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势似乎又绵密了几分,敲打在云舟顶篷上的声音变得愈发急促,仿佛在为舱内即将掀起的又一轮心潮澎湃伴奏。
风悠悠和赵公明刚刚勉强消化了易年邀请北疆妖族、西荒势力乃至化形妖兽参赛的惊人提议,正沉浸在对此番盛会空前规模的震撼与思索之中。
而舱内短暂的寂静被易年再次响起的声音打破。
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在随口补充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然而吐出的话语却如同在风悠悠和赵公明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中,又投下了一块万钧巨石!
“对了…”
易年的目光甚至没有从书页上完全抬起,只是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某行文字,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
“也把消息放出去,异人一族,同样可以参加…”
“啥?!”
这一次,风悠悠和赵公明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两人几乎是同时失声惊呼,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极度震惊!
异人一族?!
那可不是关系有所缓和的北疆妖族,也不是暂时息兵罢战的西荒势力!
那是与人族有着血海深仇、世代厮杀的宿敌!
虽然近些年,由于姜家和万妖王的崛起,异人一族的风头似乎被盖过了一些,但漫长岁月中积累下的仇恨、那些惨烈的战争和牺牲,早已深深烙印在两族的记忆里,绝非轻易能够化解!
邀请他们?
参加人族的“试比高”?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且不说异人一族是否会相信并接受邀请,就算他们来了,谁敢保证不会在盛会上掀起腥风血雨?
人族内部的情绪又该如何安抚?
这引发的争议和风险,比之前邀请北疆妖族和西荒势力要高出何止十倍百倍!
“小师叔!这…”
风悠悠急声开口,语气中充满了不解和担忧,“异人一族与我人族仇深似海,此举是否太过…冒险?恐引火烧身啊!”
赵公明也收敛了所有商人的精明,面色凝重地点头附和:
“是啊,这事儿可得慎重!请神容易送神难,异人族…可不是善与之辈,万一他们在盛会期间发难,后果不堪设想!”
易年似乎早就料到二人会是这般反应。
终于将目光从书页上完全移开,平静地看向震惊失措的两人。
没有解释为何要这么做,没有阐述这其中可能蕴含的、更深层次或许无人能理解的政治意图或战略考量。
只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淡淡地说道:
“按照我说的办就好…”
然后,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更让人心惊肉跳的话:
“同时把消息放出去时,加上一句:我易年以人格担保,只要异人一族的人前来参赛,在北祁境内,我便保证他们绝对的安全…”
以人格担保!
保证绝对安全!
这话从易年口中说出,其分量重如山岳!
这意味着,他将以自己真武强者的实力、北祁皇帝的权威、乃至个人的信誉,为可能的巨大风险兜底!
这无疑是将最大的责任和压力,一肩扛了下来。
话已至此,风悠悠和赵公明纵然心中有万般疑虑和担忧,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们了解易年,一旦他做出决定,尤其是以如此郑重的姿态做出的决定,必然有其深意,绝非一时冲动。
他们需要做的不是质疑,而是如何尽力去执行,并规避可能的风险。
两人缓缓坐回座位,舱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力感。
赵公明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话题引向更实际的方面,打破这略显压抑的气氛。
搓了搓手,脸上重新挤出商人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有些发干:
“咳咳…那什么…既然咱们这试比高要办得这么大,空前绝后,那么…奖励方面,是不是也得好好讨论一下?总不能让人家千里迢迢跑来,就为了争个虚名吧?”
看向易年,继续说道:
“若是金银财帛、丹药材料这类的东西,好说!我赵公明包了!要多少有多少,保证够分量,够诱人!但是…”
话锋一转,面露难色:
“修行那边的比试,尤其是最终魁首的奖励,光靠钱财恐怕难以服众,需要的是能真正让那些天骄、甚至让那些老家伙们都眼红的功法秘籍、神兵利器或者是特殊的机缘,说实话,我赵家虽然有点儿钱,但在这方面底蕴还真没那么深,这东西不是有钱就一定能买到的…”
这才是最核心的问题。
一场面向全大陆、甚至包括异族的天才盛会,如果没有足够分量的顶级奖励,其吸引力和权威性都会大打折扣。
易年听着,脸上露出一丝“早就料到你会这么问”的神情。
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端起旁边微凉的茶杯抿了一口,然后随意地伸出手指,指向船舱角落。
那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厚厚一摞书册,粗略看去,竟有近百本之多。
这些书册看起来都有些年头,纸张泛黄,材质各异,有的甚至是用兽皮或玉简制成,被易年随意地堆放在那里,仿佛只是些不太重要的杂物。
“奖励我早就准备好了…”
易年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今天下雨了一样,“那些就是…”
“那些?”
赵公明顺着易年指的方向看去,脸上露出疑惑。
一堆旧书?
风悠悠却是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立刻起身快步走到那堆书册前,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的一本。
那本书的封面是一种不知名的暗色皮革,没有任何字样,只有一些模糊的古老纹路。
风悠悠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
仅仅看了几行,瞳孔骤然收缩!
手指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猛地合上书,又飞快地拿起另外几本,或竹简,或玉册,或丝绢…
一本接一本地快速翻阅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疑惑,迅速转变为震惊,再到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恍惚!
