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脚冰凉那可不是好事。”听皇妃说完云儿的情况,老夫人说道。
“不止是手脚冰凉,连小腿肚子都是冰的。”韶华道。“我听人说,凉气要是上了膝盖,这人可就……完了!”
“唉!”老夫人叹气。随即就对皇妃说道,“去叫撒子过来。”
皇妃以为老夫人是要跟撒子商议云儿的后事,谁知,撒子来了,老夫人却道:“你去跟王妈说,就说婚事就赶在这几日办了吧。云儿怕是挨不了多久了,一来也可以给云儿冲冲喜,说不定能好些。二来,也免得婚事被耽误了。都是大男大女的,日后不好相处。”
撒子听说云儿快不行了,也是嗟叹不已。说道:“好端端的一个人,谁想到会成这样。”又道,“老夫人不必担心,便是云儿走在前头,按规矩也该是先紧着喜事办的。我这便去跟王妈先定了日子,保证不会耽误婚事。”
撒子走后,皇妃听老夫人说着丧事让着喜事先办的例子。说有一家闺女,跟人私定了终身,为娘的死活不同意,奈何闺女以死相逼,便只得点头答应了。可就在婚期头一天,当娘的猝死。家里只得搁置下尸体,先给闺女成了亲。闺女先穿孝后披红,出嫁后头发一片一片的掉,怎么医治都好不了。
“更何况这还是个小口,唉,还是先筹划好才是。”老夫人道。
‘小口’是指年轻的死者。因为不是寿终正寝,所以讲究也特别多。
想到云儿如今已经成了老夫人口中的‘小口’,皇妃的心又是一阵疼。
撒子很快就带回话来,说王妈说了,让皇妃和老夫人只管定日子,她们什么时候都行。老夫人其实已经想好了一个日子,那就是这个月的十二。只是时间有些紧,只剩下几天的时间了。别的都好说,可新房还没有着落。总不能让韶华婚后跟王妈他们挤在一处,住在滩里。
这时撒子过来说他要搬出去。
“你要去哪?”皇妃问。“这滩里如今哪还有空房子?”
“我去跟……大夫住。”撒子道,“他一个人也冷清,我们爷俩这些时每日在一起喝两杯,觉得挺投缘。我早想着去跟他一起住了。”
“你们怎么……”皇妃看看老夫人,“走到一起去的?”
“我这肠胃一直不大好,都说大夫神的很,我便也去让给我瞧瞧,一来二去的就聊在一起了。”撒子道。
“苦了你了。”老夫人道。知道撒子是想给韶华腾房子。也是为了去照顾义王。
“哪里。”撒子低头道。
“他一个人不会做饭,你去了也能吃口热乎的。”老夫人缓缓说道。
“撒子去了,我们就能名正言顺的给他们送吃的了。”皇妃道,说完又看着撒子,低声说道,“就是,辛苦你了。”
看着撒子,也不只是撒子,皇妃每每看到为了他们尽心竭力的这些人,总会有一种无以为报的亏欠。说来是主仆,可那份忠义早就已经超出了主仆的范围。怪不得老人们常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忠义这两个字在现代几乎已经失传了。
撒子把小麻花也带了去。自从美枝来了,小麻花也不怎么过去那边了,吃饭也在这边。大麻花这个亲哥如今对他来说,还不如撒子亲近。两个光棍汉很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
皇妃给他们带了很多吃的用的。不完全是因为义王,更多的是为了撒子,不能再让撒子在吃喝上受委屈了。老夫人说得对,脑子转的欢的不一定就是在算计人,也可能是在为别人考虑。就拿房子这事来说,皇妃还没想到怎么办,可撒子却早已经想好了,还说的那样在理,不让他们有任何负担。
新房很快就装饰好了。皇妃说那屋有一股子光棍汉的味道,王妈便找来一些艾草,把过年点的线香揉碎了混在艾草里面,慢慢煨着,把家里熏了几天。
娶的时候是从皇妃屋里娶,家里院外披红挂彩,滩里来了好几个女人帮着张挂。王妈为了隆重,特意让儿子亲自前来迎娶。用滩里人的话说,这是大娶。是娶媳妇的最高礼遇。云山也是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一路吹吹打打,引得滩里的人竞相观看,尾随了一片。
