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六月的夜晚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闷热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方大海感到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渗出，他下意识地用手背擦拭着，却发现汗水很快又重新冒了出来。
他的手指在光滑的办公桌面上轻敲着，这个习惯性的动作透露着他内心的焦虑不安，每一下敲击都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通话做着心理准备。
墙上那个老式挂钟的秒针在静谧的办公室里发出细微的滴答声，方大海抬头看了一眼，指针指向十点二十分时，这时候给人家领导打电话，估计得被骂一顿。
“大海，你确定要直接打给省文物的领导？”徐局长缓缓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起头，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目光中透着明显的担忧和犹豫，“按照正常的行政程序，我们应该先向市文化局汇报，让他们层层上报，这样才不会越级。”
徐局长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他揉了揉太阳穴，继续说道：“你知道的，官场上的规矩很多，一旦被人抓住把柄说我们不按程序办事，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方大海的手缓缓伸向电话听筒，手指在半空中略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悬停在按键上方，他转过身看着徐局长，语气坚定而急切：“徐局，我明白您的顾虑，但这几件东西真的不一般。”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陈阳刚才仔细研究了这些文物，他的判断我是相信的，这些很可能是国家一级文物，甚至可能更珍贵。”
方大海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文物照片，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徐局，如果我们按部就班地走程序，万一消息泄露，或者有什么变故，这些国宝级的文物可能就保不住了。”
站在办公室一角的陈阳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手中握着一只老式的放大镜，镜片在灯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陈阳俯身仔细端详着桌上摊开的几张文物照片，每一张都被他反复观察了无数遍，他的表情专注而严肃。
“徐局，”陈阳抬起头，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学者特有的权威感，“这几件东西确实有些特殊，从工艺、材质、年代各个方面来看，都不是普通的文物。”
他用放大镜指着其中一张照片，声音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激动：“特别是这幅《东丹王出行图》，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问题的话，这幅画的价值真的是不可估量。”
陈阳的声音渐渐提高，眼中闪烁着专业人士特有的兴奋光芒：“这种级别的文物，一旦确认真伪，不仅对我们江城，对整个江东省，甚至对全国的文物研究都有重大意义。”
徐局长听完两人的话，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带走了他心中的所有犹豫和不安。
他缓缓抬起右手，有些无奈地挥了挥，手势中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坚决：“算了，你们说的也有道理，事不宜迟，大海，你就直接打吧。”
徐局长的声音中透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如果真的是国宝级文物，我们承担一些程序上的责任也是值得的。”
方大海见徐局长同意了，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然后拿起电话听筒，开始拨打江东省文物局副局长郑国栋的家庭电话号码。
电话拨通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嘟嘟声一声接着一声，每一声都牵动着在场三人的心。
电话接通得比预想的要快，但从听筒中传来的声音明显带着被人深夜打扰的不悦和烦躁：“喂，哪位？这都几点了！”
郑国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显然是刚刚被电话铃声惊醒，语气中的不满清晰可闻。
“郑局长您好，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方大海连忙开口道歉，声音中带着恭敬和紧张，“我是江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长方大海。”
方大海说话时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正式和严肃：“我们在侦办一起重大案件的过程中，意外查获了几件疑似珍贵文物，经过初步鉴定，这些文物的价值可能非常高。”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郑局长，我们希望能够请您明天抽空来我们市局一趟，帮我们对这些文物进行专业的鉴定和确认。”
方大海的语气中透着一种恳切的请求：“这件事情非常紧急，我们不敢有丝毫怠慢，所以冒昧在这个时间打扰您，还请您理解。”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绸缎摩擦的细微声，又夹杂着几不可闻的娇喘，随后一声压抑的咳嗽传来，似乎想掩盖什么：“江城市局？什么文物？”
郑国栋的声音带着事后的疲惫，还有被打断好事的恼怒。
“目前情况特殊，不方便在电话里细说，文物的具体年代和价值还需要您和专家进一步鉴定，”方大海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平和，心中却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撞破了什么不该撞破的事情。
“不能跟我说？不能跟我说你打什么电话？”郑国栋的怒火显然被彻底点燃，声音也拔高了几度，带着一丝尖锐。
“方队长是吧？你告诉我，江城这种地方，能出什么像样的文物？”
“顶多就是些瓶瓶罐罐，糊弄老百姓还行！我告诉你，别没事找事，赶紧把东西放你们市局库房里，好好封存着，等我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说！”