“这…这是…”
风悠悠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抬起头,看向易年,眼中充满了骇然。
“《九霄御雷真诀》?!失传了近千年的雷法至高典籍?!还有…《大衍星辰术》?《涅盘心经》残篇?!《九幽踏虚步》全本?!这…这些…”
越看越震惊,越看越激动,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这些书册哪里是什么杂物,这分明是一座足以让整个修行界为之疯狂的失传功法宝库!
这些书,无不是已经失传或者古籍记载里的顶级功法和心法!
任何一本流传出去,都足以引起腥风血雨,让无数宗门打破头去争抢!
而这里,竟然有将近百本!
就这么被易年像堆废纸一样堆在角落里!
赵公明虽然不精于修行,但看风悠悠那失态的样子,也瞬间明白了这些“旧书”的价值。
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喃喃道:
“我…我的老天爷…易年…你…你这是打劫了上古仙人的藏经阁吗?”
这回,终于用了易年这个称呼,足可见赵公明的震惊。
不过震惊过后,二人这才恍然想起,当年易年初次在“试比高”崭露头角,一路横推各路天骄,所依靠的,正是那仿佛无穷无尽层出不穷的诡异而强大的功法!
但没人能想到,原来他的底蕴竟深厚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
易年看着风悠悠那激动得难以自持的样子,笑了笑,开口道:
“怎么样?用这些当奖品,还行吗?”
风悠悠紧紧抱着怀里的几本功法,仿佛怕它们飞了似的,听到易年的问话,几乎是吼着回答,声音都变了调:
“行!太行了!小师叔!何止是行!这简直是…简直是…里面有些功法,连我都动心不已啊!”
他这话绝对是发自肺腑。
这些功法对于任何修行者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诱惑,哪怕他自己已经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道路,看到这些传说中的典籍,也难免心潮澎湃。
易年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带着一丝调侃,对风悠悠说道:
“那你…就努力争取个好名次…”
风悠悠先是一愣,随即苦笑摇头。
在这些失传绝学的刺激下,恐怕到时候来的妖孽会多到超乎想象。
他想取得好名次?
难如登天!
但毫无疑问,这些奖品的出现,必将让这场“试比高”的竞争激烈到空前绝后的程度!
舱外,雨声依旧。
舱内,因为易年接连抛出的两个重磅消息,气氛已然彻底沸腾。
虽然还未开始,但二人都知道,这场试比高注定要震惊整个天下,乃至整个时代。
风悠悠小心翼翼地将那足以引发大陆震动的功法名录用玉简拓印下来,又与赵公明敲定了初步的分工与紧急联络的方式。
两人都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便再无清闲可言,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正等待着他们去推动。
“小师叔,那我们先去忙了…”
风悠悠恭敬行礼,即便心中已被宏大的计划填满,面对易年时依旧保持着应有的礼数。
赵公明也拱了拱手,脸上虽带着商人精于计算的兴奋,却也难掩对易年的敬佩:
“放心吧,钱和物资的事交给我,保证把这场面撑得漂漂亮亮的!你就等着看好吧!”
易年坐在躺椅中,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依旧落在书卷上,仿佛只是送别两位寻常访客,轻声道:“多谢…”
两人不再多言,转身走下云舟。
偌大的云舟,仿佛瞬间又回到了最初的寂静,甚至比之前更加空寥。
易年保持着看书的姿势,良久未动。
直到窗外天色彻底暗沉下来,雨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水痕,将外界的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
易年轻轻合上了膝头的书卷,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没有点燃灯火,而是缓缓站起身。
躺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舱内显得格外清晰。
踱步走到舱门边,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
顿时,冰冷的雨气扑面而来,带着离江特有的水腥味和寒意。
没有运功抵挡,任由那细密的、冰冷的雨丝落在发间、眉梢、肩头,很快便浸湿了衣衫。
易年就这样淋着雨,一步步走到云舟的甲板边缘。
脚下是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木板,上面纵横交错的剑痕和焦黑的术法痕迹在夜色和雨水中若隐若现,记录着白日里那场“热闹”的特训。
走过这些痕迹,如同走过一段刚刚发生的历史。
云舟在夜幕下的江心中微微起伏,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哗哗的雨声。
远眺北岸,天中渡口的灯火在雨幕中化开成一片朦胧昏黄的光晕,如同蛰伏的巨兽喘息的眼睛。
而南岸,则完全沉浸在一片深沉的化不开的墨色之中。
易年凭栏而立,身影在风雨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仿佛与这艘云舟、这片江水、这片天地融为了一体。
平和目光穿透沉沉的雨幕和夜色,极其深邃地望向南方,那片无尽的黑暗。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的少年心底在想什么。
是在思念为他离去,至今杳无音讯的妻子?
七夏的身影是否也如同这雨夜一般,模糊而遥远?
是在权衡方才那惊世骇俗的决定所带来的吉凶未卜?
邀请异族,乃至宿敌,是将带来和平的契机,还是更大风暴的开端?
是在回忆圣山曾经的辉煌与劫难,感慨木凡、剑十一这些年轻人的成长与责任?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而他,正亲手将他们推向一个更广阔也更危险的舞台。
还是在审视自身?
那体内偶尔躁动、需要他极力压制的气息。
那追寻已久却依旧渺茫的答案?
又或者,少年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感受着这夜的静谧、雨的冰冷、江的流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