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戈从这一堆资料中翻出了一张宋展少年时的照片。
照片上的宋展约摸十二三岁，微微拧着眉直视着镜头，尚带着婴儿肥的脸上不见青少年的稚气，反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阴郁。
他身后站着一对衣着考究、气度出众的中年夫妇，女人张开臂膀搂着他的肩，满面都是笑容，男人略略后站半步，自然地搂着妻子的腰。
许戈看着这张温馨的家庭合照，缓缓地皱起眉头，这张合照中的一家三口站位很亲密，姿态很亲密，但却给人一种流于表面的感觉。他的目光落在少年宋展阴郁的眉眼上，也许是年幼的宋展还不会很好掩藏自己的心绪吧。
而且，除了流于表面的亲密，宋展从相貌上来看，没有一丝一毫与那对夫妇相似的地方。
他们真的是一家三口么？
许戈深吸一口气，放下照片，转而翻出宋展的家庭背景资料。宋展的父母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中只占了很小的一段篇幅，宋展在12岁时便被送进了一所私立寄宿学校，他在这所寄宿学校就读了六年，最后以一个惨不忍睹的分数上了建安的一所民办大学。而他的父母在他成年后便立刻移居国外，至今不曾回来。
就好像他们只是为了让宋展拥有一个看起来完整的家庭以及合法的户籍资料才会出现，留下的那张合照则是唯一能证明他们出现过的证据。
真是有意思啊！
许戈没忍住笑了一下，宋展的人生好像是从12岁才正式开始的，那么他之前的时光是在哪里度过的？又是谁为他准备了这一切？是陈旖么？
不，不是。许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陈旖那时也不过是一个稚童，那就只能是那个毒蛇一般的女人维多利亚·莫拉蒂了。
许戈一瞬间联想到了许多，这个女人当年究竟想利用建安的孩子做什么？
他垂下眼帘，目光又不经意地落在那张合照上，照片和散乱的资料叠在一起，只露出了一半，那对夫妇笑容明显的下半张脸被遮住了，只露出两双没有多余情绪的眼睛，给这张原本就有些诡异的照片又蒙上一层淡淡的阴翳。
许戈又一次将照片拿在手中，这次他没有再去看人，而是将目光定格在照片的背景。照片的远景模糊不清，只能看出来他们似乎是站在路边拍摄的，背后是一片田野以及更远处零星的几栋房屋。
这副景象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许戈却盯着看了好久，他越看越是觉得这个背景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究竟在哪里呢？
许戈眨巴了一下有些酸涩的眼睛，决定暂时放下这个问题，宋展前十二年的人生几乎是一片空白，虽然没有证据，但他一直隐隐怀疑那对夫妇并不是宋展的亲生父母。如果宋展真的是被半道领养的……那么他之前会待在哪里？福利院？等等！
许戈忽然深吸一口气，他感觉仿佛有一股电流流过他的胸口，令他不由得轻轻地颤栗起来——他想起来了，他为什么会觉得这张照片拍摄的背景有些眼熟，他确实曾经见过相同的背景——在莹心福利院的照片墙上。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照片墙讲述的是莹心福利院的历史。
许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知道他该去何处追寻宋展的过去了，而这恐怕就是找到他的关键。
……
澄红清亮的茶汤注入花纹精美的瓷杯之中，登时升腾起一阵袅袅的白雾。
陈旖放下茶壶，皱着眉望着傅斯瑰头也不抬地往茶杯里一连放了五块方糖，她顿时觉得牙根一阵发腻，仿佛这甜得发齁的茶水全灌进了她的嘴里。
不过，傅斯瑰并不这样觉得。
放完糖后，她用茶匙搅了搅，确保这五块糖都完全融入红茶之中后，这才姿态优雅地端起杯盏，啜饮了一口。从她舒展的眉眼来看，她一定认为这杯甜茶味道好极了。
陈旖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好像自己再多看一眼，这糖水就要灌进她的嗓子眼了。
而就在她移开视线的同时，傅斯瑰微微抬眸，透过氤氲的雾气向她投来探究的一瞥。
最近陈旖粘她粘得甚紧，连处理事务、接见下属都不避讳她，不知是否上回她们的谈心对陈旖起了什么刺激，她的这股“贴身紧逼”的劲儿，总令傅斯瑰想起她刚到美国的时候。
想到自己求学的少年时代，傅斯瑰却没有什么怀念之情，在美国的那十年，着实没有什么令她愉悦的回忆。
陈旖的“贴身紧逼”令她有些烦恼，她可以在其他人的监视下依然从容安排一下事情，但在陈旖的关注下就很难做到了。
陈旖对她的“毫不避讳”，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束缚呢？
傅斯瑰在陈旖转回视线之前，收回了自己的探究，再度低头啜饮了一口茶水。
“你觉得宋展会藏在哪里？”陈旖忽然问了一句。
“这话不该问我啊。”傅斯瑰笑道，“我和他又不熟，他不是和你一起长大的么？”
陈旖笑着摇头，但很快她的笑容敛住了，眼眸一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阿展的身世很可怜，他从小在莹心长大，虽然后来拥有了养父母，但对他来说，莹心才是他第一个家吧。”
傅斯瑰含笑道：“看来你已经有头绪了。”
陈旖叹了口气，眸光流转，缓缓流淌出一丝感伤与怀念：“时过境迁，莹心几次搬迁，当年的痕迹恐怕也找不到了吧。”
“事在人为，只要有心，又怎么会找不到呢？”傅斯瑰将杯盏轻轻搁在茶几上，微微抬眸注视着她，声音轻柔，仿佛带着一丝诱哄，“不过你可要抓紧一点，至少要赶在警方之前。”
说完这话，她转动眼眸轻轻一扫，一向与陈旖形影不离的封越却不在。不过这也并不奇怪，陈旖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不喜欢封越也在跟前。
她垂眸浅笑，将思绪藏匿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