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渐渐停歇。
悦心客栈后院又来了俩贵人。
瞅那久坐的几位钓者笑颜起身见礼客套,想必新来的俩中年男子在江州城有几分头面,只是来此钓鱼娱乐也摆有排场,每人身后皆跟随七八位身材魁梧的挎刀壮汉,瞅那粗壮身板就是刀口舔血卖命的刀客。
不过麻子乃路经江都的书生,与此地人情不熟,只是瞟了几眼便不再搭理,继续盯标儿。
果真如客栈小厮笑言,这水池虽通青江却鱼情不明,数日空手而归乃常事。
也正因这水池难钓青江鱼引来几多好钓者甘愿枯坐于此且乐此不疲。
说来奇怪,江都城里的池塘小湖无数,鸣蛙蛤蟆无数,一到夜里齐声唱歌,嗨到天亮那种的欢叫,可悦心客栈后院的水池里有游鱼有荷叶却无叫蛙。
一炷香工夫过去,貌似在座的几位钓者都没起竿,似乎从那小书生一坐下钓到一尾草鲤后便无鱼出水。
即使新来的两位贵人舍得打窝子也没钓上一条小杂鱼。
在江都贵人身旁躬腰翘首的客栈管事恨不得自己跳下池里咬钩子,尤其是瞥见两位贵人不经意间的皱眉,面色笑意不减,心里却是慌神儿的,欲哭无泪那种。
昨儿个掌柜的不是着人往水池里扔了些鸡架鸭肠等杂碎嘛,怎么一晚上没把青江里的鱼引来几条?
这可如何是好啊?
心里慌得只想哭一场的半老管事恨不得立马跑到掌柜跟前儿质问,可惜他不敢离身。
“顾兄,今日阴雨,看来这水池的鱼无心开口啊。”
一衣着暗绿水纹织锦长袍的贵人朝身边轻笑微叹。
“呵呵,侯爷稍安,这悦心客栈的青江鱼要是那么好钓的话,何至于几十年风评如潮。”
顾明诚,江都富商,手里掌握着江都最大的布行,着一身藏青云纹锦袍,乌黑头发,眼睛透亮,养尊处优的他看起来并无五十岁反而因服药有方,而像三十出头的模样。
他身旁的贵人,临江侯,魏之修,皇族,曾有封地食邑的,后因犯错被朝廷罚没收回,如今仅剩个“世袭罔替”的虚衔和一座大宅子,每年从朝廷领一笔银粮,成为江都顶流圈子的米虫。
临江侯魏之修特立独行,喜欢跟江湖客打交道,作为江都富商的顾明诚便投其所好,也雇来几位风格相近的刀客摆排面。
俩人联袂到这悦心客栈垂钓,想必是提前约好的。
顾明诚自十三岁开始跟他爹学做买卖,纵横商场几十年,将自家商号拓展成跨越数郡的大商行可见其手腕了得。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自然引起临江侯魏之修的“警惕”,只是平淡无奇的相互走动一年,他还真没发现顾明诚真正的“企图”。
临江侯,临江侯,临江侯只剩个虚得不能再虚的头衔了,偌大个侯府有小半的房屋园子年久失修几近锁门封园。
“这顾明诚想图谋我侯府什么?”
