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淼表现出的待客热情与她上一秒站在大门边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观感极不对称,这是白发老者与娃娃脸的共识!于是他们不得不主动介绍起了自己——
“老夫白非。”白非微笑道。
“小夫木芸。”木芸皮笑肉不笑道。
黎淼望了望本杰明,笑了起来,笑得简直是拨开云雾见彩霞!她的丈夫与丈母娘也笑了,特别是丈母娘!可以看得出,虽然这小家伙一进门便东瞅瞅西瞧瞧,也这摸摸那碰碰,但由于她瞧得天真,碰得可爱,使得本杰明之母不但不反感,倒是比五分钟前更加喜欢这个小女子了!
“请坐,快请坐……”本杰明的母亲笑得合不拢嘴,但眼角并没有早该爬满了的鱼尾纹,“你看看你看看,我都忘记介绍自己了!我的本名叫骆提雅,嫁给本杰明的父亲后改姓伯德,我的……”
“不光是我的妈妈,”本杰明一把拉起黎淼的手,表现得比木芸还小,他抢话道,“我的妻子黎淼女士也有两个……不!三个名字!”
黎淼笑着埋怨道:“对对对!……可一来你不该打断母亲的话,二来你该让客人先坐下!三来,你是不是该去接爸爸了?”
“请坐请坐!”本杰明连忙道,“二位,我先出门接家父,失陪了!”说完拍了拍璃瑶的腰与母亲的肩,大步走了出去。
“请坐!”
白非微笑着缓缓坐上柔软的条纹沙发,木芸则是屁股才一挨上便蹦蹦跳跳了起来,“你们是族长之家吗?我从没见过海绵民宿里有这么好的凳子!”说完又用肘尖戳了戳白非,好像你们族长家也没有吧?!”
“没有没有……”白非懒得理她。
“族长!?”骆提雅惊道,“刚才没来得及说,我的家乡在天朝彩云之南,二位看样子也是我天朝人,不知来自天朝哪里?”
“我们……”娃娃脸刚要胡言乱语便被白非按了下去,“我们来自闽中……”他道。这地名自然是来自于沉船集市某本天朝书简。
木芸狠狠瞪了白非一眼,白非自当没有发现。
“唉……是我这个深山里长大的养蜂人孤陋寡闻了……”骆提雅不好意思地道。
“养蜂人!?”木芸跳了起来。
“对,养蜂人!”骆提雅把脸凑近木芸可爱圆润的脸庞,看着她乌溜溜的美目道,“你进到院子的时候看到大木箱了吗?!”
“黑红白三个!我当然看到了!”木芸竖起了三根粉嫩的指头,“但我不知道‘蜂’是什么!出来没听说过!”
骆提雅轻轻地帮木芸将指头按下,转脸向白非问道:“也不知道方不方便问……你们……有什么要去的地方……有什么打算吗?”她也不先问问他们二人是不是如同她猜测的爷孙关系,只想着能不能多留这个木芸娃娃久一些。
“实不相瞒,我们还没……”
“那就在这里先住下吧!”丈母娘极少见地打断了白非,打断了客人的话,斩钉截铁似地道,“客房很快就能准备好,还望不要嫌弃!”说罢也不等白非回答,一把拉起了木芸的小手,“走,带你看蜂去!”
“去去去!!!”木芸跳了起来。
目送兴高采烈的木芸跑出厅门,白非把脸一沉,望向刚刚还站着,此刻已坐入了单人沙发的黎淼。
“是你吧?”白非虚着眼淡淡地问。
“是。”黎淼望向阳光明媚的户外,也是淡淡地答。
“真是没想到,年纪轻轻居然拥有这等灵力。”
黎淼回过头来望向白非,只是目光一触便又挪开了去, “比不上您老人家。”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一上岸……不,大概距离海岸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发现了。”
“是吗?”
“还有一个没上岸?”
白非笑了笑, “看来是真的。”
“他……有兽身?”
“差不多吧……这你都知道!?”
“能猜出个大概。”
“说实话,见到本杰明时我才发现你的存在。这一点你比我强……强很多……”
“我是感知型的。”
“难怪……”,白非突然‘唰’地站了起来,“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巧合,就是个巧合。”
白非坐下,十数秒的沉默很短暂,也很长,虽然屋外传来木芸与骆提雅的欢快笑声,也许使得二人都不愿意再把这对话进行下去,但白非还是就着那笑开了口。
“他们……包括那个还没出现的……他们三个知道吗?”
