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殷走到门外,身后又是嗖地一声响,那扇刚刚严丝合缝缩进了墙体里的房门又滑了出来,与门框分毫不差地配合起来关上进出铁房子的通道。
在门外,是一段明亮狭长的走廊,走廊也是用的高殷所不知晓,只是从石成口中知晓其名为合金的材质,而刚刚高殷呆过过的铁房子或者说是合金房子,在这段走廊上还有很多很多,他看到了一扇又一扇与走廊墙壁上的门框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合金门板……
“二、四、六……十、二十、三十……百、二百……”
“你在数什么?”
“二百一……数这据点里有多少个这样的房间,二百二……”
“数不过来的,我说过了,这艘船的庞大浩瀚,远远超过你的想象,你就算是把这条走廊上的房间都数尽了,但这样的走廊在这艘大船上还有很多很多,多到你难以想象,你不可能数完。”
“二百三……既然这么多,你们没考虑过把这些拆除部分吗?你刚刚可是说过,我应该没法打穿铁房子,这就意味着用来制造铁房子的铁,你口中的那些合金,非常坚硬吧?能够挡住五品境武夫的神铁,若是能够用来打造兵器铠甲,岂不是无往不利?”
听到高殷还在打这些合金的主意,石成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高殷,眼神严肃而又认真:“蚍蜉怎知青天浩瀚?高神使,你现在说的这些话落在我的耳中,于你而言,大概就像是有蛮子跑到你的面前,要将你们玄雍国的宫殿给拆了当柴火烧来取暖,你会是什么想法?”
高殷认真想了一下,说道:“如果我是蛮子,那座宫殿于我无用,但是柴火却能给我带来温暖,这怎么不行呢?”
石成顿时皱紧了眉头。
高殷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我不是蛮子,我是身负妖神神谕的玄雍国皇子,所以把玄雍宫殿拆了当柴烧,当然不行,同样的道理,既然这艘大船对于三才会如此重要,我也不可能真将其拆了,只是玩笑而已。”
这最好只是个玩笑。
石成没有多言,继续迈开步伐,走在这条清冷到只有他们脚步回音的走廊上,高殷一路跟着,走了大概有一刻钟之后,终于走到了走廊尽头,来到了一处宽敞明亮的圆形大厅内。
大厅里的建筑材质,仍然是一路走来所看到的所谓合金,而在大厅外侧的墙壁上,除了一扇紧闭着的大门以外,还有十几条走廊与这大厅相连的通道。
高殷他们刚刚就只是从其中一条走廊里出来而已。
如此看来,石成刚刚说的这艘大船的庞大浩瀚,或许并非夸大,高殷若想把那一间间铁房子数尽,恐怕真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
大厅里面有数十道闭目而坐的身影。
当脚步响起,他们齐齐睁开了眼睛,审视过高殷之后,再看向石成。
“石成,这就是你说的高神使?”
石成点了点头。
“你带他到这里来,是你已经确认了,他的确是身负着妖神神谕的神使,而不是苏九的人吗?”
石成解释道:“没有完全确定,但应该不是。”
“之前我和高神使被大焱王朝的镇国公徐年追杀,是高神使连续三次催动了国器之力带我一起逃走,我才幸免于难。”
“在这三次危机里,那位道门大真人的神通没有半点留手,其中的有一次,高神使慢了半拍或者说紫雷太过凶悍,高神使还险些死在当场。”
“我与他来到此地,也是为了躲避那位道门大真人的追杀。”
听了石成的解释,这些人议论纷纷。
“可是这位高神使的死亡,也不是真正的死亡吧?他不是有复生之法,能够回到他自己国家的皇宫里复生?”
“没错,既然他不会真的死,石成,你如何判定这三次共同经历的死里逃生,不过只是他和妖皇苏九,以及那位道门大真人串通起来的好戏而已呢?”
“话虽如此,不过高神使觐见妖神不假,身怀国器之力也不假,他大概率是真的身负神谕,是妖神大人为我们寻来的帮手。”
“送他去觐见妖神的可是苏九,谁知道苏九在这背后谋划了什么阴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苏九已经勾搭上了人族,我们又如何能够相信人族……”
虽然不是所有人对高殷报以怀疑的态度,也有零星几道声音是在替这位妖神神使说话,但显而易见的是站在高殷这边的声音远远不够响亮,被那么怀疑的声音淹没得相当彻底。
石成沉默了。
高殷皱着眉头,向石成问道:“他们都是什么人?”
石成轻声说道:“我们都是三才大学者。”
高殷愣了一声,说道:“你们这三才会有这么多三才大学者?”
他当然知道三才大学者不止三人,但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
考虑到应该还有像石成一样需要在京城里活跃的三才大学者,大概在这大厅里的还不是全部?
“我们都是三才会的三才大学者,不过之前我们互相都不知晓,都只是在妖神的指引下默默发展积攒力量,直到近期时机成熟了,我们才联合起来,合众为一……”
石成的这些解释,高殷只听了个大概,毕竟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要紧的事情是怎么说服这么多的三才大学者。
“诸位,你们都是有学识之人,我相信我在这里说道理是说得通的。”
“你们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没错,是有这么一句话,但是你们对山外事大概不怎么了解。”
“我与徐年虽同为人族,但我是玄雍国的皇子,他是大焱王朝的镇国大真人,玄雍与大焱之间已经势如水火大战在即,不久前徐年才在一场大战中屠戮了我玄雍国的众多将士,更早前也曾杀过我一次,我和他之间只有不共戴天的国仇私恨,怎么可能合作呢?”
高殷解释了一下他与徐年之间不可能合作的关系。
这确实让一些大学者沉默了下去,但仍有大学者表示出了异议。
“高皇子,国仇私恨虽大,但你们人族崇尚的不是还有大是大非吗?我们怎知道,你会不会是那种在大是大非面前,放下一切隔阂,齐心对外的人呢?”
