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辽国皇帝终究还是没法拒绝西夏国一波又一波的催婚使者,还是同意了最终成安公主的送亲时间。
而西夏国主李乾顺为了迎娶成安公主,可谓是历经各种艰难挫折、耗费无数精力与财力,甚至他的大臣都认为自己的皇帝是不是陷入魔怔了?这成安公主是否真是人如其名,是位不可多得的人间仙子?
其实他们都没有自己的皇帝心里盘算得清楚:李乾顺想迎娶的并非只是一个普通的公主,而是在为大白高国迎回保障四境平安的续命灵丹、镇国之宝。
自他提前亲政开始,他就陷入了几乎一边倒的宋夏对抗形势,直到眼前都未能彻底改变。对此,他不惜成为了所有西夏国主中,长期对于大宋采取着忍让退缩国策的第一位,无非是想通过这种委屈求全的态度,等待着最佳反击时机的到来。而对他来说,这个反击时机,至少需要三个条件:
其一,李乾顺希望完成国内的休养生息,彻底修复土门大败所带来的严重创伤。而这点又因为秦刚通过渭州讲武堂向大宋西军将士普及的麻雀战,使得西夏不得一退再退,直至完全丧失了横山区域及南部诸多要塞的掌控;
其二,李乾顺要完成对国内政权的完整控制,尤其是清除小梁后死后仍然残存的后族势力。而这方面,秦刚在西北布局的经济战却在无形中帮了大忙:宋人大量的商品输入,表面上是重创了西夏的手工经济,但具体打击到的却是过去掌控这些的旧有贵族力量。而吴王嵬名利德却通过与秦刚的合作,专事对宋贸易,并将从中赚得的大部分财富,用来支持李乾顺,完成了对党项传统贵族财富的重新瓜分与转移;
其三,李乾顺更加迫切地获得大辽国的庇护。这不仅可以让他在对宋争端中获得基本的保障权,更可巩固他在西夏国内统治地位的稳定。
所以,李乾顺在他正式亲政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派遣使者,带了进贡礼物去乞求当时的辽国皇帝耶律洪基能够下嫁一位宗室女给他,并承诺将立其为后。由于李乾顺的求娶请求比真实历史早了一年,耶律洪基在去世前便就答应了此事,并选了族女耶律南仙认为孙女,封为成安公主,同意等其成年后就送亲成婚。
但是好事多磨,李乾顺所不知道的是,耶律南仙在悄悄来西夏了解他时,意外结识了秦刚,从此芳心暗结,便在原本计划出嫁时间前,以为耶律洪基守孝的理由,硬将婚期往后推迟了三年。
在这三年中,李乾顺坚持每年向辽国进贡大量的白银、丝绸与丝绢——这中间大部分是他们由宋国得来的岁赐。同时为了更加真诚地表达女婿的诚心,还每年额外进贡两千匹河西骏马及三千匹骆驼。
耶律延禧在接受李乾顺派来的殿前太尉李至忠谒见时,询问李乾顺的为人如何?李至忠回答道:“鄙主秉性英明,处事谨慎,乃是不可多得的守成之主也!”
这个回答非常地妥帖,既颂扬了自己国主的稳重可靠,又可让大辽皇帝放心接下来的赐婚不会过于帮助西夏的实力增强。
所以,对于耶律延禧而言,一方面,拉着西夏制衡大宋,原本就是大辽立国以来的基本国策,二则这样一个便宜妹夫的跪舔态度,也是让他感觉非常爽快的。所以说,这也是耶律宁恳求他取消耶律南仙婚约的要求最终恼怒他的重要原因。
因此,在耶律南仙为先帝守孝三年期满之时,大辽国皇帝耶律延禧正式回复李乾顺,定于这年三月初四,送成安公主入西夏完婚!
