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雅结束询问的时候，外面起了雾。
天又冷又黑，浓厚的雾像夜晚流的泪，沉降在地上。
疲倦蔓延在玫瑰府邸，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诺尔维雅和休特在补假条，艾琳推着奥忒凯丝特走向法阵，她还需要回瑈幽处理一些政务。
艾尔利特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阿贝尔和俄布提起精神带着加西亚去问米雅得出了什么结论。木莎顿了一下，很快跟在他们后面。她的状态还可以，她没被问几个问题，因为她了解的东西实在不多。
杜库沉默地和蛛姀一起吃着零食。哈梓不安地搓着手，菲阿娜去弗翠丝出差了，没有菲阿娜在，哈梓显得有些局促。
歌妮娅和梅妮洛和诺尔维雅告别，她们也需要回去了。梅妮洛明天有演出，歌妮娅有比赛，她需要回家做准备。
当米雅写完记录，也能得体地站起来时，她抬头，看到城堡里的人少了很多。
面对城堡里大厨的晚餐邀请，她摇头，语气利落干脆。
“不必了。家访已经结束，我该离开了。”
在面对老师们的询问时，米雅守口如瓶。
她站起身，她脚边的礼物顺势倒下。她顿了顿，下意识地低头，又抬起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窗外风在呼号。冷冽的气息更像是冬日。
米雅短促地说了句“打扰了，再见”，就越过摩尔珈的礼物准备离开。
在米雅走到城堡大门时，阿贝尔追了上去。
“摩尔珈给你的礼物。”
“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不能接受这种形式的馈赠。”
“你的工作在刚才已经结束了吧？米雅，这还算不上贿赂。拿上摩尔珈的礼物吧，你用得上。”
阿贝尔把摩尔珈的礼物塞给米雅，然后给她打开了城堡的大门。
“天黑了，注意安全。今天辛苦了，再见。”
米雅停滞了一会儿，然后她抬眸，看着阿贝尔。
“谢谢。再会。”
大门缓缓关闭。米雅呼出一口气，她的眼睛有些模糊，她摘下眼镜，疲乏地揉了揉眼角。
她的怀里还抱着来自摩尔珈的礼物。她记得那是谁，她自称是家长们的祖母。
来自提泰格的虎族，五大兽勇士之一的玛缇雅女士的母亲。
很温和宽厚的一个返祖科。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没留下什么痕迹，她的眼神很温暖。
米雅拆开包装，发现摩尔珈给她的是一个防风的围巾。
“……米雅老师。”
城堡的大门被推开，雅琳休披着外套跑了出来。它的头发被风吹得到处飞，像一片灰色的湖泊。
米雅停下脚步，她面对雅琳休，为它挡去了大半的风。
“怎么了，雅琳休同学。”
雅琳休抬起头，认真地问她。
“家访的结果可以告诉我吗？”
“不能。”
“但是你的工作还缺一点。”
“哪一点？”
“你没有问我。你没有问我的感受。”
米雅看着雅琳休，她把被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戴上了眼镜。
“那么，雅琳休同学，请问你有什么感受？”
“我不能离开我的家长们，离开他们，我活不下去。我非常非常依赖他们，我爱他们，像他们爱我那样。
他们或许没有很多成为家长的经验，或许作为家长来说，他们还太年轻，他们会因为太在意我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举动，但是米雅老师，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来源于他们，他们是我的心脏。
这是我的感受，也是我的最基础的请求。我不能没有他们，为了他们，我可以配合你，配合学校的课程，我可以积极地参与集体项目——我已经有很多朋友了，米雅老师。”
“我知道。雅琳休同学，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你思考的方式、采取的手段，都是不符合你的年龄的。或许是种族的特殊性，但是……雅琳休同学，在发现一位老师的品行不端时，你的第一反应不该是把他引进陷阱里将他处决。”
米雅淡淡地说着，她从雅琳休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慌的情绪。她心下稍安。
“雅琳休同学，如果不是我弄出了声音，你是不是会用私刑处决那个老师？”
雅琳休犹豫了一下，然后它点了点头。
“为什么？如果你发现了异常，你最先做的应该是告诉我或者你的家长们，然后让我们来处理这件事。”
“可是我能处理他。老师您很忙，我的家长们，如果他们出手的话，坏人会更惨的喔。”
“你的手段很残忍。雅琳休同学，他还没有犯罪，疑罪从有这种思维是很可怕的。”
“很残忍吗？可是玛缇雅老师也是这样做的，而且，那个坏蛋他虽然还没开始实施犯罪，但他之前做过，他是有罪的，他还想对费莓欧下手，只是费莓欧很厉害，她根本没上当。”
“雅琳休同学，你有英雄情结吗？”
雅琳休似懂非懂地点头。
米雅进一步解释着。
“你希望做好事被大家表扬吗？”
雅琳休点头，又摇头。
“不被大家表扬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费莓欧不知道我做的事情，我也不希望她知道。”
米雅沉吟，她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雅琳休。
“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家长们，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个被辞退的老师身上为什么会有很严重的伤。但是，雅琳休，他死了。在被辞退的第二天，他死了。
这是你做的吗？”
雅琳休没有表现得很惊异。它平静地想了想，然后摇头。
“不是我做的，但是我知道是谁做的。他总要受到惩罚不是吗？”
“是。”
米雅快速地说着。