“知道。”
白钟又笑了,笑得慈眉善目,与刚才判若两人,“这回是恰巧吗?”
黎淼也笑了,那种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的笑,“我在两个眼前救了另一个……”说着突然把眉头一皱,“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会对你……对一个从灵力上来说威胁巨大的陌生人……说那么多,从没有过……”
“谢谢你了,”白非认真道,“看来你由内而发地没把我当敌人。”
黎淼虽冷哼一声,却是没有不屑之意,转而道:“您身上的血腥味很大,这手……”
“被对手斩断了。”
“对手是……”
“我并不知道对方的来历,”白非一边望着屋外乱飞乱跳的木芸,一边绕开了缠着右手断腕的白布,“说不定你能从这伤口看出些什么……”
“这……”黎淼双目一闪,‘嗖’地起身,两步来到白非跟前单膝跪地,“这种伤……我见过!”
白非嘴角一扬,笑道:“说来……”
“老家伙!!”木芸突然‘闯’了进来,“你是要让这个姐姐帮你包扎吗?”原来她是运动中无意瞥见了白非的这个举动。而这也是黎淼第一次听到木芸把白非称为‘老家伙’。
“是!这位……还让我包扎好后换上干净衣物。”
“好嘞!等我玩够了也要换新衣服!”说完‘唰’地又蹿出了门去。
“你们……”
“你觉得呢?”
“您看起来大概不过四十五六岁,只是满头白发,显得是这孩子的爷爷或外公……只是……”
“这个以后再说吧,我一定如实相告。先说这伤。”
“这伤……大概永远不会愈合……”
“我也这么觉得。”白非笑了笑道。
“能伤您的……很强!但,不是灵力之强……”
“那是……”
“魂力!”
“魂力?!”白非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伤你的,是死人……”
白非没有立即回应,在沉思了近十秒后道:“你年纪轻轻倒是见多识广,难道你……”
“不,我的年龄就是您所见到的,只不过我所……”
“明白。”白非认为黎淼不大愿意说,于是打住,又道,“既然你是感知型的,我倒是有件事请你帮忙!”
“请讲。”
“当然,首先需要你来确认,这百里之内还有感知型的人存在吗?”
“没有,我确定!我这种类型很稀有,而且要达到我目前的程度不仅需要天赋,必不可少的还有从小的磨炼……您放心,除我之外不会有人发现您的……”黎淼顿了顿,“这么说……您是……要找人?”
白非点头,“我释放灵力,你帮我找一找在你能感知到的范围内,有没有力量先当的人。”
“没问题!”黎淼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又似笑非笑地道,“您目前的灵力比起我之前感知到的弱了很多,简直判若两人!”
“因为眼前我确定没有威胁。”
黎淼会意微笑, “开始吧!”
白非瞧了瞧屋外被拇指大的百余黑白红三色蜜蜂追着边笑边跑的木芸,闭上了两眼。
一……二……三……四……五!
“没有!”
“确定?”白非张开了两眼。
“确定!”黎淼胸中大惊却不显于表,“我也见过不少厉害的……但……能不能冒昧一问……”
“六成。”
“那么你要找的那位……”
“我的六成便是他的常态。”
黎淼猛吸一口气,黑色眸子闪现异样光芒,“您认为他距离我们最远会是多远?”
“不知道。也许不远,也许遥远。”
“只有一位!”
“一位,找到了!?”
“不,”黎淼转过身,背对着白非,似乎在隐瞒着什么,或是不愿白非看到她的表情,“我所知道的人里只有一位也许能感应到您要找的那位……”
“你的意思是……”
“我的灵力大概是您完全释放的三到四层,于是能在三百里内感知到您。而要感应到您要找的不知道有多远的那位……我假设是万里……那么排除特殊因素阻隔,感知者的灵力要高于他完全释放的至少三层才有可能找到!”
这下子白非先瞪,再而虚起了两眼,“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是。”
“不敢相信……我倒是想见见他!”
“如果您认为那人是男性就错了!”
“我……的确是错了!”白非苦笑后又道,“正如我见到本杰明,他身上有你灵力的残留,于是我感知到了你。那么如果……
“那就不是有可能了,一定找得到!”
