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4月11日,纽约,华尔街,高晟集团总部-联合指挥中心
巨大的环形屏幕墙分割着全球市场的数据洪流。
韩元汇率曲线像条濒死的蛇,在低位毫无生气地趴着。
不过此刻的低位,在克里斯等人眼里,他们宁肯开盘一直保持着。
没有人再奢望韩元会升值了。
hY集团股价则如坠落的流星,在“5000韩元”退市红线上方绝望挣扎。
印地麦克银行的厄尔利猛地将手中的纯银打火机狠狠砸向光洁的地板,发出刺耳的脆响。
他双目赤红,指着那条几乎要戳穿屏幕顶端的红色线条,声音嘶哑,
“克里斯!这他妈的根本不合理!内存颗粒是金子做的吗?!”
克里斯没有回头,他双手撑在冰冷的控制台边缘,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锁定另一块分屏——上面正滚动着路透社最新的快讯头条:
【突发:华国环保风暴升级!占据全球工业硅出口53%份额的华企全面停产!硅基供应链源头断裂风险剧增!】
“不合理?”
克里斯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酷,
“厄尔利,告诉我,现代工业生产最基本的库存原则是什么?”
“Eoq!经济订货批量!这他妈小学生都知道!”
现代工业生产的精密齿轮,在Eoq理论的润滑下平稳运转了数十年。
这套理论之下,企业如同精明的管家,严格计算着成本与效率的平衡点。
Eoq的精髓在于一个看似简单的公式:√(2dS\/h)。
其中d是年需求量;
S是每次订货的成本,包括采购谈判、物流、检验等隐性支出;
h是单位库存持有成本,仓储费、资金占用利息、跌价风险、管理损耗。
内存颗粒这类高价值、快迭代、价格敏感的元件,h值高得吓人。
假设内存颗粒一片成本约5美元,某内存条厂月需100万片,按Eoq模型计算,其最优库存周期通常在14-21天。
持有超过30天?
意味着数百万美元的现金被冻结在仓库里,承受着市场价格可能腰斩的风险,同时还要支付仓储和保险费用。
这在精算师眼里等同于犯罪。
正是这套冷冰冰的数学模型,将“零库存”奉为供应链管理的圣杯,也将整个产业链的韧性压缩到了极限。
米恩烦躁地接话,扯松了领带,“所以,内存颗粒这种玩意儿,囤超过一个月用量就是蠢货!
也就是说,在夷洲岛强震之前,没有哪家内存生产厂会有一个月以上的内存颗粒。
现在好了,他们只能去高价抢。”
对于内存条制造商而言,内存颗粒——这种核心原材料,其库存策略的黄金法则是:维持2至3周的生产用量储备,足矣。
因为内存颗粒是一种价格波动剧烈、敏感性极高的元件。
在风平浪静的年月,囤积超过一个月产量的库存原材料?
那无异于将宝贵的现金流锁进随时可能贬值的仓库,是商业智慧的倒退。
然而,当全球内存颗粒产能被骤然扼杀至不足三成的“天灾人祸”降临之时,所有教科书般的理性顷刻崩塌。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下游的内存条制造商们陷入了集体性的生存焦虑。
他们抛弃了优雅的Eoq模型,像末日将至的囤积者,疯狂地扑向任何能找到的内存颗粒现货,不计成本地填满每一个可能的仓储空间。
经济规律让位于生存本能。
“没错!”
克里斯猛地转身,眼中寒光四射,“厄尔利,那么请你告诉我,现在全球内存颗粒产能只剩三成,下游那些内存条厂,他们是蠢货吗?”
他手指狠狠戳向内存颗粒的价格线,“所以!这个涨幅,就是生存的代价!是恐慌的溢价!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德里克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他猛地扑到一块刚刚刷新数据的分屏前,声音带着颤抖,
“硅晶圆……多晶硅……工业硅的报价……全……全炸了!
工业硅华国离岸价……涨了……200%?!200%?!
谁能告诉我,这他妈是什么鬼?!”
“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
克里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丧钟敲响,他几乎是咆哮出来,
“华国!控制着全球工业硅出口份额的53%!53%!现在一克都流不出来!