深藏心机的临江侯与江都豪商顾明诚表面上谈笑风生,实则内心警惕戒备。
侯府虽落魄确有几分斤两,临江侯至今传了五代人,他魏之修可不想将侯府败光在自己手中,为此暗地里折腾不少力气来保住侯府的辉煌,即便如此也是勉强维持表面上的荣光。
临江侯清楚的明白,如今的侯府不再是那个江州城“说一不二”的顶级侯门,而是勉强不坠荣光的“虚胖子”。
论起江都顾家如今的财势和人脉,再抛开自己头顶虚得不能再虚的侯爷头衔,临江侯觉得自己与豪商顾明诚相交属于“高攀”了。
假山不远处的麻子才管这俩江都贵人之间的“暗中交锋”呢,再不上鱼的话,他可要动用秘密饵料了。
秘密饵料当然是大杀器,是廖爷潜心研制的药饵,说是饵不如说是药丸,能令水中某些灵物“疯狂”的宝药。
只是现在天色尚早,再者水池边钓者不少,张牧之想了想,免得平生麻烦,决定待天色晚,此处只剩他一人后搞个夜钓。
不过,为了引鱼,窝子还是要打的。
书生装模作样地抛扔些饵料打窝子,实则将一些药饵碎屑掺和几下扔入池中。
都这么玩了,不信钓不到一尾青江黑鮰。
又撑了小半时辰,只见临江侯面不改色将鱼竿收起,作势欲走又被顾明诚出声劝住,言道:回客房小酌几杯。
空坐半晌的临江侯轻笑应了。
如是这般的小酌已有数次,临江侯并无疑心顾明诚能对悦心客栈作甚,只是一家生意不错的客栈罢了。
江都很少有人知道这悦心客栈真正的东家是临江侯府,坊间传言这悦心客栈的后院水池之所以直通几里外的青江是因水池中有一头青甲蟹盘踞,几十年前江都守备将军吴正涛那身铠甲青匮甲的护胸铠便是那头青甲蟹的蜕甲制成。
江都豪商顾明诚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悦心客栈幕后真正的东家,他欲借青甲蟹作礼投好一位奇人才打主意到临江侯身上。
这位奇人乃是一名虫修,擅养蚕种。
事关自家能否插足十年一评的贡丝大事,能否探探那皇商的帽子在此一举,不可不慎。
那位奇人喜食螃蟹,这青江河蟹是江都最美味不过的河鲜,而有道行的蟹妖,嘿嘿,在奇人眼里可不就是道佳肴美味。
这可是顾明诚顾老爷花了大代价才打听到的秘密。
本想“巧取豪夺”来着,可细细打听到这临江侯府的斤两后,最终还是选择温和行事,走温情人脉路子。
顾明诚不知道的是那头自以为藏身隐秘的青甲蟹已被仇敌吞食了,且鳄龟没少经此水道由青江进城“嬉耍”。江都的青楼赌坊酒肆茶馆,那妖龟都逛玩个遍。
若不是惧怕城中常驻的黑冰台秘卫,那老龟只怕敢壮胆子吃个痛快后再借水道逃之夭夭。
如今正好月末,夜月不明,阴云阵阵,在青江枯熬数月的鳄龟从自家水府睡醒,所谓水府其实就是个石洞。
打了几声哈欠后,左右四顾,身边残留的河蚌碎壳间隐约有几点柔光,抬爪一晃,一股水流将食物残渣吹个干净,三四枚山楂大小的河珠在黑暗河底隐隐散发柔和亮光。
张口一吸,几枚河珠尽落腹中。
“且去江都耍一耍。”
一头车轮大的鳄龟张口吐了几个水泡,打了个小嗝儿,口吐人言。
按说换血一转的龟妖不该这么早炼化横骨,口吐人言的,谁让那头自作聪明的青甲蟹是头运道极好的螃蟹呢,不光挖通一条青江直通江都城的水道,还在水道临近青江的地方挖到几节虾尾,是青江某倒霉虾妖渡凝丹大劫掉落的遗蜕。
能身扛天雷可见那虾妖多能耐,几节虾尾对于刚换血的鳄龟来讲简直是一味灵丹妙药。
虾尾入腹,慢慢消化,道行没多涨,横骨倒是炼化了,乃是惊喜中的惊喜。
自打会吐人言后,鳄龟没少偷摸进江州的大街小巷逛玩,手里有不少金银的他在各种场子里兜转自如,银钱嘛来自青江沉船或是用河蚌珍珠典卖,遇见坏心思的寻机一口吞了便是。
也许是周边人气儿熏陶,本来磕磕碰碰的鳄龟妖说起人话来溜溜的,又没读过书,当然学的尽是坊间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