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后,秦刚便在《江南时报》湖州分馆见到了赶过来的李纲。
现在的《江南时报》既不缺钱、也不缺人才,影响力迅速扩展到了整个两淮、两浙以及江南两路等地,同时也是当下唯一一个能够在周边多个中心州城设有分部的报馆。
两人见面后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有报馆的人拿了一篇稿件匆匆过来请示。
李纲一边自语道“什么样的稿子非得要我来看看”,一边接过来,刚看了一下标题,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因为他是知道秦刚才拜访过章惇不久,而这篇稿件正与章惇相关,他便大致看后立即转手递给了秦刚:“老师,你看这个。”
秦刚接过一看,题目的确很吸引人:《古稀前相公惊曝家丑事,清静古禅院竟牵香阁情》
文章声称是由湖州衙门的押司文书提供的权威消息,昨天由章家四爷章援带人扭送了一名和尚前来报官,声称此僧与他父亲、也就是前相公章惇的宠妾蒨英私通,因为是被捉奸在床,人证物证皆有,证据确凿,该和尚立刻被关入大牢,将会择日宣判。
这样的一则消息,因为事关前宰相,而且章惇又是已经年逾七十,因此,集了老翁、美妾、和尚、奸情、报官,如此香艳刺激的要点,立刻便被报馆写手抓住,赶出一急稿,交至当地的组稿看后,觉得《江南时报》虽然平时并不以传播此类消息为主,但是如此带劲的事情真要放过便是觉得实在可惜,正好听说主编李纲在此,便派人送来征询意见。
秦刚却是一下子想起章惇与他告别时所称的“布置些手段”,顿时也就明白了此事缘由,立刻笑道:“百姓喜闻乐见之事,不妨头版登之!”
“《江南时报》一向不以猎奇为重……”李纲本来还想劝说几句,却再次从秦刚的神情中读出了新的内容,立即醒悟道,“老师的意思,这件事情需要大作文章……?”
“嗯!文章可以好好作!然后,发出来的报纸也得向外多送送。既然是引人注目的事情,像是行商码头的地方,可以派人专门在那里兜售兜售!”秦刚想了想又道,“也别那么麻烦,直接让顺风行往京城里多带一些去。”
“学生明白,这就去安排。”李纲拱手应下后,便匆匆带着人去布置这件事情了。
章惇如今被贬谪在家,结果年纪一大把时,却被自己的美妾戴了绿帽子,这样的事情传到京城之后,估计最正常的想法,就是会笑话这个堂堂的前宰相,如今活得是个多么狼狈不堪的模样!
而这正应该是章惇希望外界对他的看法,当然也是秦刚所希望的样子,只有这样,接下来的诸多安排,才会更加地从容与自如。
只是这事如此之快,这个美妾偷情一事,到底是早已有之而于此时被信手翻出,还是刻意安排权作牺牲之品丢弃?其实这两种可能,对于章惇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分别。
湖州一事暂且放下,李纲过来时已经准备好了船只,与秦刚一同沿江南运河南下杭州、再前往明州,要去与赵驷见面。
赵驷最近这些时间,虽然屡被朝廷斥责要他出兵保护沿海,但他回复枢密院的说法:只说自己所有行动的前提都须得是确保明州不可有失,然后在回两浙路的公文中又是反问这两年来欠他沿海水师的就粮饷何时补齐?而且这一次的动兵开拔饷又得找谁去要?