这是滩里头一桩婚事,还是办的这样的隆重。到了皇妃的门前,人多的把一条路挤得水泄不通。等云山把韶华背出来时,陪嫁的马车都出不了院门。撒子和大麻花出去吆喝了一番,才让出一条道来。
皇妃真想跟着去看娶回去的典礼仪式,可这是不行的。听着热闹声远去了,皇妃扶着老夫人回到了屋里。丸子跟着压轿去了,应皇子是一滩之主,滩里谁家有红白喜事自然少不了他。撒子是男方请的媒人,也去了。屋里只剩下皇妃和老夫人。看着一地的狼藉,皇妃真有一种女儿出嫁的伤感。云儿那时候只是从这屋去了那屋,她并没有什么感觉。此时却真真切切的觉得韶华出嫁了,从此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虽然知道韶华只是在王妈家里住这一晚,明天回门儿就回来了,可心里还是很难受。
回门儿过后就是会亲家。会亲家后的第二天,云儿就过世了。会亲家那天,皇妃和韶华还特意过去看云儿,云儿竟然靠着被子垛坐着,看着竟似好了许多。韶华不知道有回光返照这一说,还以为云儿真是被她的喜事冲喜冲好了。高兴的拉着云儿说话。皇妃却看出云儿的反常只是虚假的繁荣。她上去拉着云儿的手,对她说道:“你只管好好养着,什么都不用操心。浩子和黄芽,有我们呢。”
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有些哽咽。忙过去看炉子。这才看到美枝不在,便问:“美枝呢?今天没来吗?”
“昨天就没来,”云儿气息微弱的说道。
“不来正好。明天让我婆婆重找一个人来伺候你。”韶华道。
听见韶华这才刚成亲就婆婆婆婆的叫着,皇妃却无心取笑。云儿露出苦涩的笑容,看着韶华说道:“真羡慕你呀。”
“你别想那么多了,只管好好养好身体。”皇妃说着就张罗着要给云儿做饭,想起来又问,“美枝没来,那你早上吃饭了吗?”
“吃过了。是他给做的。”云儿道,“这也是改了性了,这辈子还头一回吃他做的饭。”
“哼!……”韶华正要说话,被皇妃拉住了。皇妃强笑着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以前是你逞强,不用人家。现在看你病了,他自然也心疼。只是嘴上不会说罢了。”
“要是这样,那我病这一场也值了。”云儿也笑道。
看着云儿流露出的幸福的笑容,韶华明白了皇妃的意思。跟着说道:“以前就是你惯的他!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得让他惯着你才行。”
“妈妈妈妈,我们要走了!”丸子过来叫道。
“那你躺着吧,我们中午回来给你带饭。”皇妃起身扶着云儿躺好了,给她盖好被子。
“我真想跟你们一起去啊。”云儿看着她们说道。
“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了。”皇妃强忍着眼泪说道。
好不容易等到散席回来,皇妃赶紧又过来看云儿,云儿却又陷入了昏睡。她真希望云儿还跟前些天一样,就算昏迷不醒,也还能坚持着。可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听见外面狗叫,有人在敲门。应皇子忙穿上衣服出去开门,皇妃心慌的几乎喘不上气来,等不上穿衣服出去,就掀起窗帘往外看。看见应皇子一打开门,一个小小的身影就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皇妃也一下跌坐在炕上。
这里跟朝歌的风俗一样,父母离世,儿孙得跪着来给亲友报丧。
这也是滩里头一桩丧事。虽然知道人死万事空,可皇妃还是坚持要大办。停灵七日,让滩里的人来吊唁。皇妃此时已是债台高筑,韶华的婚事,一家子的开支,这又是云儿的丧事。可她就是不愿将就。要让云儿走的风风光光的。丧事比婚事开销要大得多。厨房里的火就没有断过,院子里两张大桌子并在一起,都供不上吃饭的人。大白馒头一锅一锅的蒸出来,可一出锅就被哄抢一空。来吊唁的人都得管饭,人们连吃带拿,一天两袋子面都不够。