现在的价格全是无效的!特么的有价无市!
工业硅价格涨200%,这才哪儿到哪儿?
最终的价格,天知道是多少!”
仿佛为了印证他“天知道”的论断,内存颗粒的报价屏幕上,数字再次发生了一次令人心脏停跳的垂直弹射!
涨幅瞬间突破300%!
而这,显然只是开始。
屏幕上那刺目的猩红光芒,将指挥中心里五张惨白的脸映得如同地狱恶鬼。
很简单。
内存颗粒制造商看着手中雪片般飞来的、价格节节攀升的订单,以及仓库里迅速枯竭的原材料——硅晶圆,陷入了沉思。
没时间感慨什么,他们瞬间理解了客户的疯狂。
有钱不赚?那是乌龟王八蛋!
所有的内存颗粒上此时大额提价的同时开足马力,最大化产出!
硅晶圆的需求量如同火箭般蹿升。
压力再向上游传导。
硅晶圆生产商(信越化学、SUmco等)看着沸腾的市场,热血上涌。
扩大产能!不惜代价!
于是,他们的目光投向了产业链最上游、最基础的“面粉”——工业硅(金属硅)。
这是制造硅晶圆的源头材料,由硅石(主要成分二氧化硅,如石英砂)在高温电弧炉中冶炼而成,一个高能耗、高污染的行业。
此刻,全球资本才惊悚地发现,维系着整个硅基文明生命线的源头,似乎正在枯竭。
占据全球工业硅产能约38%、但占据全球工业硅交易量惊人地超过53%的庞然大物——华国,从三月下旬开始就没有哪怕一克工业硅流出海关!
“所以,这条产业链上所有的企业,他们是快要渴死的鱼!
他们在拼命囤积每一滴水!
因为不囤,明天他们的生产线就得停工!
那些内存条商的仓库,现在恐怕恨不得连老鼠洞都塞满了颗粒!”
整个会议室瞬间死寂,只剩下服务器风扇疯狂的嗡鸣和粗重的喘息。
原因他们挖出来了,却让所有人哑口无言,喉头苦涩得如同吞下了一整块硅石。
为了兑现申办2008年奥运会时对国际社会的庄严承诺,华国正在举全国之力打响一场“蓝天白云保卫战”!
严厉的环保风暴席卷全国,所有高污染、高排放的重工业企业,被勒令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全面停工整改。
而工业硅冶炼,恰恰是榜上有名的重点整治对象。
华国庞大的工业硅产能瞬间冰封。
这个市场上的所有玩家只能目瞪口呆的骂出一句卧槽后,开始疯狂的加入囤货行动里。
能说什么?
指责华国趁火打劫?
环保政策白纸黑字、公告天下是在上个月下旬,远在内存危机爆发之前!
其动机纯粹是履行国际承诺,改善国内环境质量。
抨击华国不负责任?
节能减排、保护地球家园,这是普世价值观里无可辩驳的政治正确!
华国此举,甚至被不少国际环保组织誉为“负责任大国的担当之举”。
一股巨大的、带着荒诞感的无力感席卷了全球产业界和金融市场。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供应链的根基被这记“绝对正确”的重拳砸得粉碎。
工业硅原材料流通量(尤其是占全球出口交易量半壁江山的华国)的骤降,对半导体产业的影响是灾难性的、全局性的。
从最上游的晶硅、多晶硅,到硅晶圆、硅片,再到内存颗粒、逻辑芯片……所有建立在硅基石上的产品价格,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开始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嘶声,即将迎来史无前例的暴涨狂潮。
自互联网泡沫破裂后笼罩在半导体产业上空那长达数年的价格阴云和萧条期,在这一轮由基础材料短缺引发的风暴中,被硬生生撕裂,一个扭曲而疯狂的“复苏”周期,提前降临了。
当发现工业硅三分之二的市场产能没有后,各多晶硅生产厂慌了神,赶紧向全球第二大的工业硅出口国家巴西进行订货。
但是巴西到东亚的船运时间最快需要33天,等船运姗姗来迟时,工厂都已经停工了。
对工厂而言,停工的损失是承担不起的。
特别是工艺连续性强、上下游联动紧密的重化工业类企业,而言,问题格外具体。
长期运行在高温高压、腐蚀性环境中,一旦停工,设备失去“自保”状态,管道堵塞、结焦、结垢,金属腐蚀、催化剂失活,密封件老化、泄漏风险上升……
光是催化剂失效,更换成本就可能高达上千万元。
于是,多晶硅生产厂一咬牙一跺脚,只能一边压缩产能尽量维持开工状态,一边满世界到处找工业硅。
不过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多晶硅生产厂也不废话,所有的成本直接加价出给硅晶圆生产厂,于是内存颗粒价格进一步暴涨。
首当其冲的,是终端消费市场。
一根在2002年3月底还仅售130元人民币的256mb内存条,在短短十天内,价格如同脱缰野马,一路狂飙至550元!
