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没有地址,没有具体负责军官,没有具体执行日期的计划里,讲述了一个阴险至极的阴谋。
上海药价飞涨,物资急缺,他们会择机透露给新四军在上海的药材供应商一个内幕消息。
内幕消息的内容就是宪兵队组织了大量医药工厂做了许多中成药剂,药膏,并且掺和了一批西药,存放在租界的某个货仓。
价值连城,是为了发往日本各地战场的。
新四军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会安排人来抢,来破坏。
日本人的防守有,但肯定不多。
新四军会损失一部分人,然后抢走。
这些药自然是有问题的。同时会有前线部队在当天跟着运送医药的队伍,找准窝点。
先摸清形势,等新四军把这一大批货物分到各师部,各连部甚至各支队,损伤殆尽,再来个大军压境,全面肃清。
所谓“斜风细雨不须归”,中了这个毒剂后,他们基本上就不需要回到根据地了。
郑开奇第一次如此的克制自己的心理反应。
好几次,他想把手中的茶杯泼到渡边的脸上。
何至于此!
何必如此恶毒!
离开这里时,他感到阵阵反胃。那些吃不习惯的日料最终还是全部吐了出来。
紧急约见了齐多娣,齐多娣看了后也是脸色大变。
“难道这就是古力非要用你的货仓的原因?
到时会强行攻破仓库?抢走货物?”
齐多娣皱眉道:“但我这里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啊?”
郑开奇问道:“那边除了跟你联系外,跟上海还有其他联系方式么?”
“肯定是有的。”齐多娣说道,“一些牢固的稳固的渠道,他们就不会跟我们提及,这也是正常的。”
“那你抓紧联系吧。说明情况,起码我们知道有哪些固定的药材商。有哪些在租界。”
“这边的情况就交给你了,棚户区那边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郑开奇没有多言,齐多娣马不停蹄找到了直接跟新四军军部直接对接的曼妮。
“急呼,有针对药材商的行动。
让军部把药材商的名单与联系方式发来。”
齐多娣很忙,在等待消息的过程中他在思考如何让振邦货仓远离这次灾难。
振邦货仓现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别说被进攻了,它不能有任何存在感。
不能出现在任何有心人的视线里。
一旦被人惦记,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这个计划如果不是提前知晓,根本就无法避免。
真的是幸好。
振邦货仓能够一直安然无事,取决于两个大前提。
第一,伪政府第一大秘古力是名义上的老板,之前的各种关系疏通,证件办理,资质审核,他都完成后才因为堵郑开奇的嘴送给了他。
这个赠送是秘密签的协议,只是换了个股东。所以在巡捕和各种机构里,都还是古力的主人。
另一方面,就是货仓还在的区域,是杜明的天下。
他这个巡长名声在外,脾气坏,反而方便做很多事情。
加上哨卡处大多是瞪眼龙在上班, 一直相安无事。而且,名声不显,很安全。
但现在,很明显,在日本人的压力下,古力最终决定放弃别人的货仓,而保住自己的。
振邦货仓里的违禁品很多,一时半会也清理不完,一旦遇到了突发情况,就完了。
对方是直接以商务用途,在振邦货仓囤积一批货,还是说提前会有日本人来看现场?
如果看现场,就会看出很多不合适的地方。
细细一想,其实没有多少时间了。
曼妮那边很快来了信息。
军部很快给了五人名单,其中租界中就有两人。
老咸鱼在租界的影响很大,又把货仓选在了租界,那么,对接这次任务的可能就是这两人中的一个。“再发一条,询问,这二人中最近谁负责药品采购和制作?”
很快,齐多娣把目光对准了其中一个叫做罗敷的女人。
他听过她的名声,没想到他也跟新四军做生意。
是红色资本家,还是党员?还是同情共产党?
