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落在立阳城斑驳的城墙上,为这座饱经战火的城池镀上一层血色。
易年踏着月光回到住处,推开院门的那一刻,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
七夏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一袭白衣胜雪,在月色中仿佛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手中捧着一卷古籍,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眉眼间立刻漾起笑意。
\"回来了?\"
合上书卷起身,指着桌上尚冒着热气的饭菜。
\"军营送来的,还要带些随从,我让他们回了。\"
易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伸手轻轻抚过七夏的脸颊。
皮肤微凉,像上好的羊脂玉。
石桌上的饭菜简单却精致。
一碟清炒山笋,一碗炖得浓白的羊肉汤,还有两碗冒着热气的米饭。
在物资紧缺的前线,这已经是难得的待遇。
\"今天见到周师兄和白师兄了?\"
二人一是军方第一人,一是修行一方第一人,七夏猜出也不足为奇。
说着,夹了一块笋放到易年碗里。
易年点点头,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
汤汁鲜美,驱散了些许寒意。
\"问了问眼下的情况。\"
说着,顿了顿,继续道:
\"妖族在草原深处按兵不动,但我们的斥候发现他们在集结更多的兵力…\"
七夏的筷子在空中停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夹菜。
\"你已经想好办法了吧?\"
抬眼看向易年,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
以七夏对易年的了解,如果不是有了计划,不会在这个时候前来。
易年放下碗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
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刀痕,不知是哪位前主人留下的。
\"想到了,但风险很大…\"
声音有些低沉,仿佛压抑着什么。
\"大到...可能会让整个北线崩溃…\"
七夏的手越过桌面,轻轻覆在易年的手上。
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我支持你,也相信你…\"
简单的八个字,却让易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夜风拂过院中的老槐树,发出沙沙的响声。
易年望着七夏在烛光下忽明忽暗的脸庞,忽然想起初次相遇的场景。
那时的她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自己是个想着赚钱的大夫。
而现在,二人的一举一动却能惊动整个北祁。
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觉得压力大。
\"饭菜要凉了…\"
七夏轻声提醒,打断了易年的思绪。
夜深时,易年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城墙上的火把。
那些跳动的光点连成一线,像是大地上一道流血的伤口。
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整个北线的地图,十座城池如珍珠般串联,而立阳城就是那颗最关键的枢纽。
\"一个决定…千万条性命…\"
易年无声地呢喃,手指紧紧攥住窗棂。
身后传来轻柔的脚步声,七夏从背后环抱住他。
\"休息吧,明天还有重要的事…\"
声音像一泓清泉,浇熄了些许灼烧着易年的焦虑。
不过这一夜,易年睡得并不安稳。
梦中尽是燃烧的城池和哀嚎的百姓。
天刚蒙蒙亮,就起身穿戴整齐,在七夏额间落下一个轻吻后,踏着晨露前往军营。
周信的帅帐比昨日更加拥挤。
当易年掀开帐帘时,二十余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
营帐中央的火盆噼啪作响,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
\"陛下…\"
周信起身行礼,铁甲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易年微微颔首,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帐内众人。
圣山的白笙箫一袭白衣,腰间悬着那把名震天下的流云。
副帅杜景面色中带着些许忧愁,手指不停地敲击着膝盖。
各宗门代表神色各异,有的期待,有的忧虑。
\"诸位…\"
易年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段时间我们与妖族在立阳城下僵持不下,伤亡惨重…\"
说着,停顿了一下,指尖轻叩桌面。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火盆中木炭爆裂的声响。
\"所以…\"
易年缓缓道:
\"我决定化守为攻,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这四个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杜景身子一抖,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几位宗门代表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白笙箫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依旧安静坐着。
\"陛下!\"