恐慌性抢购与渠道囤积,让这个小小的电路板成为了堪比黄金的硬通货。
而作为核心元件的内存颗粒价格,其上涨态势则更为疯狂。
内存颗粒的现货价格,如同被点燃的火箭,冲破一层又一层曾经被认为不可能的天际线,留下令人目眩的垂直轨迹。
300%的涨幅?
那不过是开盘热身!
随着华国工业硅断供的噩耗被市场充分消化,内存颗粒现货交易市场彻底陷入了癫狂。
报价屏幕上,数字不再是温和的跳动,而是在进行一场没有尽头的垂直攀岩比赛!
一个又一个曾经被视为天文数字的价格关口被轻易击穿。
真正令人窒息的冲刺才刚刚开始。
恐慌的买家已不再关心价格,只求能抢到任何一点可用的货源。
“400%!FUcKING 400%!”
内存颗粒现货涨幅瞬间突破400%!
而这,显然也只是开胃菜而已。
……
地点:纽约,华尔街,高晟集团总部-交易大厅
巨大的开放式空间此刻如同沸腾的火山口。空气里弥漫着汗液、廉价咖啡和绝望的气息。
刺耳的电话铃声、交易员嘶哑的吼叫、键盘被狂暴敲击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令人窒息的噪音墙。
在靠近指挥中心专用电梯的一片相对“安静”的角落,高级交易员杰瑞·霍恩(Jerry horne)正死死盯着自己面前六块分屏上的数据流,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
内存颗粒涨幅突破400%的警报还在闪烁。
他身边站着他的得意门生,刚从普林斯顿毕业加入高盛不到半年的初级交易员汤姆·威尔斯(tom wells)。
汤姆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和数据的疯狂跳跃远超他所有的教科书和模拟训练。
“杰……杰瑞……”
汤姆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指着其中一块显示全球半导体产品普涨的屏幕,
“这……这太疯狂了!工业硅断供,为什么连闪存、逻辑芯片也跟着狂飙?还有设备耗材?
这……这不合理啊!终端需求并没有突然爆发!”
杰瑞没有立刻回答,他抓起桌上的冰美式猛灌了一大口,苦涩的液体似乎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中不再是往日的轻松调侃,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他指着那条内存颗粒的垂直线,又扫过其他暴涨的半导体产品价格。
“不合理?小子,市场从来不讲道理,只讲现实!”
杰瑞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盖过了周围的喧嚣,
“你以为这只是硅石断供引发的供应链恐慌?不!这是整个他妈的价值体系在崩塌!在重组!”
他拉过一张椅子,示意汤姆坐下,手指在屏幕上那些疯狂的数字上划过,开始了这场地狱熔炉中的现场教学:
“看!源头(工业硅、多晶硅)价格上天了,对吧?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生产每一片晶圆、每一颗芯片的基础‘成本’被永久性地、大幅度地抬高了!
企业要维持运转甚至扩产去抢这波涨价的钱,必须投入比原来多几倍、几十倍的‘本钱’去买原料、开产线、招人加班!
这就是‘社会再生产规模’在爆炸式扩张!懂吗?”
汤姆艰难地点点头,试图跟上导师的思路:“成本增加……投入的资本总量变大……”
“没错!”
杰瑞猛地一拍桌子,吓了汤姆一跳,“投入的资本总量(c V)暴涨了!