齐多娣没多问,他也不该多问。
组织的保密纪律高于一切,不该知道的,不需要知道的,一概不能知道。
他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快就把工作安排下去。
郑开奇回到南郊,先用公用电话联系了棚户区那边,希望彭老太把那一个房间的药也安排人翻检,筛分。
“老雷那边你让他晚点弄,优先弄我这边的。工钱加倍,最后在明天日落前能搞定。”
郑开奇意识到了时间的紧迫,所有看上去没有关联的事情,都存在着内部联系。
货仓,中药,药膏,陷阱,抢夺,这一切的一切在他的脑子里飞快旋转,需要有一个破解的点。
所有的阴谋都需要一个点,目前却有点千头万绪,只知道前面迷雾重重,却找不到那个足够左右时间,左右局面的点。
他需要找到那个点。
回到南郊,只有小姨在,正跟鬼姑聊天。
“冰儿呢?”
“冰儿和秀娥去了老雷的诊所,说是忙不过来,今晚晚饭怎么办?”
“你们自己看着办,我有事。”
“你去哪?”
“看吧,去百乐门。”小姨就要跟着去,“去潇洒不带着我。”
“不带,鬼混有带家属的么?”
鬼姑何等眼力,看出郑开奇有心事,说道,“别打扰人家办正事了。
对了,白玉说好久没见他弟弟了,他在百乐门您是知道的,能顺便带着她么?”
郑开奇微微皱眉,就答应了:“行吧。”
很快,白玉就穿着旗袍出来,上了副驾驶。
郑开奇还说道:“你坐后排就行。”
“没事。”白玉已经习惯了说话微微不清楚的状态,“其实我也会开车,我给您开吧。”
“算了你坐着吧。”
郑开奇心事重重,也无心跟白玉多说,倒是白玉,一直在时不时观察他。
百乐门此时已经开始逐渐上客,郑开奇把车在门口一撂,跟白玉说道:“你自己去找他吧,我有事。时间可能拖的有点长,你要是不着急,就等着我回去。”
“会客人啊。”
“对。老子满身是伤,还得不停地应酬。”
郑开奇笑了笑,往里面包厢区走去。
白玉看着他进了包厢,自己往前台拿走去,白蟒高兴迎了上来,“姐,你来看我了?店里不忙么?”
“什么光景?这个点还忙?傻孩子。”白玉在弟弟面前,就是个温柔的大姐姐。
两人聊了一会,白玉问道:“郑科长,经常来么?”
“嗯,他来一般就是陪客人,在包厢。
偶尔也在外面跳跳舞。”
白蟒低声说道:“听店里的舞女们说,郑科长手脚干净,出手大方,大家都喜欢他呢。”
白玉看着弟弟,“跟我说这个干嘛?”
白蟒也不矫情,“或许对于我来说,每个弟弟都希望有个好姐夫?”
白玉啐道:“人家有夫人了。”
白蟒倒是不以为意,“三妻四妾关系好的不是有的是?咱们的父亲——”
他脸色黯淡下来。白玉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们的母亲是有名的戏曲名家,是一次在富贵人家唱曲的时候,被留了下来,失去了一切。
后来,父亲索性收了她,就有了姐弟俩。
之前关系其实很不错的,父亲的那些妻妾们,如果,没有那么讨厌的战争的话。
“你自己找地方坐一会,我这边需要忙一会。”
白蟒离开,去了前台。
白玉下意识找了个能看向包厢方向的位置。
鬼姑的意思她明白,不管郑开奇有没有事情,都要慢慢进入他的世界,而不是单纯在做邻居。
他在包厢里会会见什么客人呢?
郑开奇没有见客,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来见夜莺的。
夜莺还是跟以前,上来就是扑。
她不喜欢郑开奇,更是一种对过去死亡恐惧的报复。
在郑开奇那,她见识过真正的死亡瞬间。她害怕过,就不想面对。
又知道郑开奇是个很正经的男人,索性用纠缠在欺负他。
郑开奇身子弱,直接闪身躲开,对方直接撞向了沙发。
“联系伍迪,两刻钟我要见到他。”
夜莺本来还有些幽怨,一听是任务,立马反问道:“现在么?”
他与伍迪前后出现,难免会有真心人注意。
“嗯,带上钱。我要带走。”
夜莺问道:“多少?”