消息传来,西夏举国振奋。
因为此时,李乾顺正按计划在几个月前冒险勾结了青唐末主陇拶,让他在西宁州叛乱,然后让静塞军司出兵围攻泾原路,以形成东西呼应之势。
谁知如今的大宋已经不同往常,西北的猛将如云。青唐叛乱,并没有如愿以偿地牵制住西军的主力,大宋只是派出一个他们之前都不曾关注过的刘仲武,外加正渴望着过来新刷军功的高俅,便就以河州与岷州两地兵力,居然就在最不利出兵的冬季向陇右诸城出兵,青唐人一触即溃。新年刚过,刘仲武等人已经顺利推进到西宁州城下,而在宣威城的王舜臣也突围成功,开始回师西宁州,青唐人开始狼狈不堪地向南向西拼命逃窜。
而在熙州被刘仲武与高俅不断发来的捷报所刺激到的童贯,改变了一开始不以为然的态度,在开春之后就开始指挥多路人马开始反攻杀入西夏境内。
就连这次冲突并未波及到的鄜延路,其帅守陶节夫也不甘寂寞,在延安府放出各种诱惑性招抚政策,吸引边境边民部族内附投奔,对不肯顺从的则出兵威胁,开启了全面挑衅。
这让对这次边境冲突准备已久的西夏人一点便宜也没占到,反而像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所以,此时的李乾顺渴望着一个让大辽介入调停的机会——他与成安公主的大婚。
耶律延禧在正式派出成安公主送亲队的同时,也向大宋派出了枢密直学士高端礼等人出使,要求宋军撤回此时已经再次攻入西夏境内的军队。
大宋崇宁四年,也是大辽乾统五年、西夏贞观五年,二月二十一日。
大白高国皇帝李乾顺亲自率领三千御林军来到黑山威福军司接亲,并在与大辽交界的兀剌海西关城以南五里扎营——此城在耶律宁与徐三那次追击阻卜人之战后,被强占为大辽关城——李乾顺选在这里迎接,不仅以这种特别的方式表示对成安公主兄长的尊重,更是表现出了他对大辽的完全臣服。
西夏御林军营地门口,此时的李乾顺正身着与身后卫队侍卫一样的戎装,远远地凝视着北面。在他身后的侍卫也习惯了他的沉思习惯,除了尽职地守卫在四周,什么声音也不会发出。
李乾顺十三岁开始亲政,根本原因却只有他与那个叫做秦刚的宋将共同保守的秘密。
但也是这个年轻宋将,尽管之后不久就调离了西北,留下了诸多当初并不容易看懂的举措,却不曾想它们却都成为了狠狠扼在西夏咽喉之处的关键点。
李乾顺让人专门搜集所有与秦刚相关的消息,包括他在沧州、在明州、甚至在南洋那里的所有行动、举措。多亏了大宋那时开始兴奋的各种报纸。李乾顺也在阅读、理解并消化这些东西的过程中,逐渐体会到此人手段的厉害。
幸好,从来不让他失望的大宋朝廷,竟然在哲宗皇帝去世的继位之争中,因为秦刚站错了位置,最终据说是在残酷的内部斗争中被除掉了。
只是李乾顺亲政以来的这九年,走得实在是辛苦而不易!之前后党的残余、梁家家族的深厚影响、朝中重臣贵族的势力角逐,甚至就连最早与他相依为命长大的庶弟察哥,也被各种势力裹挟着,构成了西夏朝堂中错综复杂的现状。
这一路,李乾顺走得是如履薄冰。而现在,希望与曙光就在眼前——只要大辽公主能够顺利嫁入西夏,那么他李乾顺就算拥有了接下来最充足的发展底气。
所以,他一直在向苍天祈祷:无论辽国皇帝选来的是什么样的宗女、甚至哪怕是貌似钟无艳的丑女,他都必将其奉为正室皇后。
“陛下,大辽国送亲队伍刚刚进入兀剌海西关城,并且派出使者通知:公主殿下长途跋涉,今天需要在城内休息,明早辰时在城中恭候陛下的迎接。”御林军主将前来禀报。
“好!通知迎亲使,今天晚上就做好所有的仪仗准备。”李乾顺点点头,突然翻身上马,“现在也无其他事情,朕就在此地附近独自走走,你们在此等候。不必跟来!”
