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开奇在藤椅上呼呼大睡,是真的睡着了。
楚秀娥温柔按着脑部穴位,眼神柔和。
嗑着瓜子的鬼姑慢悠悠从外面,看着这一幕,确实楚秀娥对郑开奇是真爱。
她是知道楚秀娥身份的,雪农再怎么隐藏,鬼姑也清楚她的身份,早些年军统的人员档案,都在她的脑子里,甚至知道她的原名叫什么。
当然,她认为楚秀娥就是雪农放在郑开奇身边的暗探,郑开奇应该还不是全部了解楚秀娥的身份。
而郑开奇是个很有主见,城府很深,很难被策反的角色。
鬼姑看人不会错,楚秀娥应该也是知道难以策反,索性就此潜伏,窃取点情报。
而且,此女应该是日久生情,真的爱上了此人。
这种事情的开始很阴险,过程很动人,结局很悲惨。
很多这种军统的美人计都是如此。
女人爱上了策反目标,目标后来发现了女人的异常。山盟海誓变成了狠辣手段,你侬我侬变成了你死我活。
“要不要趁机拆穿她的身份,从而得到郑开奇的信任?”
鬼姑慢慢走过来,心中思量。
那样,郑开奇会不会全身心相信自己先不说,得罪雪农是肯定的了。
自己能得罪雪农么?他与代号雨农的那位,关系可是匪浅。
她在思量,在考虑。
楚秀娥看了她一眼了,动作更加轻柔。
鬼姑察觉到她的心理波动,忍不住苦笑。
天呢,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真是的。
“他睡着了?”
“嗯。”
“他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全好?”
“快了。”楚秀娥顿了顿,“下次应该不需要你来帮忙了。”
鬼姑心里那个憋屈啊。
搞得我很爱来一样。
楚秀娥又说,“鬼姑,您今年多大了?如果成亲早的话,孩子也得开奇哥那般大了吧?”
鬼姑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
我那么老了么?
她不准备坐以待毙了,她准备反唇相讥!
这跟别的没关系,纯粹就是女人间的互相看不顺眼。
“我——”
“叮铃铃——”
“叮铃铃——”
“叮铃铃——”
电话响了。
响第一声的时候,楚秀娥就走了过去,到了前台,响了三声,没再想。
郑开奇睡的并不深,鬼姑进来说话,他就醒了,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又听二女聊些没有用的,他索性再眯一会。
现在电话响了三声挂断,标志了两件事情。
第一,日本人的监听似乎暂时停了。
王爱民没有吐露消息的话,这个监控就是时不时的抽查了,并不是一直占用监听组的工作人员。
第二,齐多娣找他。
还好,终于联系成功。
楚秀娥做的很好。
“有电话?”他迷糊着问,伸出手,“扶我起来。”
鬼姑鬼使神差伸手过去,掌心还摊着一堆瓜子。郑开奇一把握住,觉得不对劲就抽手,没抽动,连人带藤椅,带着鬼姑摔倒。
他的脑袋撞进一片柔软,整个人僵住,对方也僵住。
那边的楚秀娥也惊呼一声跑了过来,拉开了藤椅,看见了症状,也是一愣,才拉开了二人。
郑开奇起身就往外走,“电话是谁打的?”
“不清楚,你去哪?”
“散散心。”
鬼姑出奇的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洒落一地的瓜子出神。
楚秀娥怔怔不语,很久,鬼姑才说道:“他,知道你的身份是吧?”
楚秀娥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鬼姑笑了:“你是雪农的人,不是么?”