方大海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握着听筒的手指，几乎要将电话听筒塑料外壳捏碎。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语气却依然坚定：“郑局长，并非我故意隐瞒，实在是事关重大。”
“我们已经请了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的陈阳先生进行初步鉴定，他认为这批文物极有可能具有极高的历史和艺术价值。”
“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陈阳？”郑国栋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什么陈委员李委员的，现在专家遍地走，阿猫阿狗都敢挂个专家的头衔出来招摇撞骗！”
“就算是真的专家，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听我的？”
随后，郑国栋打了一个哈欠，“小方，你这样，把物件封存好，放到你们库里。等我有时间就去看了。”
“我忙得很，没工夫搭理你们这些小事！”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轻慢，江城在他眼里，就是个文化荒漠，根本不可能出什么好东西。
方大海的脸色铁青，他万万没想到，这位省文物局的副局长竟然是这样一副德行。
他紧紧地握着听筒，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语气里已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郑局长，这批文物非同小可，其中可能涉及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我们不得不慎重对待。”
“重要？能有多重要？还能比得上我睡觉重要么，我要是休息不好，你负责么？”郑国栋的语气更加不耐烦，甚至带着一丝威胁。
“我告诉你，方队长，别以为你父亲是市委书记，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谁知道你找了几件什么破东西，就想借此机会往上爬！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说着，郑国栋还轻轻啐了一口，“还文物？你懂什么叫文物么！”
方大海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左手狠狠捏紧了拳头，这家伙要在自己面前，自己非得给他一拳，把他变成文物不可！
但现在办正事要紧，方大海火气一压再压，“郑局长，我知道您很忙，但是这件事真的非常紧急，耽误不得。这批文物真的非常重要，一旦出现任何闪失，我们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承担不起责任？哼，出了事自然有我顶着，用不着你操心！”郑国栋冷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我告诉你，方大海，别跟我耍花样，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你不是说你不懂么，那就赶紧按照我说的做！”
“郑局长，我只是想把事情做好，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方大海努力解释道，他知道，现在和郑国栋硬碰硬没有任何好处，只能尽量缓和语气，争取得到他的理解和支持。
“做好？你现在就是在给我添乱！”郑国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方大海的话，语气里充满了怒意。
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又响起：“国栋，你别理那些人了，快过来嘛。”
郑国栋明显被分了心，语气更加敷衍：“我指示过了，放你们市局，贴好封条，等通知。别再打扰我了，我现在很忙，没时间听你们瞎编故事。江城能出什么好东西，做梦呢！”
方大海感觉血液直冲脑门，但他还是努力保持着最后的礼貌：“郑局长，如果这批文物真的价值重大，延误了保护和研究，这个责任——”
“责任？什么责任？”郑国栋冷笑，“你一个门外汉，也敢跟我谈责任？”
“我告诉你，文物这行水很深，不是你们这些外行能懂的。别在那里装专家，老老实实按程序办事。有什么问题，找你们市文化局去！”
说完这番话，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郑国栋已经挂断了电话。
陈阳一直站在旁边听着，起初他只是静静地观察着这场对话，手中的放大镜在桌面上轻轻转动着。但随着郑国栋语气中的轻蔑越来越明显，陈阳的表情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他的眉头先是轻微地蹙起，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话。接着，当郑国栋说出“江城这地方能出什么好东西”时，陈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的光芒。
当听到“现在随便什么人都敢自称专家了”这句话时，陈阳的脸色彻底变了。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放大镜，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就像一只被激怒的雄鹰。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青筋在手背上若隐若现。在场的徐局长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怒意，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终于，当郑国栋用那种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语气说完“有什么问题，找你们市文化局去”后，陈阳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毫不犹豫地一把从方大海手中夺过了电话听筒。
“郑国栋是吧？”陈阳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如刀，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我是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特邀委员陈阳，我的名字你可能没听说过，但我相信你很快就会记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