由于皇帝亲临,黑山威福军司早已在周围五六十里地布下了重兵保护,这里除了对面的兀剌海西关城,的确完全都在西夏军队的掌控之内,刚才的御林军主将犹豫了一下,便还是示意了几名侍卫保持在百步以外的距离远远地跟着。
李乾顺纵马登上了眼前的山坡,此处视野开阔,寒春之风吹在脸上,仍然有着几分凛冽,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中翻涌的情绪。
虽然之前派去大辽催婚的几个使者通过不同途径打听到,即将嫁给他的这位成安公主虽然出自大辽宗室旁支,但仍不失温柔美丽、并且知书达礼。虽然她以为耶律洪基守孝为名,推迟了三年的婚期,但也更是证明了她的知孝懂礼,对于这样的一名优秀女子可以成为他的皇后,李乾顺的心中,依旧是充满了期待。
而且,李乾顺更加相信,只要正式迎娶了大辽成安公主,北方就不再是令人恐惧的威胁,而是他身后最坚实的依靠。
与此同时,兀剌海西关城,当时耶律宁留下的三百守军,早就面貌一新,恭迎成安公主的送亲队伍的到来。这里是混同王爷当年扬威西北的功勋见证,也是他为自己王妹出嫁留下的最好礼物。
庞大的送亲队伍占满了这座不大的关城,守军早就腾出了所有的房间,自己全部住到了城外的帐篷中。而从队伍中央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上,正在走下来的女子,竟然穿着与身旁侍女几无差别的简朴衣装,唯有其绝美的容颜与非凡的气质,能够显出鹤立鸡群的别样风采。
“公主殿下,今天先在这关城内休息一夜。那西夏国主李乾顺据说已经在城南十里外亲自率军前来迎接。所以明天一早,殿下就要穿上正式的礼服,不可缺了我大辽国的礼仪!”随行的皇宫女官细细地叮嘱。
“我知道了!”此时的耶律南仙若有所思地四面看着这处从两侧山谷出来的山隘关口建起的关城。她在上京的郡王府时,曾向参加过此战的家将问过所有的细节。
耶律南仙虽然不太懂得军事,却能完全依靠着自己的想像,勾勒出一片黑甲如云、前敌似山、杀意冲天、凶险万分的战场之景,而她心目中的那名英勇无双的英雄,却如天神降临一般,在这黑甲洪流之中杀出了一片空白之地,然后又在举手投足之间,筑成了眼下的这座坚固关城,成为了此次她可从容进入西夏国境前的最佳之处。
“萧将军,本位想出城关独自走走,可否?”耶律南仙此时询问的人,正是此次负责送亲队伍总护卫的萧合达。
萧合达是耶律宁在军队中提拔起来的将领,但是因为耶律宁去职而屡受打压。
而这次朝廷为成安公主选拔送亲队的护卫将领时,有一个隐含条件就是:护卫队将相当于成安公主的“嫁妆”进入西夏后,将会成为之后西夏国后的私人卫队,也就不再返回大辽。
不过,此事正合了萧合达的心意,护送公主入夏,既可报答当年耶律宁对他的知遇之恩,又可以换个环境重新开始自己的奋斗。在这乱争之世,只要一身武艺还在,大丈夫到哪里不能立下一份功劳呢?
所以各方条件优秀的萧合达便在竞争并不是很激烈的选拔中脱颖而出,一路护送成安公主来到了这里。
兀剌海西关城以北,守城的辽兵早就进行过十几遍的筛查戒严,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而城以南,则在早一天到达的西夏御林军更加严密的警戒保护下,自然不会有任何威胁。
萧合达则点头道:“公主殿下自可在关城附近散散心,天黑之前回城就好,末将亲自在五十步外跟随。”
耶律南仙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却不达眼底。她深知,这座关城已经是她在母国的最后一站,虽然之前她曾与兄长一同来过辽国,但是这次却决然不同,一旦出嫁成为西夏国母,在有生之年都极难再有机会回去。
而从此后,她的肩头将会担负起联系辽夏之间所有关系的重要枢纽。所以,她只是期盼上天不要过份戏耍于她,希望对面正在准备迎娶于她的那个国主,千万不要是个草包或者莽夫之类的人物。
至于秦刚,只能让他成为自己心头永远的伤痛,并让时间来渐渐地消磨干净。
耶律南仙拉过一匹白马,十分敏捷地跃上马去,其身姿飘逸,竟是引得下人们心中一片喝彩:不愧是契丹人的后代、马背上的儿女。
此时的关城之外,严冬过后的山坡上虽然依旧一片荒芜,但细看之下,却能在残雪之余的枯草根处发现一丝隐隐的绿意。
任由胯下白马信步跑上山坡的耶律南仙,正打算好好地看一看这片荒芜草原上的国度,却突然听到了前方不远处的一声马鸣之声,转头望去,只见那里却有着一匹高大的骏马,马背之上坐着一位身着西夏军服的军官。
此时不远处的山坡之下,两边的护卫之人正迅速地接触并交换了双方的情况,一边是大白高国的皇帝、一边是大辽国的公主,两边侍卫都觉得远远地静观其变便好。
“姑娘为何独自来此?可是来此等着何人?”李乾顺的眼力极好,一眼望见的这名女子,眉如远山,眼若秋水,虽然身着一身朴素的侍女服装,却仍然显示出极为飒爽的英姿,走得近了,却从她美丽的脸庞上,看得出刻意压抑住的忧郁神情。
“这位将军也是在此,可也是在等人?”耶律南仙没有回答对方的话,却是同样反问。
清脆如铃的声音,直击得李乾顺心头一阵颤抖,他微微地张了几下口,低头再看了看自己的服饰,才开口道:“在下乃大白高国御林军侍卫,随吾皇帝前来迎亲,今天特地来先看看明天的路线,以免冲撞了大辽公主一行。姑娘是......”