楚秀娥说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鬼姑微笑不语。
倒是楚秀娥提前说道:“我是开奇哥安排,跟军统联系的人。
不过只是最外围的,所以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雪农。”
“这样啊。”
鬼姑并没有在此时跟她对峙的意愿,只是在想个对方不自然的话题,让她不去想刚才自己的尴尬。
“我走了。”
鬼姑就此离开,楚秀娥才想起来,那三声突然挂断的电话,好像是联系郑开奇的方法。
她担心鬼姑跟踪郑开奇,也出门追出去,却看见鬼姑正好进了旗袍店,有些失魂落魄。
“她竟然没有追踪。”
郑开奇已经坐上了黄包车,先去了商场,转了一圈,又转了好几个圈,最后在南郊茶楼出现。
他发现齐多娣连茶都没泡,只是焦急的等待。
郑开奇佝偻着身子进入,说道:“茶叶泡起来吧。”
齐多娣松了口气,“没事啊。”
“有,不过没有我之前考虑的那么严重。”
这一年多的时间,两人共同度过了太多的风浪。
见郑开奇笃定,齐多娣的情绪也缓慢平静。
地下世界的人不敢喝醉,但喝茶,能让人保持清醒。
喝着茶,郑开奇把上午分开后所有事情。
齐多娣从皱眉紧张,到后来的稍微松了口气。
“郭达的电话内容让你紧张,以为王爱民主动投诚叛变,并且被日本人设计,设局与你。
你才让杜明去刺激货仓,争取联系,并且保持警惕。”
郑开奇说道:“还好,王爱民的暴露是巧合。他也没有选择投诚。”
齐多娣松了口气,“看来,戒备状态依旧保持。我们该想一想,如何救王爱民了。”
他看着郑开奇。
郑开奇点点头,“虽然拖着时间没去紧急联系,但我的脑子又没停。”
“计划有点冒险,而且需要一个敢见机行事的人。”
郑开奇叹气道:“什么时候能有个无损的任务?不需要其他同志舍命啊。”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能把损失降到最低,就是最难得的事情。”齐多娣笑道:“来吧。我们再干一把。
这一把,又是漂亮的一把。”
郑开奇叹道:“一天,最多就是一天时间。希望来得及。”
特高课。
德川雄男慢慢站了起来。对面的男人也随之站起来。
“这一次,就麻烦古先生了。”
“能为德川长官服务,是我的荣幸。”古力诚恳点头,“能促成这么大的单子,没有长官们的协助,是不可能达到的。”
“好,辛苦了,接下来就要你们忙碌了。”
“应该的,应该的,赚钱嘛。”
古力起身告辞,德川雄男出了办公室,转到隔壁的办公室,情报部李部长正在那恭敬等待。
“李先生,咱们之前的交集太少啦,以后要多多联系啊。”
德川雄男笑道:“身为特高课的情报部门,与我们特高课,要多多交流才是。”
李部长在那“是是是”,他考虑了许久,决定选择特高课。
他是敏锐的。
虽然现在特工总部属于特高课管,但名义上一直统领特工总部的涩谷准尉,并没有趁机伸手,仍旧是半管半不管的状态。
即便是李世群,早就跟晴川胤确定主仆关系的特工总部主任,在这段时间也没有多么的积极主动。
前段时间阿部规秀到来,李世群做足了表面文章,场面大,声势旺,面子工程绝对首屈一指。
但在特工总部内部,却还是很冷淡,没有趁机清理特高课系的人。
比如,郑开奇。
从这段时间,郑开奇因为卷入了假师长案,被刑讯时,其实特工总部很多人都在等着李世群的举动。
看他会不会一举清除郑开奇在特工总部的势力。结果他没有。
在最该清除的时候没有清除,说明李世群自己也没有想好,要不要彻底和特高课站到对立面。
毕竟,特工总部成立一年多,一直在特高课的指挥下。
李世群没动,涩谷准尉也没动。
而一直摇摆不定的李部长等不及了。
他决定投向德川雄男。
这位本来出手狠辣的副课长,一直很稳,很有种掌控全局,冷眼旁观的感觉。
他投靠的方式很简单,就是主动跟德川雄男分享特工总部里的动向。
说到总务科,他提到了崔琬的动向。
“这个崔琬很有意思,请了三天假,三天后又三天,三天后的今天又打电话请假三天。
因为违背了特工总部的保密条例,总务处那边让我查她。
结果,发现,她频繁的去往樱花小姐的酒馆。”
“哦?”
