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刃环礁,刀锋大厅。
这是一间宽敞的大堂。古老的木质前台、略显斑驳的墙皮,各色名贵的酒水陈列的入墙式酒柜,无不彰显着此处的历久弥新。
这里是佣兵公会的总部——无尽海所有的佣兵团在成立前,皆须来此登记。
战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英雄主义。至少对绝大多数佣兵来说,个体的力量不足以左右战局。唯有抱团,方能接到委托,形成合力。
刀锋大厅正是为此而生。它由佣兵们自发建立,职能上类似于冒险者公会。大型佣兵团依托此处扩张影响力与兵力,而小型佣兵团也能接下一些低风险的战役任务。
大厅四面的横梁上,悬挂着百余柄风格迥异的刀剑,有的锋芒依旧,有的锈迹斑斑。那是各大佣兵团长留在这里的信物。
其中最显眼的,是正中央那柄黑金色双手巨剑。
象征着现任刀锋大厅领袖、“红胡子”佣兵团团长——“黑剑”的布雷克。
呃……不过那都是半个多月之前的事儿了。
目前这间大厅所有刀剑都被打包丢去了铁匠铺,内部的陈设也不复往日。
酒柜里名酒清空,整齐摆放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里头泡着人类、魔物,乃至一些难以辨认的生物组织。
四米长的吧台覆着洁白床单,上面整齐摆放着锯子、钳子、镊子、凿子等各类手术工具,银光森冷。
暗红色的地板踩上去吱吱作响,倒映出一个身披白大褂的身影。
角落里,一台奥菲斯留声机缓缓旋转,传出悦耳的——
“啊啊啊啊——呃呃咿啊啊啊啊!!”
惨叫声。
手腕上的束带深深勒入皮肉,鲜红浸透纱布。男人疯狂挣扎,嘴巴被一团抹布堵住,太阳穴的青筋暴起鼓胀,血丝爬满眼白,凸起的眼球看着自己腹部的肌肤变得猩红,随即寸寸溃烂,裸露出里头鲜活跳动的内脏。
“记录。”
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反射着手术灯惨白的光。
“【万里赤土】部分核心术式试运转成功。c级样本出现快速组织坏死,肌纤维松解,血管壁溶解,肝脏发黑,胃部黏膜呈絮状剥离……”
身旁,一名绑着双马尾的少女戴着医用口罩,手中的笔飞速划过纸面,整洁地记录着所有内容,俏丽的眉眼间没有丝毫波澜。
白大褂随即拾起一旁的镊子,伸入男人血淋淋的胸腔内搅弄:
“记录——术式运转5秒后,样本出现严重血肉溃烂,骨骼结构开始粉碎性脱解,皮下组织液化,肌肉出现自我蠕动,疑似神经冲动残余。”
“记录——嗯?”
忽地,他话语一顿。
秘银质的镊子抬起,两个尖锐的镊子头已然腐败溶解,猩红的锈迹斑斑掉落。
床上的男人眼睁如灯,瞳孔涣散,脸盘上惊恐和绝望凝固,下身屎尿齐流,已是没了生息。
白大褂沉默了片刻,淡淡地继续道:
“记录——术式运转15秒,c级样本完全失去生命体征,但腐化仍在持续,疑似具备污染性,开始向实验台和金属器具扩散。”
他说着后退两步,凝视着男人腹腔中逐渐蔓延成花状的腐蚀纹理,眼神中透出一丝不加掩饰的欣赏与赞叹:
“果然不是巧合……太天才了!母后的魔法简直就是艺术~”
“记录——【万里赤土】术式在各类样本中呈现统一表现形式,腐败中心呈蔷薇盛放状,第298次实验结束。”
唰唰的写字声不绝于耳,片刻,双马尾少女停笔抬头,抹了把额上的汗。
还没来得及舒口气,就听见白大褂又开口道:
“298号遗体送入冰库冷藏观察,记录其不死族化转变所需时长,与常规腐烂过程对比。注意判别:在剧烈痛苦中死亡的个体,是否比自然死亡个体形成的丧尸更具攻击性。带下一具样本来。”
少女脸一垮,气呼呼地嘟囔:
“殿下,您不累,我可是真撑不住了……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人家一口正经饭都没吃呢!”
白大褂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点点头:
“确实。把下一个样本抬进来,你就去休息吧。”
“殿下,已经没有样本了。”
白大褂微微一愣:“没有了?”
“咱们之前清理的反对者,加上原本牢里关押的通缉犯一共就312个。”
“那不是还有14个样本吗?”