“木……”白钟起身要呼唤木芸。
“不用了,在她腰后……”
“你注意到那把金柄石刀了?”
“我知道那石刀不属于您,甚至……”
“甚至?”
“甚至我感知到那刀上的灵力先于感知到您……只因那石刀上的灵力与您相比……更加古老!”
“我不得不说……你真厉害!”
黎淼莞尔, “不知道该不该问,但我还是想问,如果你是他的敌人……而他又是……”黎淼故作手足无措的样子,这是从本杰明等西方人那儿学来的,只是她做出来妩媚中又是可爱。
“看样子你很信任我,或者说你很愿意相信我……”
“是!就像我之前说的……否则我会想方设法让您在进屋前就离开,就算您远强于我!”
“好,告诉你也无妨——他是我的长辈,也算是我的朋友!我要送还他一件宝贝,当然了,不是石刀。恰恰相反,那把刀就是他送给木芸娃儿的……”
“这就够了!”黎淼坐回了单人沙发,拿起圆边桌上厚厚的玻璃杯,将杯中褐色液体晃了又晃,“我也好久好久没回故乡了……万里迢迢的故乡……”她轻轻柔柔地笑道。白非也从笑眼中看到了泪光,但他没有说话。
“那个能帮你找到朋友的人……就在我的故乡……”
“万里迢迢?”
黎淼又笑,“您和您的小女孩并不来自于天朝……但这并不影响……不……你们不是天朝人对于我来说反倒最好!”
“我们来自海底之底。”白非看着黎淼的双眼道。
黎淼脸色大变!“海底之底!?”
白非大笑,“海底之底你都知道!?”
黎淼不答,“我会带你去见那位的!但在此之前,我得完成我的任务……至少一半。”
“我就不问你的那个任务了,但说不定老夫还能帮……”
“他们回来了!”
屋外,汽车喇叭声响得急促却表达着兴高采烈!本杰明接回了他父亲,满面和善,却又不苟言笑的加里-伯德。加里的两眼炯炯有神,皮肤潮红泛黑。身材魁梧的他虽然拄着拐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却又让人感觉胸有成竹,风度翩翩,颇有高贵之姿。而对于客人,他表现出了让本杰明都吃惊的态度——加里主动与白非握手,并微笑着用极少从他嘴里吐出的天朝话对木芸说了句“你很漂亮,年轻的女士!”
本杰明在接父亲的路上为木芸娃儿买来了时新的洋装与鞋袜,这是他的细心之处!可惜,虽然在黎淼的指点下勉为其难地换上了,但站在镜子前,木芸还是皱着眉,翘起嘴,说出了那句话——“这东西真难看!碍手碍脚的!”
由于本杰明一家没有吃午餐的习惯,时间上也来不及准备,于是给白非与木芸送上了面包,饼干,以及牛奶与酒。当然,木芸是不屑这些难以下咽的干巴玩意的,她不过咬了一口牛角面包,便又冲到院子里追蜜蜂,以及被蜜蜂追去了。这一追,便是直到夜幕降临。
中途,本杰明再次出门,他要去市中心采买食材。于是,晚餐丰盛而精致!虽然似乎仍旧不大合木芸娃儿的胃口,但饥饿难耐的她还是在白非的监督下没有“出言不逊”,大口大口,面带生涩假笑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除此之外,主客谈笑,气氛融洽,如同天生一家。
夜未深,困乏之意却浓。由于不得不自称为祖孙俩,以及木芸的要求,她与白非被安排在了一间客房。木芸在黎淼的‘规劝’下勉强沐浴了一番,换上睡袍后倒上了客房里的绵软大床。
“要不我们换一换?”