德川雄男脸色阴沉,那位议会公爵之女,这手伸的确实太长了。
这跟议会与军部的矛盾无关,掌控欲极强的德川雄男绝对不允许。
他笑眯眯看着李部长,“好,辛苦你了。”
“还有一件事,”李部长犹豫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吧。”
“嗨。”李部长这才说道:“今天,郭达郭队长他们,好像抓了一个新四军的士兵。”
“新四军?”
德川雄男很快联想到了刚在狱中死去的船主,问道:“难不成是船主带来的人?”
他在那思量,船主是代替了真正的郑师长,那么蒙蔽他身边的人,起码得是认识师长的。
这个突然出现在上海滩因为失误被抓住的新四军,会不会是那四人之一?
如果是,他就认识师长,知道师部,甚至知道现在师部的具体坐标,明显标的物,下山后的固定交换粮食和物资的民房,密室。
德川雄男不动声色,“郭队长抓住的人?”
“不错,是在公交车上,随机放的特务,就抓了。”
李部长详细讲解了结果。
他明明没有跟几个队长在一起探讨,知道的细节却都一模一样。
这位情报部的部长,不是浪得虚名。
德川雄男满意道:“很好,很好。现在郭队长在干什么?”
“他好像去调查那个叫王爱民的新四军,在上海是否还有家眷或者亲戚了。”
“思路倒是很对。能因为母亲而暂时留在上海,那也会因为亲人吐露新四军的秘密。”
德川雄男多了些笑意,“这段时间,特工总部的表现都很好。”
想了想,他拿起电话,“叫涩谷过来一趟。”
等到直属上司涩谷准尉到来,李部长站的笔直。
“涩谷君,最近好么?”
“好,感谢长官关心。”
“嗯。”德川雄男说道:“拟一份委任状,委任刘晓娣为行动队队长。”
想了想,说道:“委任郭达为行动队副大队长。”
涩谷准尉,“嗨。”恭敬走两步,去了对面办公桌上,以特工总部直属宪兵队涩谷准尉的名义,写好了委任状,盖上章,递到德川雄男面前。
德川雄男没有接,说道:“李部长,麻烦你回去的时候,带给李主任吧。任命即时生效。”
李部长平静接下,心中激荡万分。
怪不得德川雄男如此淡定于宪兵司令部拿到了特工总部的权限,但他掌握了直属特工总部的涩谷准尉的忠心!
两份委任状,含量很高。
李部长就要离开,德川雄男像是想起来什么,“啊,郑桑,最近在忙什么?”
李部长赶紧回道,“他在养伤,今天去凑了下郭队长那边的热闹就走了。
还有,他知道崔琬请假时间长后,就来问我。因为涉及到日本人,我并没有直接回复他。”
“哦,这样啊。”
德川雄男亲自挥毫泼墨,“委任郑开奇兼任行动队高级参谋。位同大队长。
有参议权,无领兵权。
涩谷,你怎么看?”
涩谷准尉点头道:“郑科长一心为总部的付出,我们都看得到。
受了委屈也不张嘴,自己花钱治病。病重期间发现职员长时间请假,还知道关心。
好属下。
每次发现了情报还都跟行动队的人分享。
我觉得德川长官慧眼如炬,安排得当。”
他说着,德川雄男吹干了委任状的墨汁,让李部长一起带回去,“去吧。”
李部长内心五味杂陈。
我靠我靠我靠靠啊。
这算什么!
他知道,德川雄男是故意让自己看到这一切。
但是这变化真的是!
德川雄男说道:“通知郭队长,准备好那个那个新四军,转到特高课的审讯室。我要亲自审问。”
李部长斟酌着措辞,“长官,目前有点情况。他在审讯过程中,伤到了气管,最起码得两天以后,才能回答问题。”
德川雄男有些意外,“那么不小心?”
“听说是辱骂了郑科长,郑科长怒急,一鞭子抽花了脸,一鞭子打在气管上了。”
德川雄男默了默,“这样啊。”
“不行,先调过来?养一下伤再审讯?”涩谷建议道。
“啊,不用了。”德川雄男说道:“就在特工总部吧。让他们自己安排。”
等办公室里只剩下一个人,德川雄男看着眼前的茶杯,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