大麻花胳膊上缠着一条白布,黑着一张脸。只要他一出来,准能听见骂声,骂干活的不用心,骂人糟蹋东西,骂昨天来过的人今天又来吃。人们见了他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该吃的也不敢吃了。
皇妃早就说过,丧事的一切开支都由他们负担,不用大麻花花一分一毫。可大麻花对这般铺张还是很不以为然,觉得皇妃这纯粹是瞎花钱。放着活人还不知怎么样呢,却给个死人这样破费。关键是她也吃不着喝不着,白白便宜了外人。他最见不得被人占他的便宜,所以恨得什么似的。唯一让他高兴的,就是云儿这一死,他就可以娶美枝过门了。一想到美枝,他心里就像住进了一窝耗子,挠的他心痒难耐。
想到以后就能跟美枝每天钻在一个被卧,搂着她那像发面似的绵软蓬松的身体,大麻花恨不得这劳民伤财的丧事能立刻结束。他还从没有这么急切的想要得到一个人,想的失魂落魄,坐立难安。他也不是没见过个女人,那时候在朝歌,乐乐坊那些个头牌他哪个没见识过?不就是那样吗!可如今却觉得,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也比不上美枝一个。这五六年,他过的就像一潭死水,吃,喝,睡,都是为了解决一时的需求。可美枝却让他死水一般的心活了过来。她勾人心魄的眼神,有意无意的身体接触,和话语中的撩拨,让他像回到了十六七岁,初见识女人,心动的不能自已。
好容易挨到云儿过了三七。大麻花就过来跟应皇子和皇妃说,想要再娶一个,说家里没个女人不行,变天了大人孩子都找不着换季的衣服,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云儿这还没出百天呢,你这就再找,只怕会被人说闲话。”老夫人委婉的说道。
“我如今也顾不得了。”大麻花闷声说道,“大人孩子都要吃喝,我这一天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家里还什么都没置办。我这也是没法子。”
皇妃一直冷冷的着看着大麻花。此时问道:“那你是不是已经相中谁了?”
“也没相中谁,我如今还哪有那个心事。只为了这两个孩子,随便找个人凑合着罢了。”大麻花道。
“凑合也得有个人啊。”皇妃道。“是谁啊?还是你想让我们给你找一个?”
“嗯……”大麻花豁出去道,“只现在屋里这个罢了。她也做的熟了,知道我们父子的习性。”
“美枝?”皇妃问,“她有家你不知道吗?她老公和孩子现在还在张进桥,来找了她几次,她都不跟着回去。你再找她那不成了重婚了吗?”
“皇妃怎么知道这些?”大麻花变色道,“难不成是已经访查过美枝?”
“自来到这院子里的,我都得问个清楚。”皇妃丝毫不惧,说道,“尤其美枝到处跟人炫耀,说屋里那个已经水米不打牙了,她马上就是二当家的夫人了。——我不得问问她是什么底细吗?”
“这,……”大麻花软下来,还是说道,“皇妃这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哼。”皇妃冷笑,“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云儿还没走,这滩里就已经传遍了,我又不是聋子,怎么会不知道?我还要跟你说,美枝以前在张进桥是做什么的——可能你也知道——但是我还是要再给你说一遍,美枝虽是个女人,但也好赌,只不过赌本就是她的身体,输了就用身子抵债。为此惹得两个赌客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惹怒了张明儿,将她赶出了张进桥,这才一个人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