少女抿了抿嘴,很是无奈:
“这里的冰库和地牢建在一起,之前把尸体运下去的时候,好像让他们看见了……那些人早些时候……就撞墙自尽了。”
白大褂缓缓地蹙起眉头。
他现在的状态前所未有地好,脑海中的灵感如同喷泉般不断涌现。
【万里赤土】的解析正在高速推进中,这种阶位的魔法越接近核心,术式的变化就越复杂,哪怕一个细微误差最终都会导致魔法无法运转。
他需要实验,需要更多的样本以确保自己的方向没有出错。
思索间,性格一向和蔼可亲的他,语气中罕见地带上了几分不悦:
“那就赶紧叫人再去抓几个回来啊。”
哒哒哒——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身穿“红胡子”佣兵团制式甲胄的中年男人冲进大厅。
推门瞬间,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夹杂着腐臭和排泄物的恶臭扑面而来,逼得他本能地后退两步。
佣兵怔怔地望着这间他本该再熟悉不过的大堂——
目光扫过酒柜上的瓶瓶罐罐,吧台上的各种手术工具,墙角独自播放的留声机,最终落在那个正在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前忙碌的白大褂背影。
一时间,这位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佣兵竟然忘记了自己来干嘛的了?
眼前这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是半个月前布雷克亲自带回刀锋大厅的贵客。
他到来的那天,“红胡子”佣兵团便招待其他团长开了一天一夜的酒会狂欢。
据布雷克团长亲口所说,此人正是“红胡子”能在这一年内统合公会、清洗内斗、扩展影响的幕后金主——出资、出谋、划策,事事都有他的身影。
这人不露面,不争权,也不插手任何佣兵事务。除了刚到时,在酒会上出手清理了一批不服从管控的佣兵团之外,便一直泡在这间大厅里,捣鼓他的研究。
顺带一提,那些不听话的佣兵团现在都整整齐齐地泡在酒柜上的罐子里。
“怎么了?”
低沉的询问响起,白大褂头也不回。
佣兵猛地回过神,学着正规军的姿势立正道:
“报告巴巴罗萨先生——渔人浅海方面传来信号,布雷克团长的潜入计划失败,‘沙眼’穆罕默德已被斩首,白沙舰队陷入崩溃。目前我方佣兵团正与赤帆、铁锚势力展开激战。”
“无妨。”
巴巴罗萨先生语气平淡,丝毫没有问责的意思,非常的温和体贴。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失败就失败吧。覆巢行动呢?”
“红火港与万锚岬的突袭进展顺利!白沙黑市已被全面控制。如您所料,三大势力主力倾巢而出,后方空虚,我们几乎没怎么费力就完成了作战。”
巴巴罗萨手上不停地变换工具,在样本的体腔中仔细搅动着,语调柔和地嘱咐:
“把所有舰船都带回来,金银、粮草、军械能拿就拿,拿不了的就烧了。”
佣兵听完,默然片刻,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
“那……那岛上的人呢?”
虽说是海盗的岛屿,但岛上自然也会有普通人——从事生产的农民、工匠、渔民……
毕竟海盗也会老,不可能一直都出去劫掠,总会有人娶妻生子,总会有人金盆洗手。
甚至很多时候,作为一个匪王,学会运营远比打打杀杀重要。
巴巴罗萨闻言只是很随意地回道:
“你们看着办咯。”
话音落地,佣兵猛然打了个寒战。
他瞥了眼手术台上那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倒霉鬼,一时间僵立原地,呼吸发紧。
“还有什么事吗?”巴巴罗萨的话语幽幽传来。
佣兵额头冷汗直冒,声音有些发颤:
“都…都杀了吗?”
那人动作一顿,终于缓慢转过身来。
惨白的手术灯光勾勒出他的轮廓——
圆润发福的脸蛋,平平无奇的五官,浓密的血色胡须覆盖半个下巴,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一对灰扑扑的眸子透过镜片定定看来,令人汗毛倒竖。
他举起沾满血水的乳胶手套,满脸困惑地指了指自己。
“我……看上去像是一个很残暴的人吗?”
佣兵如遭雷击。
十三岁就当街殴死人命,这些年跟着团队杀人放火、劫掠奸淫、无恶不作的他,在这一刻感觉自己像个新兵蛋子!
巴巴罗萨用嘴熟稔地撕下沾满血水的乳胶手套,丢进桶里。端起搁在吧台上的半杯朗姆酒一饮而尽。
“活着的海盗尽量都带回来,我这里急缺些助手帮忙。但别去骚扰岛上的原住民,违者按摩恩军法顶格处置。”
佣兵闻声,又忍不住扫了眼手术台上的尸块,腰杆一下挺得笔直:
“是!!”
随即,转身夺门而去。
巴巴罗萨,或者说,弗雷德里克转身走到沙发边坐下,摘掉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用酒精棉布仔细拭去镜片上的血点。
“这一战之后……”
他轻笑呢喃:
“我要无尽海只剩下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