木芸的这句话让靠在大床对面沙发上的白非很吃惊,甚至比得知有个人比白钟更强还吃惊,于是他笑了笑,道:“这可不像你的一贯作风……”
“是吗?但毕竟如果不是你……”木芸在床上一弹而跪起,看着白非的断手,“我……”她用手比刃,划过自己腰腹,“就变成木和芸两份了……”
“看来你很快便学会了他们的那种幽默。”白非望了望窗外的弦月,把本杰明送给他的灰色缎面睡袍一裹,后脑靠上了沙发扶手,“你明天还要随骆提雅去赶集,睡吧,我也要睡了。”
木芸没有答话,躺了下去,同时将金柄石刀本能地压在了枕下,并握上了刀柄。
窗外凉风徐徐,偶有入室,一阵阵淡得让人难以察觉的花之香甜亦是随风而入,时不时地沁入木芸鼻中。软软的床垫和枕头没能让她很快入睡,反倒使其左翻右滚……可惜了,如果爹爹还在,爹爹没死,真想让他也睡一睡这样的枕头,躺一躺这样的床……当然,还有她已经想不起模样了的娘……
木芸开始回忆,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回忆了,虽然除了爹爹的怀抱与微笑,也确确实实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
终于,她睡了过去。无梦之眠,时而深深的,时而浅浅的……直到感觉一缕微乎其微的灵力从窗口飘出,她才半醒了过来。当然,如果不是朝夕相处,她发现不了!
“老家伙……”她迷迷糊糊地轻轻吐字。
老家伙没有回应。
“老家伙……你……”木芸挣扎着起身一瞧,沙发是空的!这不是梦!一阵冷汗破肤而出,木芸一跃而起,握刀翻出窗外。
“你有进步。”
跌落白非怀中的木芸笑了,“那是自然……不过老家伙……你不会是想把我留在这儿一个人远走高飞吧!?”
“麻烦你小声些!”白非抱着木芸边腾空而起边道,“我和黎淼约好了,我要帮她个忙。”
“那么快……”木芸斜着眼,没好气地连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约好的?那家伙不是普通人吧?大忙还是小忙?你为什么要帮她?你要帮她经过我同意……”
“好了好了!”白非越出院墙后加快了速度,“我会告诉你的,不过现在得跟上!”
木芸一肚子的气,反身爬上白非后背,把下巴往他肩上一搁,也是望见了在大路左侧荒漠上极速向前的黎淼,“那家伙的速度倒是真快……这是要去哪里?”
“去我们来时的那些高楼附近。我要帮她打赢比赛,这样便能参加那个什么拍卖会,也才能有机会完成她的任务。”
“什么任务!?”木芸要长不短的黑发被风拍得呼响,一听到任务,她兴奋了起来,“你必须老老实实告诉我!”
“那得她先老老实实告诉我!”白非冷哼一声,“她要夺下拍卖会上的一件宝贝,她天朝老家的宝贝。”
木芸也是冷哼,晃了晃手中石刀,“有我的宝贝宝贝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
远方天际泛起虹光,大都市中心的边缘近在咫尺。不夜城的喧嚣早早便随风进入三人六耳,而置身其中,音乐与人语对他们来说简直如雷贯耳。
转过三两个街区,黎淼在一处未被霓虹渲染的商铺前停了下来。随后而至的白非放下了木芸,而直到这时,木芸才发现了白钟身上穿着与那个什么本杰明相同款式的衣装。“你别说,这衣服穿在你身上比他可好看多了!”她一脸的坏笑道。
黎淼也笑了笑道:“白先生的面孔棱角分明,不怒自威,身材更是高大挺拔,自然好看!”
“那么……”白非抬头看了看昏暗中高挂在三丈之上的商铺牌匾,“我们现在可以换一身了吧?”
“哦……”,木芸往上一瞧,先是叹道:“这门竟然比你在沉船集市的那门还大!”接着瞪大了两眼惊道,“这些字我认识!服……华……泉……”她摇头,“这个字我不认识……”
黎淼望了望白非,笑了,“还说你们来自闽中……”转而又把脸凑近木芸,“最后一个字读‘闽’,而且这些字该倒过来读。”
木芸虽然一脸的不高兴,还是再读了一次——“闽……泉……华……服!”
“对!”黎淼轻叩雕龙刻凤的木门,道了句“时来运转!”
轰!!!闷响从天而降,木芸在周身一紧,猛握石刀间却见白非挥臂,一个人影应声而飞,消失在夜幕之中!
“不好意思,太突然了,没把握好力度。但不得不说,那家伙隐藏得无声无息。”
黎淼嘴角微扬,“没关系!至少……我们拿到了第一张门票!”
木门从内部打开,幽冥般的灯光代替黑暗,映上一个个身穿各式天朝或西洋服饰的假人。假人们齐齐分列偌大的商铺之内,表情统一而姿势各异,诡异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