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夜色漫过酒店窗台时,齐瑞祥坐在书桌前,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了许久。
诊断报告的照片躺在相册里,顾允希签字时颤抖的笔迹像一道刺,扎得他眼底发酸。
最终他还是点开顾允谦的对话框,将照片发送过去,附加一句简短的话:“她的情况不太好。”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走廊里传来顾允希轻咳的声音。他起身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见她穿着拖鞋去接水,身影在廊灯下单薄得像张纸。
这半个月来,她的药瓶空了又满,却总在深夜对着林叙的论文发呆,指腹一遍遍摩挲着作者署名处的凹陷。
手机震动起来,是顾允谦的视频电话。齐瑞祥走到阳台接起,夜风灌进袖口,带着泰晤士河的潮气。
屏幕里的顾允谦正坐在书房,身后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与他闲适的姿态形成讽刺的对比。
“看过了。” 顾允谦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翡翠袖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让医生加量,不行就回国治疗。”
“回国?” 齐瑞祥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怕吵醒房间里的人,压低了音量,“她现在这个状态,怎么经得起长途飞行?你到底要瞒到什么时候?”
顾允谦端起茶杯,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瞒什么?别把什么账都算到我头上。”
“你敢说在这件事上你是干净的?” 齐瑞祥冷笑一声,指尖攥得手机发烫,“什么样的意外会让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连尸首都找不到?允谦,你明知道她的病是怎么来的,把林叙的下落说出来,对大家都好。”
“齐瑞祥,” 顾允谦放下茶杯,语气陡然转冷,“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朋友?还是…… 贼心不死的追求者?”
这句话像根冰锥,猝不及防刺进齐瑞祥的心脏。
他望着屏幕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突然明白这场对话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
顾允谦根本不在乎顾允希的病情,他只是把这当成牵制所有人的筹码。
“她是你妹妹。” 齐瑞祥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你真要看着她垮掉?”
“我比你更了解她。” 顾允谦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等她想通了,自然会好起来。倒是你,”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齐瑞祥身后的酒店招牌上,
“听说你让杨小棠在查林叙?”
齐瑞祥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刻意让张叔绕了好几层关系,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
“杨小棠是我的人脉,我的关系网就不劳你费心了。”
“杨斌知道吗?” 顾允谦慢悠悠地转动着茶杯,“他那个女儿,倒是和他一样爱多管闲事。”
齐瑞祥的后背泛起一阵寒意。他知道顾允谦这话是在警告,杨小棠的介入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这件事和他们父女无关。”
“最好是这样。” 顾允谦站起身,屏幕里的身影变得高大而压迫,“替我向允希问好,告诉她,家里的银杏该结果了,早点回来。”
电话被匆匆挂断,忙音在空旷的阳台回荡。
齐瑞祥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模糊的河影,突然觉得一阵无力。
顾允谦的敷衍像层密不透风的网,将所有真相都罩在里面,而顾允希的病情,就是悬在这张网上的重物,随时可能将一切拖入更深的黑暗。
房间里传来物品掉落的声音,齐瑞祥连忙推门进去,看见顾允希蹲在地上捡散落的药片,手抖得连药瓶都握不住。“怎么了?” 他快步走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
“没事,” 顾允希的声音带着哭腔,“就是…… 想到了不太好的事。”
齐瑞祥将她揽进怀里,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一遍遍地轻拍她的背。
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破碎的拼图,暗示着这场纠葛背后,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走廊的时钟敲了七下,暮色正顺着百叶窗的缝隙往上爬,在书页上投下参差的影子,像极了她和林叙之间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她从不否认对林叙的欣赏。
第一次在学术论坛上看到他的论文,那些关于基因编辑的大胆设想,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学术界沉闷的肌理。
后来他成了她的学生,那份锋芒渐渐淬成温润的光,会在她熬夜改稿时泡好热可可,会在她被质疑时第一个站出来反驳,却又在争论结束后红着脸递上一块柠檬糖:“教授,刚才我语气太重了。”
这种好感像春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爬满心墙,却始终没越过那道线。
顾允希对着镜子整理衣领时,总会下意识摸向颈间的银杏叶 —— 齐瑞祥说这枚吊坠像个暗号,可只有她知道,这更像个提醒:提醒自己是他的导师,是比他年长好多岁的前辈,是必须守住分寸的顾家人。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系里的年轻教师曾这样打趣。
顾允希每次都笑着摇头,心里却清楚,那些被旁人误读的暧昧,不过是两个同样热爱学术的灵魂,在枯燥的实验数据里找到的共鸣。
就像两个并肩走在沙漠里的旅人,彼此是对方眼里的绿洲,却从未想过要将这片绿洲据为己有。
深夜的酒店房间,药物让睡意变得沉重。
顾允希坠入梦境时,正站在剑桥的银杏树下,林叙穿着初见时那件白衬衫,手里捧着一本《基因编辑伦理》。
“教授,你看这片叶子。” 他举起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得像张地图,“是不是和你的项链很像?”
她伸手去接,指尖却穿过了他的手掌。林叙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教授,我没走远,就在你看得见的地方。”
“林叙!” 顾允希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睡衣。
窗外的月光惨白,将家具的影子拉得扭曲,像极了他消失那天泰晤士河上的波浪。
她摸向床头的水杯,却碰倒了药瓶,白色药片滚落在地毯上,像一粒粒散落的星辰。
这不是第一个关于林叙的梦。
前几天她还梦到两人在实验室整理数据,林叙突然转过头,半边脸浸在阴影里:“教授,他们不让我回去。” 他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像老式收音机里的播报,“你别找了,找了也没用。”
梦境总是真假参半。
有时是真实发生过的片段 —— 他第一次提问时发亮的眼睛,台风天里淋湿的睫毛;
有时却是荒诞的拼接 —— 他站在泰晤士河中央,手里举着那枚银杏叶项链,河水漫过他的胸口,却始终没没过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