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昌!
“不,不可以!弘昌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儿子!你不可以带他走,不可以!”
凄厉的声音仿佛要刺破这宫殿的屋顶,宜修的眼底忽得染上了疯狂之色。她想要起身向前膝行两步,但膝盖早已经因为跪了太久而麻木,完全不听使唤,直接踉跄着摔到了地上:
“皇上,臣妾错了,臣妾知错了!求您,不要带走弘昌,她是臣妾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皇上,臣妾求您了!若是离了他,臣妾真的不知道这日子该如何过下去!他那么小,听力也有问题,他真的离不开臣妾啊!”
胤禛坐在上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原本以为,当他看到这张害死了他此生挚爱的脸上浮现出痛苦时,心中应该会有几分畅快。
然而,当真正面对这一刻时,他却发现自己的内心只有深深的悲凉。
当初自己在襁褓中被带走时,额娘她会不会和宜修一般……
罢了,还想这些做什么呢?额娘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胤禛觉得心里一阵绞痛,他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宜修那痛苦的模样。
这个在他身边,陪伴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好似永远端庄,他从未目睹过她如此失态。就连当初在弘晖的葬礼上,她都没有这般模样。
她心如蛇蝎,谋害了那么多人。但她,真的是个好母亲。
哪怕她对孩子的爱并不纯粹。
可那又怎样?她身为一国之母,犯下如此过错,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弘昌定然不可能再留在他的身边。
“皇后,你犯下诸多罪孽,弘昌留你身边只会受你影响。朕将他带走,是为他好。”
宜修绝望地大哭起来,双手死死地抠着地面,养尊处优时精心保养的指甲尽数折断,渗出血来染红了她的指尖。她的声音嘶哑,几近崩溃,却还是不住地磕头,发出沉闷的声响:
“皇上,您就看在往日情分上,不要带走弘昌啊!”宜修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出,“臣妾罪孽深重,难容于皇上,但弘昌他什么都不知道啊!他还那么小,求皇上您高抬贵手!至少……至少让臣妾陪着他,把他的耳朵治好,求皇上让臣妾走得安心一些吧!”
胤禛叹了一口气,理了下衣服下摆,从椅子上下来往书桌走去。
只听得空旷的大殿内,三个轻飘飘的字落下,每个字都像一根钉子,扎进骨血之中:
“你不配。”
宜修的身体猛地一颤,瞪大了眼睛。利剑穿胸的疼痛让她一时间喘不上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明黄色从身边闪过。
她想要伸手去抓住那片飞扬的衣角,却终究扑了个空。
斗来斗去斗了半辈子,机关算尽,到头来一场空,一场空啊!
“皇后乌拉那拉氏,天命不佑,华而不实,……废为庶人,冷宫安置。”
宜修听到笔被扔到一旁的声音,自嘲地闭上了双眼。
弘昌……终究是额娘对不住你。
门却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奴婢漏夜前来,参见皇上,请皇上跪接太后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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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永寿宫时,黛玉正在黄花梨小桌边用一碗五籽粥。
这粥是用碧粳米配上松子、核桃等坚果果实,在小砂锅里小火慢炖一个时辰而成。直熬得米都炸开了花,米香与坚果的香气相互交融,落胃又养人。
“娘娘耗了那么多心血,还赔上一个孩子,结果只是幽禁,连废后的旨意都没下,奴婢真是为娘娘不值,皇上未免也太偏心了些。”
赤鸢夹了一筷子清炒茄子放到黛玉面前的骨碟里:
“今儿听御膳房的公公说,黑龙江那边今年捕了两条足有千斤重的鲟鳇鱼,那可是难得的好东西。今年过年的时候也刚好出了太后的孝期,到时候弄些来给娘娘好好补补身子。为着尽孝,娘娘这小月子里还只能吃些清粥小菜,光靠那些子汤药,身子的虚亏哪里补得回来。”
黛玉搅着碗中发着微微绿光的粥,小口小口地咽下。直到最后一粒米滚入腹中,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她才开口说道:
“你方才也查到,竹息姑姑昨夜去了养心殿,今日她便撞柱身亡,想来定是太后留下了什么遗诏。所以说,最偏心的不是皇上,而是太后。太后要保住的,不仅仅是皇后的身份,更是明面上她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一族的满门荣耀。咱们皇上最在意名声,怎么可能违逆太后的遗诏。”
“娘娘说的是,只是没有想到,九阿哥最后竟然是让定嫔抚育了,也不知道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紫鹃端来一杯清茶让黛玉漱口,“不过定嫔这些年抚育七阿哥,一直低调得很。想来她会善待九阿哥,总归比给了穆妃要好上许多。”
“皇上和太后的心意,哪里是咱们能够揣测得到的。”黛玉起身,趿着软兔毛的拖鞋在殿里慢慢得踱着步,“只是现下宫里高位分的大都是汉军旗出身,妃位上只有个穆妃是蒙军旗的,满军旗就只有柔嫔和定嫔了。定嫔出身富察氏,又有教养孩子的经验,将九阿哥给她,怕也是无奈之举。”
“那小主后面打算怎么办?”
黛玉笑了笑,没有答复紫鹃,只转身对赤鸢吩咐道:“今日这五籽粥本宫尝着还不错,一会儿你去给眉姐姐还有皇上那送一份去。”
日头慢慢落了下来,寒风把这北方的天空吹得格外苍凉。黛玉和往日一样,在睡前和孩子们依次道了晚安,摸了摸他们的额头祝他们好梦,在念同和霖和的腮边留了浅浅的亲吻。
回到房内,黛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曾经有过的胎动如今悄然无息,她一闭上眼睛就可以回忆起那天腹中的疼痛,感受到一块块温热的血肉从自己的身体里剥离出来的感觉。
仿佛脱落的不仅是一个和她息息相关的生命,也是她业已被撕裂的灵魂,发出深入骨髓里的尖锐暴鸣。
使得她在午夜梦回时,总不自觉地泪湿了枕头。
黛玉知道,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孩子的错。
但是她无法让自己不愧疚。
那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呢?
(犹豫了很久,在这段末尾加了一段流产后的情绪思考。说实话,能看这本书到这里的宝子们应该没有年龄比较小的,可还是加了这一段。女性生育的能力值得歌颂和赞扬,但某种程度上也是枷锁。因为对于女性来说,一旦怀孕,不管是历史还是当今的社会情况下,在很大程度上就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和支配权。流产对于女性来说,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会造成极大的损伤。所以不要轻易去孕育一个生命,是对自己也是对孩子的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