那两浙路已经破了三个县城,官仓劫空,还得要有一大笔善后抚恤开支,这个时候,哪里还能答应得了赵驷的这些要求,于是上上下下,都是一地鸡毛,没有个头绪。
江南地区乘船,虽然看起来的速度未必能比骑马快些,但是好处却相当明显,其一是可以日夜不停,不受吃饭睡觉影响行程,其二人在船上不必像骑马那样辛劳。
这次来湖州拜访章惇,原本就是李纲的主意,而且他一旦住在江南,对于两浙路的情况非常地熟悉,所以,秦刚未加任何隐瞒,便将眼下所有情况都拿出来与他细细进行了商量。
李纲十分认同章惇的判断。江南一带,最重要的就是几个中心城市,几个县城无关痛痒。明州虽然不错,但还是不如跳过去,直接杀到杭州城下,就算不能顺利打下来,把队伍拉到杭州城下耀武扬威一阵子,就足够吓死两浙路的官场。
而且面对已经打上门来的靖难军,宇文昌龄就完全没办法再装缩头乌龟了,以他的能力,无论是组织足够的兵力、还是进行有理有据的谈判,估计都没有什么胜算,这样一来,就可以逼迫朝廷那边考虑进行换帅。
在这紧急状况下的换帅,以章惇的推测,极可能会是正在杭州提举洞宵宫的吕惠卿。
之所以会对吕惠卿抱有希望,一是基于对他性格的判断,一直被打压排斥在朝堂外这么多年,遇上了太子靖难的机会,怎么看都不会轻易地放过去吧!二就是章惇所说的,吕惠卿的家人会是他的一处短板,关于这点,在湖州的时候就让李纲安排下去进行调查,一有消息便会及时发来。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要调整靖难军在两浙的攻略主向。这件事情自然要与目前的大都督赵驷沟通。
明州这些天的气氛已经相当地紧张了,毕竟有三个沿海县城被攻破,三个知县自杀,两浙路每一地的主官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位置会像今天这样充满了如此大的风险,倒是那些贰官觉得多少有点庆幸,不主政自然不担责,万一遇上海盗进攻,往后缩一点,也能保住小命。
当然,明州的官员也是有点底气,因为这里有着威名远扬的沿海水师,想想那些海盗再胆大也不至于会打到明州这里来。
所以,明州知州还特意带着一众官员前往水师大营慰问,并特意拜会了水师都指挥使赵驷,表示将会坚定地站在赵都司这一边,高度赞扬他为保障明州安全而不出击的决定!并且强调,应由明州承担的今年水师粮饷补贴绝对不会少一担一两,而且还会在本月月底之前就会提前拨付。而且,这次知州前来,还特意准备了一批犒赏物资前来慰问水师官兵。总之一句话,只要水师大军稳在明州港,他们才会真正地放心。
终于送走了这些怕死的官员,赵驷身边的亲随悄悄过来报告:“都司,水营内河码头有贵客到!”
赵驷长出了一口气,立即起身边走边说:“那里换上亲兵队负责警戒!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
“是!”
内河码头到达的正是秦刚一行,凭借专门的信物,早有人将他们引至一处隐秘的院子,很快便就看到了匆匆赶来的赵驷。
“见过主公!这里尽可放心,内外都是自己人。”赵驷说完之后,便就一眼看到了随同前来的李纲,“伯纪别来无恙啊!”
李纲立刻上前恭敬地行礼:“李纲见过赵都司。”
赵驷却是把眼一挑:“可别叫这个什么鸟都司,伯纪未免也太见外了,正好我这里备有上好的越山黄酒,所以先得罚你三杯才好!”
赵驷这几年断了与大家表面上的联系,并与胡衍虚以委蛇,旁人还看不明白,而已跳出局外的李纲其实早就心中有数,只是嘴上不说而已。虽然被赵驷抢白了两句,此时他还是客气地接受道:“不敢不敢,李纲倒是和千里兄想到一起了,这江南好酒自然要尝黄酒。千里准备的越山黄酒定不是凡品,在下从无锡过来也随船带了几坛惠泉黄酒,不如一并摆出,大家一起品尝、评点,如何?”