这一句话,引来了其他大学者的附和。
“是啊,人族儒家不就是推崇此道?舍小身而取大义,以天下人为公道。”
“我虽没去过山外,但也看过几本山外的史书,人族史书里的那些人物,多有放下恩怨成全大义的举动,引以为英雄豪杰。”
“人族佛门也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说法,也有摒弃过往恩仇执念的觉悟……”
高殷嘴角抽搐,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过的情况。
有朝一日。
他竟然会被这些“英雄美名”给拖累了?
玄雍国的六皇子,以杀成就了血之一字的赫赫凶名,世人皆知的潜龙榜第二的血皇子,在这百万大山里竟然会被怀疑是放下国仇私怨成全大义的英雄豪杰?
这……
这算不算是在侮辱那些历史上的英雄豪杰呢?
高殷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尽管被人误以为是英雄豪杰而生出怒火,澄清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事儿说出去都有些离奇古怪,但他确实有必要澄清一下。
“你们误会了,扪心自问我可不是什么豪杰,恰恰相反,我这人向来是锱铢必较,人犯我一尺,甭说让我退三寸了,我定是要这人血溅五步,你们说的大义与公道,在我这里最大最公的就只是玄雍国的利益而已了。”
高殷这说的是彻头彻尾的实话。
如果不是为了让玄雍国赢得一个在妖神执掌下的妖族盟友,他何苦在这里费尽心思?
原本来到百万大山的那点图谋。
早就已经布置就好了。
只是现在有了更大的机遇,才未按照原本的计划动手而已。
但是这些颇有学识的三才大学者们难以相信。
“高神使,你把话这么说,就有些当我们是三岁小孩了。”
“哪有恶人就把恶字写在脸上呢?”
“说自己是英雄豪杰的人不一定是英雄豪杰,但说自己恶贯满盈的人一定不会太坏……”
几个三才大学者的一言一语,激起了高殷的不忿,他什么时候被这样污蔑过?
竟然坚称他是个好人!
“你们……真的配得上大学者的名号吗?这说的都是什么鬼话?照你们这样说,这天底下的恶人岂不是连句真话都不能说了吗?他们说自己是恶人就不是恶人了,那他们得是什么?”
有大学者说道:“若是愿说真话,能是什么大恶之人呢?”
高殷怒道:“我杀人无数,不过万也有数千了,双手血债累累,这也不是恶人?”
又有大学者说道:“善战将军,哪个不是血债累累?敌之大仇,吾之丰功,立场不辩只以血债为计,不以为准。”
高殷又道:“我连我兄弟都算计,害其从意气风发到失意落魄,这也不是恶人?”
另一位大学者开口说道:“高神使出身玄雍皇室,皇室子弟相互倾轧,这在历史上已是寻常事,虽不道德但是境况便是如此,你不犯他,他却可能杀你,兄弟相残何其悲哀,但若是为了自保自救,却也在情理之中。”
高殷震惊了。
说这些大学者们没学识吧,他说出来的一条又一条,都能被反驳得头头是道,但说他们有学识……这学的都是什么歪理?
世间道理,何时变成这样了!
“你们……我若不是领了妖神神谕,在这里和你们啰嗦什么?真照着我的脾气,我该把你们都杀了泄愤——”
高殷忍不住暴露出了他本性最凶残的一面。
但这非但没有吓唬到大学者们,反而让这些大学者们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有什么好笑的呢?
以为他不敢动这个手?
高殷怒火更盛了,正要忍不住发作的时候,大学者们却纷纷看向了同一个方向,那是在他们的身后,有一个一直藏在他们身后闭目沉思未发一言的大学者,现在缓缓睁开了眼睛。
高殷愣了一下,刚才被其他大学者的歪理气得怒火太大,他都没注意到这个大学者。
更不曾注意到自其身上缓缓流淌而出的国器之力。
这个大学者在用国器之力做什么?
“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句句属实。”
随着大学者睁开眼,国器之力从其身上渐渐散开,他也不再保持沉默:“他不是那种能够放下国仇私恨与仇家联手合作的人,当然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不过既然如此,那他确实就是妖神大人给我们寻来的帮手。”
百万大山之内,国器之力无所不能。
就连辨别所言真假。
也一样可以做到。
“原来真的是妖神大人派给我们的神使?可是成事在即,我们真的需要一个人族皇子的协助吗?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必要……高神使见谅,我无意指责你的多余,只是阐述一个客观上的现状。”
“苏九已经让妖族入世了,妖神重掌百万大山之后,估计也得延续入世之路,只是苏九选中的是大焱王朝,妖神大人大概是更看好玄雍,或者说,妖神大人执掌的妖族也该有个人族盟友,但这个盟友不宜是苏九的盟友。”
“可是大焱王朝是天地正统,玄雍国……据我所知,他们虽然可以说是有资格与大焱逐鹿,但在整体国力上差得却太远了,只剩下军队实力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这一战之力也只是现在而已了,维持不了太久了,玄雍已是强弩之末,而大焱可是有再兴之兆。”
“大焱王朝已与苏九有盟约,即便他们只在乎与妖族的盟约,不管执掌百万大山的是妖皇还是妖神大人,但如此一来,我们能给大焱的最多也就是锦上添花,但对于玄雍而言,这却可以是雪中送炭……”
听到大学者们的这些交流,高殷哪还不能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做局了。
这些大学者哪里是对山外事一无所知?
细节或许不清不楚。
但这天下大势的走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刚刚那些歪理邪说,就是故意在与高殷抬杠啊,故意引诱他说出那些话,来辨别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