文件,指尖在签名栏上方停顿良久,最终只是轻轻合上。
放进了抽屉深处。
这份沉甸甸的心意,他收下了。
却也仅仅是收下。
……
谢时微以为,离开那个书中世界后,他的生活会渐渐步入正轨。
毕竟,如今的他摆脱了病痛,拥有了健康的身体,和足以安享余生的财富。
他应该感到轻松,甚至快乐。
然而,没有。
巨大的宅邸空旷得能听见心跳的回音。
外面的阳光再好,也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他常常坐在窗边,看着庭前花开花落。
一看就是一整个下午,思绪却飘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每当夜深人静。
谢时微站在空荡的庭院。
恍惚间,总会听见有人低声喊他:“恩恩。”
他猛地回头。
却空无一人。
每每此时。
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袭来。
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
越收越紧。
连呼吸都带痛。
谢时微深刻地知道。
自己忘不掉薛远。
那人冷峻深沉的眉眼,带着爱意低沉的嗓音,怀抱炽热的温度……以及在婚礼上抱着他崩溃疯狂的撕喊……
如同附骨之蛆,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神经。
谢时微闭上眼,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不该想的。
明明已经结束了。
……
谢时微开始旅行。
他去了巴黎,站在塞纳河畔看落日余晖。
去了威尼斯,乘着贡多拉穿过蜿蜒的水巷。
去了冰岛,在极光下仰望星空;
一年时间,二十多个国家。
谢时微看过无数风景,可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忍不住想:
“如果阿远在,会喜欢这里吗?”
在瑞士的雪山上,他下意识回头,想对身后的人说“小心路滑”。
可身后只有陌生的游客。
在日本的樱花树下,他买了两份鲷鱼烧。
却只能一个人默默吃完。
在希腊的圣托里尼,他坐在蓝顶教堂前,看着日落发呆。
直到夜色降临,海风渐冷。
谢时微站在异国的街头,突然觉得无比孤独。
世界那么大,却没有一个角落能安放他失去薛远后的灵魂。
他的心早就遗落在另外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
……
旅行没有让他解脱,反而让思念愈发蚀骨。
谢时微开始梦见薛远。
起初,只是模糊的身影,薛远站在远处,沉默地望着他,眼神深邃而哀伤。
渐渐地,梦境变得清晰而残酷。
梦里的人一次比一次憔悴。
眼窝深陷,眼底布满血丝,西装皱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有一次,他梦见薛远站在他们空荡荡的婚房,手里攥着他的照片,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宝宝,你回来好不好……”
还有一次,他梦见薛远跪在他的墓前,指尖颤抖地抚过墓碑上的照片,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宝宝……我记起来了……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最可怕的一次,他梦见薛远站在高楼边缘,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而他只是平静地望着远方,轻声说:“恩恩,我来找你了。”
毫不留恋,一跃而下。
谢时微惊醒,冷汗浸透睡衣,心脏狂跳。
他抬手一抹,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他完了。
他忘不掉薛远。
他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