“好好好!赶紧摆上!”恢复了先前的亲热与随意,赵驷兴奋不已。
很快亲兵们摆上了准备好的酒菜,那边李纲也让人搬来了他带来的好酒。尤其是两边各打开一坛之后,黄酒特有的香味很是令大家一振。
此时屋中只剩下了他们三人,乘着李纲分碗斟酒之时,赵驷便开口道:“主公此次前来,想必也是从朝廷邸报那里看到,靖难军对于两浙路的攻击算是初见成效,我们在军事上的优势十分明显,尤其是沿海县城,几乎没有什么太好的防守,所以我们连续攻下三个县城都没有花费太多的代价。”
“既然顺利,为何还停下来?”秦刚微微一笑。
“自然还是有问题的。一是县城里的百姓即使生活困顿,也有大半人不愿离开;二是士绅、包括吏员依然不太相信我们的太子殿下;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当初主公对我说过,将来治理天下,总是需要有治理能力的官员。而这次的三县知县,其实都还算得上是有治理能力的官员,只是属下无能,无法阻止他们的自尽,唯恐为之后我们的行动带来糟糕的影响。”
“千里兄不必过多自责,以在下之见,关键问题可能还是靖难军的前面工作做得不够充分。我们都是是从海上而来,自古以来,海上皆为夷外之地,来的便就是海盗,所以名不正、言不顺。”李纲分析道,“你本想在打败对方后大家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可是他们觉得败于盗匪手上,无颜见人,直接就自尽了!而且,现在朝廷一定会给这些自尽官员以免罪安抚,这就会激起更多的其他官员效仿。”
“娘的!这帮子读书人,西北对西贼时倒没见到有这么多有气节的……”赵驷刚说了前面两句,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连对面两人也一起带到了,赶紧止住了话头。
“无妨!就事论事罢了。”秦刚摆摆手,又跟着说道,“眼下我们不能指望改变对方的看法,只能根据这种看法,来调整我们的行动。”
“既然县里的这些官员想不通,那就往上面试方式?比如州城?或者州城不行,索性就是打到杭州去!到时候看看杭州知州、两浙路帅守、漕使这帮子官员会不会都来自尽?!”赵驷想到这里,不由地兴奋得笑了。
“嗯!这次我来明州,就是想和驷哥你一起商量下,如何对杭州出兵!”秦刚点头道。
“吓!主公你没开玩笑吧?我,我刚才也就是顺口一说……”
“没开玩笑!当然,打杭州没那么容易,只是好在杭州也有港口,水师一样能够杀到城下,如果再加上完善的计划,至少把杭州城围个好几天,攻不下来也可以顺利地撤回去,能做到这样,就能把整个东南都吓一大跳,足够打出靖难军的名气!”秦刚说了自己的初步想法。
李纲因为在来的路上商量过,也补充道:“而且我可以给千里兄出个主意,杭州那头不是三天两头地催促你派水师去剿海盗吗?咱们就商量好时间,你先把水师主力派向南边去,然后靖难军就可以绕过明州直攻杭州,等到你差不多接到消息再赶回来,靖难军也就可以从秀州那里绕一圈回去了。”
不得不说,李纲这个主意相当不错,足以让赵驷明面上的沿海水师撇干净所有的责任,而且这种自摆乌龙的责任又可完全让杭州那边来承担。
“所以我们只需要考虑一下杭州附近的禁军情况就行了。”赵驷一下子就明白并接受了李纲的建议,转而思考道,“两浙路这里的禁军,主要是宣毅军团和威果军团,杭州五个营,满编两千五百人,估计实际兵力在一千五百人左右。此外的厢军大约会有两万多人,虽然这些厢军平时只负责一些杂役与治安执勤,但是守城的话,还是可以顶得上一些用处的。不过,只要不以攻下杭州城为目标的话,再加上水师突袭、攻其不备的效果,我预计动用十艘战舰,五千兵力最宜。”
“这样子,做戏做全套,驷哥你就以响应两浙路帅司的理由,亲自率领沿海水师主力去温州那边去转悠,以堵那帮人的口实。然后这次进攻杭州的靖难军,我亲自参加!有咱们俩南北打配合,我就不信这次搞不定这两浙路。”秦刚最后拍了板。