“却也巧了,我是大辽国成安公主的侍女,今天也是来看看明天的路线。”耶律南仙冰雪聪明,自然知道在关城之外的严密警戒之下,哪里容得上一名普通侍卫与普通侍女随意走动,既然对方不想表露身份,那她也不妨同样如此回应。
李乾顺一指马鞭道:“既然大家任务相同,不如就一同走走?这里也是边境之地,此山坡上正好是最好的观看地点。”
两匹马行至山坡最高处,并肩看去的正好是这里开始自西向东流去的黄河方向,这是此时辽夏边境的分界线。李乾顺指着南方之地,侃侃而谈地介绍起西夏的气候、地理与独特的风土人情,而耶律南仙则只是静静地听着,暗自觉得身边的这位“侍卫”竟然有着与他年龄并不称的博学与沉稳。
“你……你们的皇帝……会有着什么样的梦想?”耶律南仙的这个问题,似乎有点搞笑,皇帝的梦想,又岂会是一个普通的侍卫能够知道的。
但是那个“侍卫”却仿佛并不在意这个,他回过头望向更南更西的方向,右手用力地向下一划:“我们的皇帝,生于大白高国最艰难的时刻,对内是最混乱复杂的贵族争权,对外是有史以来最强势的大宋西军逼压。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过要将世祖皇帝所提出的宏图大愿:手握河套富庶之地,脚踏河北走廊,内修圣人文德,外扩党项武威!要让这片草原上的所有子民,都能过上繁荣、富足与安宁的生活!”
“可是,我可是听到护卫的士兵在议论,就在这几个月前,你们西夏军队主动发起的对大宋国的攻击,却被宋军毫不客气地反攻回来!”“侍女”开始反向质问。
“夏宋两国百年的恩怨,岂是只有谈判才能消除的?”“侍卫”叹了一口气,面不改色地说道,“只谈不打只是白纸一张,有打有谈大家才有可能最终达成稳定的共识。”
交谈中,耶律南仙突然感觉到有一点恍惚,甚至开始错觉得此时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子的谈话风格越来越像是一个人。
“大宋立国百年,强人辈出,将军可曾担心过面对的宋人对手?”
这个问题明显让李乾顺的脸色一暗,应该是触及到了他最不愿面对的问题,不过他很快就自我释然了:“大宋百年以来,英雄人物的确不少,但真正威胁到大白高国的不过一个半人!”
这“一个半人”的说法确实很特别,一下子吸引住了南仙的注意力。
“第一个人大名鼎鼎,名叫狄青,纵横西北,官至大宋枢相,只可惜遇上的是我大夏的世祖皇帝,还是被强力压制住了!”
“而那半个可能知道的人不多,他姓秦名刚。”李乾顺却没注意他说出这个名字时,旁边的“侍女”明显颤动了一下,“此人足智多谋、于西北布局不多,却招招压制我大夏基脉根本。说他是半个人,当然是因为天佑我大夏,此人出师未捷,半道便死于大宋党争!”
耶律南仙的面色努力保持着正常,内心却是波涛翻滚,她既没想到刚来西夏,便又能听到秦刚之名,更没想法是从眼前这位特别的“侍卫”口中听到如此之高的评价,她稍稍迟疑地问道:“若是将军所说的这半个英雄还能活着……刚才所说的你家皇帝的梦想……”
“在下乃浅薄之见,但我家皇帝素有百折不挠之心,便真如姑娘所言,面对此等英雄人物,也愿效仿世祖,与其英雄相惜、纵横捭阖、一决高下!”
李乾顺虽然没有意识到对方问话里的古怪,但这回答却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耶律南仙听后,却是觉得眼前此人却是看着顺眼了许多。
“对了,姑娘问了这么多问题,在下倒也想打听一下,你家公主,是个怎样的人?“李乾顺终于找了个机会问道,眼中充满了真诚的好奇。
“侍女”一怔,随即笑道:“成安公主啊……她虽相貌出众,但是性格暴烈,不喜被人束缚,更有自己的主张,不知你家皇帝可否承受得住?”
“侍卫”听得眼角发笑:“当真如此?”
“将军不觉得失望?””侍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哪里!相貌出众,当得起我大白高国国母!性格暴烈,镇得住我党项百万勇士!不喜被束缚,我大夏万里之疆,便是其自由驰骋的天地!自有主张,更是皇帝最为信赖的良师益友!公主殿下实乃天赐我大夏之福!”
“侍女”显然听出了所有的话外之音,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有缘再见,将军。”
说完便调转马头,朝着关城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