那么凝结在每一片最终离开工厂的硅片、每一颗芯片里的‘价值总量’(c V m)自然也水涨船高!
这不是玄学,是实实在在堆进去的真金白银和劳动时间!
这就必然要求市场上流通的‘货币量’必须大幅增加,才能完成这些更‘昂贵’的商品交易!”
“信用扩张!银行必须放水!”
汤姆脱口而出,这是他课堂上学的。
“bingo!”
杰瑞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银行不是慈善家,但他们是嗜血的鲨鱼!
他们看到抵押品,那些暴涨的原材料、半成品的价值在飙升哪怕泡沫化,看到恐慌性需求,评估风险后,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扩大信贷!
市场上钱会变多!但这他妈的就是饮鸩止渴!”
他话锋一转,指向更深层的结构:
“看清楚代价!资本有机构成(c\/V)在像火箭一样蹿升!
什么是有机构成?
就是你投进去的钱里,花在机器、厂房、原料这些‘死东西’也就是不变资本c上的比例,像吹气球一样暴增!
而花在‘活人’工资的可变资本V上的比例被疯狂压缩了!
这意味着什么?小子?”
汤姆努力回忆着课本:“总资本(c V)中c的比例上升……意味着整个产业的利润率(m\/(c V))在短期内会被严重摊薄?分母变大了?”
“聪明!”
杰瑞赞赏地拍了下汤姆的肩膀,力道重得像要把他拍进地里,
“高昂的死东西投入像他妈的大山压着利润!
那些只能赚点辛苦钱的中下游厂子,比如组装厂、小设计公司,他们的利润会被压榨到极限,甚至亏本!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资本搏杀的血腥味,“看看内存颗粒现在的价格!
看看三桑那些寡头的股价!
它们的‘市场价格’现在远远高于它们实际的‘价值总量’!
为什么?因为恐慌!因为短缺!
因为这天灾、这人祸,还有新罗那帮蠢货搞出来的破事!”
“巨大的套利空间!”汤姆眼睛一亮,明白了关键。
“没错!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套利空间!”
杰瑞的眼中闪烁着资本捕食者的光芒,
“这就是市场的魔力!利润率平均化的铁律像上帝的手一样开始拨弄!
那些快被成本压死的环节,会像疯狗一样拼命涨价、向下游转嫁成本!
那些闻到血腥味的资本,会像秃鹫一样扑向上游,试图控制资源、分食这块突然膨胀的蛋糕!
整个产业链上的所有人——从矿老板到晶圆厂,从芯片巨头到内存条贩子——都在用尽吃奶的力气,推动这个涨价浪潮!他们在干什么?”
杰瑞死死盯着汤姆。
“他们在……试图将自己的‘个别生产成本’拉近到这个新的、畸高的‘市场价格’?”
汤姆不确定地回答,感觉脑中那点课本知识在眼前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Exactly!”
杰瑞的声音带着一种悲壮的肯定,“他们在进行一场残酷的‘价值重估’!
旧的成本结构、价格体系、利润分配格局,在这场硅石风暴里被打得粉碎!
所有人都在废墟上重新划地盘、定规矩!
虽然过程充满了泡沫、欺诈和无数企业的尸体……”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悉周期的苍凉:
“……但这,小子,这就是一个产业萧条的棺材板被硬生生撬开的声音!
自互联网泡沫破灭后,笼罩在半导体头上那几年的价格阴跌、产能过剩、寒气逼人的萧条期……
被这剂用我们华尔街的血肉当药引的猛药,强行终结了!
一个全新的、建立在废墟和高成本之上的、鬼知道能持续多久的‘复苏’周期,用最他妈戏剧化、最血腥的方式,提前开演了!”
……
指挥中心的屏幕上那令人窒息的工业硅价格走势图,像一张巨大的死亡通知单。
“我们不能就这么干坐着等死!”
雷曼兄弟的巴伦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因激动和绝望而嘶哑,打破了指挥中心压抑的死寂。
他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目光扫过克里斯、厄尔利、米恩和德里克。
“各位!我们不能再盯着这些该死的报价屏幕了!