“主公,恕在下直言。虽然流求神蛟军的战力绝对不成问题,但是这次毕竟是以一支孤军深入内河进攻州城。古往今来,似乎没有成例可循……”因为听说秦刚要亲自参加,李纲不由地提出了他的担心。
其实这是基于此时的军事思路与习惯所限,以往的水战,就算是最知名的赤壁大战,那也是以水师作为运输或突破江水屏障的助手,从未给水师以主力进攻的地位,更不要说像这次,从头至尾都只有水路一线,而且还是要进攻两浙路的中心州城。
“兵法不是说嘛,兵以正合,以奇胜,就是要求我们不以常规思考出手。两浙路的各地官府都在猜测,我们下一步会挑选其他哪个州县城去骚扰,而我们却是一个都不选,直接跳过去打他的首府之州。再说了,我们这次的奇,却是有着最重要的倚撑,那就是唯一可以威胁我们后路的沿海水师,却就是在驷哥手上!”秦刚笑着说道,“所以,他们绝对不会想到,我们的大军会从海上直扑杭州。”
不过,大的计划是这样子,落实到具体方面还是需要不少细节的关注的:
首先是江潮问题,此时的杭州湾要更大、更开阔得多,但是之所以它没法成为比明州更好的海港的原因,就是因为钱塘江的江潮因素,每个月总有一些日子是不适合船只进出杭州港。而从海面而来的靖难军,确定进攻杭州的日子,必须要分别避开不利于舰船进去以及出来的时间。
其次进攻杭州的主战场,考虑到进攻以及撤退的方便性,自然是要选择杭州城靠近东南角的那一段城墙,尤其是新开门与候潮门最佳,新开门偏北,到江边有一定的距离,适合上岸设营;而更南边的候潮门离江边极近,就是因为可以站在城门楼处可以清晰地看到钱塘江江潮而得名。
“这两方面的情况,我们既然事先想到了,解决倒都不难,流求那边跑海贸的商船里,就有专跑杭州的,有经验的船员并不难找,他们对于这航线与一线的水情,都应该不难搞清楚。”秦刚说道。
“船员、水手的确是可以找到,关键是要带着十几艘的战舰前往,还是我从飞鱼军里安排一些可靠的士兵更为妥当吧!”赵驷劝说道,“其实关于飞鱼军,主公尽可放心使用,倒是有一件事情,之前一直未曾顾得向主公细讲。”
“哦?却是何事?”
“此事也算好事。”赵驷喝了一杯酒后说道:“两浙民众,信奉明教极多。尤其是飞鱼军更是不少。因为信教的士兵会更团结、更易指挥,所以军中也不禁止。而那个你所熟悉的方腊,他正是家传三代的‘小明使’,算得上是个教中小头目。可能是出于对主公的爱戴,他便向共同信教的士兵宣扬,说你是他们的明王转世,而前段时间没有音讯,只是明王隐世等等。当时某觉得,这种神神怪怪的说法,也没啥坏处,也就未曾干涉禁止。所以,眼下主公复出,这个明教教众,倒都是可以顺手可用之人!”
“这点驷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秦刚却是笑笑,“方腊从登州送我过来之时,就已经讲过。我本想向他解释我不是他们的明王,却阴差阳错地传了一首《光明颂歌》给他,便就被他误认为是明教的慧明使了。估计他这次回去,登州那里的信众都应该知道了!”
“明教?这江浙一带有人称其为‘食菜事魔教’,所讲教义多是光明、善良、友善的内容,所以信徒甚多,无锡那里也有。”李纲也是点头道,“学生倒是以为,既得方腊身为明教小明使,无论是说老师是明王也好、慧明使也罢,倒也是便于拢络这地方民心的。”
“是是是,我说不出什么道道来,就是感觉这份人心可用。现在连伯纪兄弟也这么讲,那就跑不了了。”赵驷赶紧说道。
因为都是自己人,秦刚也不想隐瞒,便直接对李纲说:“宗教与报纸一样,同样是不可忽视的重要武器之一,在发动基层民众起来的,确实可以帮助我们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伯纪你有空也可在这方面帮我谋划谋划。”
李纲立即应下:“学生自当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