杜景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军伤亡已近七成,粮草补给线拉长,此时出击无异于自寻死路…\"
易年平静地注视着有些激动的副帅,等他继续说下去。
\"自从妖族到来之后,我们凭借城墙之利才勉强挡住妖族的进攻,若主动出击,在草原上与妖族野战…\"
杜景说着,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变化。
\"恕臣直言,陛下这是在拿北线十城以及后面百万百姓的性命做赌注…\"
随着杜景的分析出口,帐内议论声四起,质疑的目光如箭般射向易年。
其中一人趁机附和:\"杜帅所言极是!我军应固守待援,等南方战事平定——\"
\"南方战事短期内不会结束…\"
易年打断道,声音依然平静,但每个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
\"而且,诸位以为妖族为何突然停止进攻?\"
这个问题让帐内再次安静下来。
杜景若有所思地抚摸着剑柄:\"陛下是说…他们在等待什么?\"
帅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火盆中的炭火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易年的问题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易年身上,等待这位年轻帝王给出答案。
易年轻轻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枚羊脂白玉上雕刻着盘龙纹。
\"他们在等万妖王…\"
易年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帐内温度骤降。
\"万妖王前去南屿已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北疆妖族等的,就是他们的王彻底统治江南。\"
角落里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位来自青岚宗的年轻修士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褐色的茶汤溅在他的白袍下摆,像一摊干涸的血迹。
\"但北疆妖族可以等,我们不能等…\"
易年站起身,玄色龙纹战袍在火光下泛着暗红。
走向悬挂的羊皮地图,指尖划过那条蜿蜒的蓝色曲线。
\"因为阻隔南北的离江已经冰封,南昭北祁再无天险可守,如果万妖王真的一统江南…\"
说着,手指突然收紧,地图被扯出一道褶皱。
\"那么人族就只能接受灭亡的命运…\"
一位年老将军猛地拍案而起,案几上的令箭筒被震得跳了一下。
\"陛下此言差矣!\"
这位满脸络腮胡的将军声音洪亮,震得帐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如果我们贸然化守为攻,万一北线十城失守,那人族灭亡的会更快!\"
下一刻,帐内顿时议论纷纷。
几位偏将交头接耳,不时摇头。
圣山的几位修士则眉头紧锁,手指不停掐算着什么。
只有周信依旧沉默,紧盯着地图上那道被易年扯出的褶皱。
易年没有立即反驳。
缓步走回主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茶水已凉,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放下茶盏时,瓷器与木案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
\"这位老将军说得没错…\"
易年出乎意料地点头,看到几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众位别忘了一个事实…\"
忽然提高声调,\"现在盘踞在落北原的妖族大军,不是以前的妖族大军…\"
帐外一阵狂风掠过,吹得帐帘猎猎作响。
几片雪花趁机钻了进来,落在火盆边沿,瞬间化作水汽。
易年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节奏如同战鼓,开口道:
\"万妖王带走了许多精锐,北疆也几乎被搬空了,所以他们的后援补给少得可怜…\"
停顿一下,目光扫过每位将领的脸,\"虽然人数众多,但连日的战争,他们同样疲惫,而且…\"
声音忽然压低,\"现在他们已经让妇孺上了战场当炮灰,就说明他们的力量没有之前强大…\"
帐内一片死寂。
火盆中的火焰不知何时变小了,投下的影子在帐壁上扭曲变形。
周信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所以陛下认为…眼下是我们战胜北疆妖族的唯一机会?\"
易年点头,继续道:
\"我不是要将妖族大军屠戮殆尽,因为那不现实,我们的兵力虽然能与他们一战,但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不可能…\"
\"可势均力敌的战争最难打!\"
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从角落传来。
众人转头,看到军需官赵谦站了起来。
这个平日唯唯诺诺的小个子此刻涨红了脸,手指紧紧攥着一卷竹简。
\"消耗伤亡也是最多的,能不能胜都不一定,何谈将他们赶尽杀绝?\"
赵谦的话像打开了闸门,质疑声顿时此起彼伏。
一位满脸伤疤的老将捶着胸口吼道:\"老臣的先锋营已经折损七成!再打这种硬仗,北祁儿郎就要绝种了!\"
几位宗门代表也纷纷摇头,玉霄派的长老甚至开始收拾随身法器,摆出要离开的架势。
\"赵将军需说得对。\"
易年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议论戛然而止。
\"势均力敌的战争确实最难打。\"
说着,缓步走到赵谦面前,吓得小个子军需官后退了半步。
\"不过我说了,我们现在要的不是全歼敌军,而是…\"
转身,指向地图上的落北原,\"把他们赶回老巢,打破这个僵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