这没用!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们现在必须站在全球实体经济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他的话让另外四人猛地一愣,眼神中充满错愕。
一个华尔街最顶尖的投行家,此刻居然喊着要“站在实业角度”?
巴伦顾不上他们的反应,语速飞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焦灼:
“你们想想!单靠恐慌中的多晶硅厂、硅晶圆厂各自为战,满天下去抢那点工业硅现货?
他们能匹配得了全球爆发的、混乱无序的需求吗?
不可能!
任由市场这样‘自由’调节下去,最终的价格会完全失控!”
他深吸一口气,喊出了那句在自由市场圣殿华尔街听起来极其刺耳的口号:
“我们需要一个‘大市场’!
一个全球范围的、强制性的宏观调度机制!
必须由阿美莉卡政府牵头,联合主要经济体、产业协会的力量介入!
建立临时的工业硅配额分配制度!
优先保障内存颗粒、晶圆制造这两个关键环节的核心产能!稳定供应链,平抑恐慌!
只有进行强有力的顶层干预和宏观协调,才能避免价格彻底崩坏,把整个产业链从悬崖边拉回来!
否则,我们所有人,包括整个华尔街,都会被这场失控的混乱彻底埋葬!”
“哈!哈哈!”
印地麦克的厄尔利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两声短促而充满讽刺的冷笑,打破了巴伦话语带来的短暂冲击,
“巴伦!我没听错吧?
你在自由经济的圣殿里,呼吁阿美莉卡搞‘计划经济’?搞‘国家分配’?
这真是我今年听到的最他妈讽刺的笑话!”
他摇着头,脸上满是荒谬感,“看不见的手?现在成‘看不见的绞索’了?
需要我们这些秃鹫去求政府来‘看得见的手’救命了?”
米恩和德里克的脸色也极其古怪。
巴伦的脸颊肌肉剧烈抽动了一下,厄尔利的尖刻讽刺像刀子一样扎在他信奉了二十多年的信仰图腾上。
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
但屏幕上那条代表工业硅离岸价的、几乎要突破图表框线的猩红直线,像恶魔的眼睛一样盯着他。
他猛地转身,双眼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仿佛在说服自己,也在说服这间充斥着自由市场原教旨主义的殿堂,
“厄尔利!你以为我愿意吗?!我他妈比你们任何人都信奉‘看不见的手’!
但现在这只手掐住了我们所有人的喉咙!
你告诉我,当恐慌成为唯一的供需信号,当‘生存’挤压掉所有‘效率’计算,当整个系统的基石——基础物料供应——被拦腰斩断时,市场还能有效配置资源吗?!”
他重重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解药,是缓刑!
哪怕是他妈的该死的饮鸩止渴!
配额分配是建立一条输血管,让最核心的器官晶圆厂、颗粒厂这两个玩意儿先活下来,避免整个肌体瞬间坏死!
这不是取代市场,是给垂死的市场做一次心脏按压!
等巴西的船到了…等恐慌平息…该死的市场机制自然会回来!
但现在,我们需要时间!需要秩序!”
巴伦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他们信奉的自由市场基石上,荒谬感几乎要溢出来。
但内心深处,一种冰冷的理智又让他们无法彻底否认巴伦的论点。
放任下去,价格确实会涨到天上去,最终所有人都得死。
自由市场在极端恐慌和结构性短缺面前,似乎真的失灵了。
这种认知上的撕裂让他们表情扭曲。
“Fuck the irony!(去他妈的讽刺!)”
德里克低声咒骂了一句。
他烦躁地抹了把脸,长叹了一声后开口说道,
“但…该死的,巴伦说得……可能是此刻唯一的解法。
完全靠市场,现在就是一锅沸腾的毒汤。
我们需要……需要点降温剂。”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情愿,但承认了现实。
克里斯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幽深。
巴伦的提议虽然刺耳,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划开了他们一直不愿直视的伤口。
这场危机已经超出了纯粹金融博弈的范畴,正在演变成一场可能席卷实体经济的供应链灾难。
华尔街的秃鹫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们可能真的玩脱了,甚至需要拉下脸来寻求他们一直鄙视的“政府干预”才能自救。
这种认知带来的屈辱感和无力感,比市场的暴跌更让他们心寒。
指挥中心内弥漫着一种荒诞而沉重的氛围。
自由市场的圣骑士们,此刻竟被逼到了必须祈求“有形之手”介入的悬崖边。
克里斯沉默了几秒钟,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巴伦、厄尔利、米恩和德里克。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带着钢铁般的决断:
“巴伦说得对。”
克里斯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服务器的嗡鸣,
“现在不是坚持教条的时候。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我们同意这个方向。
巴伦,继续说下去,我们需要具体方案,立刻!”
