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想起幼时养的那只小狸奴。
它叫“阿雪”,只活了一岁。
唐辞寒来寻他玩耍,见阿雪可爱,摸它脑袋,却被认生的阿雪咬了一口。
皇后震怒,要处死阿雪。
母妃回赵家省亲,周围都是皇后的人,没人给他撑腰。
他只能跪地苦苦哀求,唐辞寒帮着求情。
皇后表面应允。
第二日,他却在御湖里发现了狸奴冰冷的尸体。
所有人都说是意外。
可他不信。
这个皇宫太冷太暗。
他和母妃吵架了。
悄悄出宫,逃离皇城。
因此认识了他此生最喜欢的姑娘。
母妃派人出宫,寻回了他。
后来,他才明白,在这吃人的地方,没有权力,连只猫都护不住。
母妃说得对,若不争,等唐辞寒登基,就是他们的死期。
他争了,却败了。
二皇子从衣襟里取出那金娃娃。
指腹摩挲着女娃娃左襟衣褶里藏的“安”字,又抚过男娃娃右衽盘扣间的“慕”字。
这是他亲口雕刻的,将二字藏在最隐秘处。
她应该没有发现吧。
“念安……”他轻唤,仿佛这样就能让怀中的金娃娃暖起来。
恍惚间,二皇子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柴房。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时的他别扭地问道。
“我叫怜怜。”小女娘说。
“我问的是你被卖进来前的名字!”他急急补充,又故作冷漠,“不说算了。”
“念安。”她轻轻地说,“我叫念安。”
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什么轻轻缠绕。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崴了脚,趴在她瘦弱的背上。
月色下,她脸上的伤口触目惊心,却没有提自己毁容,反倒碎碎念着他:
“你看看你,跳个墙居然还能崴脚,堂堂少年郎,还要我一个女儿家背着你,这是折腾你还是折腾我呀。”
“你破相了,不疼吗?”他记得自己这样问。
“疼呀,肉疼心更疼!”她笑着回答,那笑容让他心口胀胀的。
后来在宫里,他非要教她练字。
暖阳透过窗棂,他握着她的手腕:“腕要悬,心要沉。”
但少女控不住笔,笔尖在纸上歪歪扭扭,他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你写得什么啊,蛇体吗?!”
她恼了,从袖中抖出他幼时的字帖反击。
两人在书房追逐打闹,松烟墨香中,她的笑声清亮如铃。
还有那次过肩摔,她狡黠一笑,突然发力将他撂倒。
阳光将她身影拉得修长,她单膝点地凑近:
“好凝慕,这招可还受用?”
他红着耳尖,嘴上气恼,心里却带着笑。
之后便教她骑马,她的发带随风飘落,他伸手接住。
远处,少女一边骑马,一边回眸,青丝如瀑,随风飘扬。
她笑道:“凝慕,快看我!”
像清风一样,为他推开一扇窗。
“念安,我一直都在看你——!”
他喊得那样大声,望着她,开怀大笑。
冬日里,她踹树积雪捉弄他。
雪花落满他全身,她笑得直不起腰。
他抓起雪将她搂住,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两人发间。
“这叫——共、白、首。”
记忆最后停在那日。
她不知从哪学来一句“浮名浮利,虚苦劳神”,整日在他耳边念叨,后面还自己编了歌谣。
那时他听了,心中钝痛。
可他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再难回头。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唐琸旭轻声接道,指尖在周身几处大穴重重一点。
很痛。
鲜血从唇角蜿蜒而下,他却笑得温柔:
“阿念,一个人走黄泉路很孤单吧?别怕,凝慕陪你……”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秋千上的女子在对他笑,耳边又响起那熟悉的调子: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他将金娃娃吞入口中,和它融为一体。
黑暗渐渐笼罩了视线。
曾经,他因为母妃时常关他,所以抵触这样的黑暗。
现在,听着她的歌声,唐琸旭想着她,念着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
……
【史记】
寒更元年腊月廿八,夜雪骤疾,安皇后凤体违和,药石罔效,亥时崩于未央宫。
寒更元年腊月廿八,二皇子琸旭于幽禁之所自断经脉,吞金而亡。
——
注:
[1]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引用宋代苏轼的《行香子·述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