“先来二十根吧。就说上次的事情有了些眉目。要快,这是命令。”
“德行。你命令谁呢。”
夜莺啐了口,还是扭着腰肢出去。
她不知道,他不光能命令她,还能命令伍迪。
很快,一个行色匆匆眼神有些憧憬有些狂野,更有些羞涩的中年男人搂着公文包进了百乐门。一个酒保想去拦路问一问,却被他的铁腕给推开,“我自己来。我找找人。”
夜莺笑咯咯过来,“人家已经等着您了。在这边,请跟我来。”
“好好,感谢这位小姐。”
两人一前一后,从白玉身边经过。
夜莺没有进入,在门口点上了烟。
这个细节让外面的白玉有些意外。
陪客人陪客人,女人出来了,两个男人密谋什么呢?
看来这次会面很有意思。
包厢内,伍迪先是推过去那沉重的公文包,说道:“报告可以回头写,怎么花的钱也都好说,就是,这情报,对咱们中统,有作用么?
不会是针对其他势力的吧?
钱该花,但得花在刀刃上啊。”
郑开奇心中不喜他这种论调,但没办法,中统与军统死对头,又看不上共产党,闹情绪正常。
他放弃了说出真相的打算,转而说道:“目前只知道主要活动区域在租界,而且这段时间,租界很多的银行里都有大笔交易迹象。
我在想是不是有人想套现离开。
会不会跟一些敏感的账户有关系,日本人这阵子很缺钱,有没有可能想在银行各种账号间,寻找机会。”
伍迪犹豫着说道:“楚涟涟是咱们的人,应该会提前通知我们一下吧?
她可是金融线上的老人,是日本人器重的。”
郑开奇淡淡说道:“你是真以为,日本人不清楚楚涟涟的双重身份么?
日本人没跟咱们彻底翻脸,是物资输送上确实有一定的合作关系。
但经验来看,一直翻脸不认人的也是他们,不是么?
要戒备啊。
要提防啊。”
伍迪赶紧说道:“有道理,咱们还是小心为上。”在上海滩,不光有国民党的一些银行,更有四大家族的资产在租界。谁都怕日本人再在租界重演一遍上海滩的银行职员屠杀和财产清算。
他们是疯狗,是畜生,有些事情无法用常理推测。
“钱够不?”伍迪问。
“对方开口100, 砍到了50,这20,先看着办吧。”
郑开奇说道,“对方开价这么高,肯定有这么高的原因。我们不得不防。”
伍迪越想越赞同郑开奇的猜测,“这20根金条如果不够你就说吧,毕竟是上海,金钱周转的方便。”
“好。郑开奇没多留,“你快走,我差不多一会也撤。最新的情报很快就出来。”
伍迪走了,郑开奇胆子也大,趁着夜莺送他离开,他在包厢里迅速打了军统的电话。联系了雪农来此见面。
屁股也有伤,沙发再软也疼。
夜莺回来问道,“谈成了?”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正事。”
郑开奇掏出钥匙放在她掌心,“让白蟒送到我车上去,沙发上的公文包。”
夜莺回道:“我亲自送过去。”转身就走,被郑开奇喊住。
“不合适。”郑开奇摇头,“你是头牌,太招惹人目光了。”
夜莺忍住没笑,瞪了他一眼,挥挥手,早就看着这边的白蟒过来。
“去,把包厢里的公文包送到科长车上去。”
“好的。”白蟒屁颠屁颠去办,碰见了白玉,白玉就跟了出来。
见弟弟把东西送到车上,白玉问,“什么东西?”
“不该知道的少问。”白蟒还叮嘱他姐。
白玉跟着走了一会,听见了隐约的铿锵声,很有可能是金条。
“刚才那个人,你认识?”她试探着打听伍迪的情况。
“姐你少打听。你一个妇道人家,本分一点。这样男人不喜欢的。”白蟒苦口婆心。
白蟒无语。
“对不起,借过。”一个男人走进百乐门。
白蟒先是不好意思,随即,脸色难看又震惊。
他看向他姐姐,发现后者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