得到首肯的巴伦精神一振,语速更快,调出彭博终端上的全球大宗商品数据库,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首要问题是填上工业硅的窟窿,立刻!看数据!”
他指向屏幕,“去年全球工业硅交易总量是120万吨!分摊到每个月就是10万吨!德里克!”
他猛地抬手制止想说话的德里克,“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实际用在生产多晶硅上的数量远没这么多!
但现在我们的目标不是满足那点‘真实’需求!
而是要稳住整个产业链的价格预期中枢!
你要明白,现在我们必须满足多晶硅厂所有需求的同时,还必须覆盖市场上所有恐慌性需求、投机性囤积!
我们必须制造一种‘海量供应即将到来’的假象!
让那些蠢蠢欲动、想趁机翻倍涨价的多晶硅厂找不到立刻转嫁成本的借口!
这样才能按住内存颗粒这颗即将爆炸的炸弹!”
他调出全球海运航道图,圈出巴西到东亚的路线,
“10万吨,听起来吓人?一艘30万吨级的超大型矿砂船就能装走!
但问题在于时间!
海运,从巴西桑托斯港到夷洲高雄或樱花名古屋,正常航程是38天!
我们可以动用一切力量,让我们的船队在巴拿马运河插队优先通行,极限压缩时间……大约能节省6天,也就是32天!”
巴伦的眼神锐利如鹰,“但德里克,你我都清楚,现在那些多晶硅厂的库存工业硅,绝对撑不过32天!
按照他们满负荷开工的情况,现在能有15天库存就算上帝保佑了,我估计只有10天。
停工就是毁灭!所以——”
他顿了一下,声音斩钉截铁:“我们必须用空运!
立刻空运至少10万吨工业硅过去!
砸也要砸出一条供应通道!”
“10万吨?!空运?!FUcK mE!!!”
德里克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指令!
他猛地扑到自己的终端前,手指颤抖着输入指令,调出航空货运数据库,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荒谬而尖利变形:
“巴伦!你他妈疯了吗?!
从巴西到东亚!只能飞大型远程宽体货机!
b747-F的业载大概110吨!md-11F更少!平均按100吨算!
10万吨需要他妈1000个架次!
全球能飞这种洲际货运的宽体货机总数,波音、空客、麦道所有型号加起来,包括客改货的!
彭博数据在这里!总共只有422架!
就算把阿美莉卡空军运输司令部的战略运输机(c-5, c-17)都算上临时征用,也他妈凑不够!
而且这些飞机根本不可能全部调来运硅石!
就算上帝显灵把所有420架货机都交给我们……”
德里克看着屏幕上的计算结果,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每架飞机跑两趟半?!算上往返时间、装卸时间、维护时间、空中交通拥堵……
这他妈是番茄的小说是吧!10天!极限运力能到7万吨就烧高香了!”
“而且!巴伦!你他妈想过桑托斯港的装载能力吗?”
德里克几乎是在咆哮,调出港口的实时卫星视图和数据,
“那是散货港!不是航空货运枢纽!
没有专用的快速散装-空运转换设备和足够大的堆场!
要把几百吨、几千吨的散装工业硅,从驳船或卡车上卸下来,再分装到符合航空标准的集装板(ULd)或巨型柔性散货袋(FIbc),光这个环节就能把人逼疯!
效率?一小时能处理200吨就是神迹!
机场呢?
东京成田、汉城仁川、夷北桃园,它们的货站能同时处理多少架满载100吨沙子的巨无霸?
地勤保障、装卸工、海关清关……想想那些官僚流程!
就算我们用钱砸开绿色通道,物理极限摆在那里!
这他妈不是运芯片,是运沙子!