“但是，校方派去的杀手到场的时候，他们只看到了死状恐怖的尸体。是水系魔法。雅琳休，你可以使用水系魔法，是吗？”
“是的。但是我的水系魔法做不到那样喔。其实这件事情很简单，费莓欧的家族有许多厉害的血族，费莓欧没有意识到她可能遇到了什么，她只是觉得那个老师怪怪的。
遇到做不到的事情要告诉家长。所以我告诉了费莓欧的家长啦。但是如果按照血族的方法处理那位老师，那费莓欧就一定会意识到那与她有关，她会回忆起和那位老师的交集，然后她会意识到她可能碰到了一个龌龊的陷阱。
不愉快的回忆不需要被加深印象，老师，不是吗？
所以，我建议他们可以更换手法。我也没有想到他们用了水系魔法哦。我只是在临走时不小心用了一下水系魔法，这或许给了他们启发。老师，这样也不可以吗？”
米雅没有说话。她看着那绵延的玫瑰，看着那热烈的颜色，然后她转头，看着雅琳休。
“有一条界限你不能跨过去。只要你越过一次，你就会越过无数次。雅琳休，漠视生命是可怕的。”
“老师，这才是这次家访真正的原因对不对？因为你觉得是我杀了那个坏蛋，你觉得我可能变坏，为了获得大家的夸奖，为了变成正义使者变成那种杀人狂，是吗？”
雅琳休准确地揭露了真相。
米雅没有表态，这是一种默认。
雅琳休笑了一下，它的眼睛圆圆的，看起来很可爱，又亮着光，如果不动的话，完全像一个棉花娃娃。
“不会的，老师，我保证，我不会变成杀人狂。我希望正义能够被执行，我希望它能早一点来到，我可以不是执行正义的人，我可以不当英雄。我只是希望……希望很多在痛苦中的人可以早些得到答案，得到解脱。”
“是你的家长们给你灌输的这种观念？”
“不。”
风吹的更加凶狠，雅琳休把外套穿好，然后抬起头。
“我以为我拯救了一位母亲，因为我抓到了她的仇人。但是她去世了，她在悔恨的火焰里灼烧了太久，报完仇就没有力气继续生活了。
如果正义早一点到，如果坏人早一点受到惩罚，她不会死。在那么长的搜寻和失望后，她的生命被耗光了。
我讨厌等待。如果能够在一切开始前解决掉源头，那就不用看着悲剧发生。悲剧开始发生时是很难制止的。
米雅老师，我的家长们——他们不会给我灌输什么观念，他们让我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情，在学习之外，我在任何事情上都拥有自主选择权。但他们告诉我受到伤害要及时反击，要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可以采用灵活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选择，在保护我自己的时候，力所能及地保护身边的一些人。为此我会采取各种手段。我不必是正义的执行者，但我要正义按时发生。”
米雅许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雅琳休再次询问这次家访的结果，米雅把摩尔珈送的围巾戴在了脖子上。
她什么都没说，雅琳休也不再询问。米雅说了声明天见，就继续走向法阵。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米雅的外套后摆被拉住。
米雅没有回头，她今天已经回答了许多问题，她不能再说更多了。但她身后的声音不是询问，而是回答。
“米雅老师，我不会变成坏蛋的。很多人爱我……在意我，他们为我竭尽全力。我不会让他们失望，我不会惹他们伤心。虽然即使我变成坏蛋他们也不会伤心，但是我不会那么做。爱让人自省。
米雅老师，只要他们活着，我就永远站在正义那一边。”
雅琳休说完了。
米雅没再停留，她坐上法阵，回到了她的家。
而雅琳休，转身回到了玫瑰府邸。
面对众人担心的眼神，雅琳休笑了一下。
“没事啦，家访很成功呀！”
……
“这次家访，我们表现得怎么样？”
哈梓在晚餐结束后惴惴不安地问向木莎，但他挑错了对象，木莎连洛蕾塔的家长会都没去过，更别提家访。
她隐约觉得是很好的，因为小队的正副队长现在的表情都很淡定，而雅琳休正在试图对未完成的作业处以火刑——然后被蛛姀握住手腕制止了。
气氛宁静祥和，充满了生活气息。看起来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坏事。
阿贝尔正要去厨房拿块糖过来，因为艾尔利特刚才在说他在兰尼尔遭到了非人的折磨，回来之后没有休息就被盘问了，他需要糖分抚慰。
她刚好路过，听到了哈梓和木莎的对话。她停下来，让哈梓和木莎看看现在大家都在做什么。
“首先，看雅琳休——它刚才跑出去探听它班主任的态度，如果不好，它现在就会做那种重复性工作，很早之前是磨水晶，现在不一定是什么了。它现在正在痛苦地写作业，这就证明它明天想去上课，也就是说，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再看诺尔维雅和休特。一个在报纸上用彩色水笔划出招聘信息，一个用联络器回消息，这是常态，说明他们两个都不担心。
菲阿娜和艾琳不在，那就看蛛姀和艾尔利特，蛛姀在和加西亚吃零食……加西亚哪来的那么多零食？他从家里带过来的？
咳咳。蛛姀无论什么时候都吃零食，这证明不了什么，看艾尔利特，他很放松——毕竟这是在玫瑰府邸。”
一片晃人的白光闪过，阿贝尔闭了闭眼，然后习以为常地睁开眼睛。
“杜库在研究新技术，这说明他心情还不错。综上，家访没有改变什么，除了哈梓你的心情。”
哈梓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这不是担心吗，这是我第一次经历家访，雅琳休的班主任太严肃了，我总觉得她对我们很不满意。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就不担心了。”
阿贝尔拍了拍哈梓的肩膀，准备继续去厨房为艾尔利特偷偷拿一块糖，却被木莎轻轻的感慨绊住了脚步。
“……你真了解他们。”
阿贝尔看着她的学生们这个月的指导老师，朝她友善地笑了笑。
“时间长了就熟悉了。毕竟我是他们的第一个指导老师。当时我们磨合了很久，也不是一开始就很友好很信任彼此的。”
木莎有些迟疑。
……不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