是运他妈密度不到钢铁一半的、占地方又难处理的沙子!”
德里克颓然坐下,双手插进头发里,
“还有巴西内陆的运力!矿场到港口的卡车队够吗?
路况呢?雨季要来了!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个用金砖铺成的、通往地狱的单行道!”
他调出最新的运费报价,几乎是用吼的,
“还有运费!海运一吨工业硅从巴西到东亚,大概130美刀!
空运?!现在是4200美刀一吨!
而且这只是基础报价!
真要全球抢舱位,运费涨到6000-7000一吨都有可能!
一吨工业硅本身才他妈730美刀啊!运价比货还贵十倍?!
这他妈是运金矿还是运沙子?!这成本怎么摊?!”
面对德里克排山倒海般的质问和数据轰炸,巴伦只是双手一摊,脸上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德里克!我知道!这他妈的就是饮鸩止渴!是拿金碗装沙子!
但这是我们唯一能立刻见效、给市场看的‘宏大行动’!
是给韩元头寸续命的肾上腺素!
这钱,是买命钱!是政治账!
不是经济账!
如果不做,任由内存颗粒价格再翻几倍,hY立刻完蛋,韩元彻底崩盘!
我们在新罗的外汇头寸会像纸船一样被撕碎!爆仓穿仓就在眼前!
这空运的成本再高,分摊到我们几家头上,也比全军覆没强!明白吗?!”
克里斯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压下所有争论:“够了!执行!”
他目光如电,快速下达指令,不容置疑:
“厄尔利!你负责对接全球航空货运!
FedEx、UpS、dhL、卡塔尔货运、卢森堡货运……ALL IN!
告诉他们,价格不是问题!市场价的10倍、15倍我们也认!
但我要舱位!我要飞机!我要最快速度!
立刻联系!
动用你在航空界所有关系!
米恩!海运交给你!
联系马士基、mSc、coSco……所有大船东!
租!征用!我要20艘panamax级的散货船!
立刻洗船!立刻部署到巴西桑托斯港!
不需要满载!不需要等货!按天发货!
哪怕这天只有1000吨到货都特么的给我按时出发!
告诉他们,阿美莉卡商务部、交通运输部会全力配合!优先过运河!
巴伦!德里克!你们两个负责巴西货源!
扫货!现货!仓库里的、码头上的、在途的!溢价50%!
不,80%!不管多少钱!有多少收多少!立刻堆在港口等船来运!
钱!不是问题!分摊机制会后立刻制定!”
尽管这个方案疯狂、昂贵、执行难度逆天,但在当前绝境下,这是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有效的“组合拳”。
一丝微弱的希望总好过坐以待毙。
众人脸上写满了肉痛、无奈和一丝被逼上梁山的疯狂,但没人再出言反对。
厄尔利、米恩、巴伦、德里克立刻如同消防队员般抓起加密电话,接通各自的后台老板和核心团队,语速飞快地下达着命令。
指挥中心瞬间被更加急促、近乎嘶吼的指令声淹没:
“接淡水河谷cEo专线!工业硅!现货!桑托斯港仓库里的!码头上的!全扫!价格?按最新报价加80%!立刻签电子合同!”
“给我接通卡塔尔航空货运cEo!私人频道!我要他未来30天内所有b747-F \/ dc-8-70F \/ md-11F的舱位!
空余运力全部锁定!
运价?按实时市场价double!现在就给我传真确认函!”
“联系马士基集团运营中心!紧急征调20艘好望角型散货船!
立刻!部署巴西!租金?按波罗的海指数峰值溢价50%!
告诉他们在巴拿马运河有最高优先级!”
“德里克!让你的人在里约热内卢现货市场扫货!小矿场的也要!立刻装车运往桑托斯港集港!溢价85%!”
……
地点:汉城,青瓦台,国宰办公室
李明博面无表情地放下那份来自华尔街最高层、措辞前所未有严厉的加密传真。
冰冷的镜片后,那双掌控新罗命运的眼眸里,没有愤怒,没有意外,只有一种棋局按预定轨道精确运行的、深不可测的平静。
他拿起另一部加密的红色专线电话,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接财政部,金融委员会。按A计划执行。立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