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斯马尼亚,亚瑟港。
悬崖边上,大地张开巨口将星野苍介吞入其中,那是望月彻构建的监牢。
黑暗,粘稠,窒息。
周遭是无尽的压力与摩擦,碎石和砂土像活物般缠绕上来,挤压着他的胸腔,剥夺着他肺里最后的空气。
无流驻静静插在望月彻面前的土地上,魔神“数”的使者只是右手向前虚握,这把战斗利器便在泥土的推动下被望月彻紧紧握持。
“外域来客,孱弱不堪。”
望月彻打量着无流驻的外形:整块合金被塑造成剑的样式,双刃部位隐约闪耀着一抹紫芒。
早在身后传来的枪声响起之前,望月彻便举起无流驻,像是乐队指挥家那般举起战利品,让自己构建的“新秩序”随着剑锋挥出。
先前两人战斗之时,“夜神月”趁机夺走了现场警卫佩戴在腰间的手枪,而现在,他将子弹上膛,对准自身的“另一种可能性”不断扣动扳机,数枚子弹理所当然受气体压力推动直奔望月彻而去,却都在即将命中的时刻停留半空。
“方程植入,我的能力。”
望月彻转身的刹那,时间流速仿佛骤变。
九枚子弹依旧如凝固的琥珀悬停在那里,弹头高速旋转绞碎空气,荡开一圈圈透明涟漪。
直到剑锋划过,风铃般的金属断裂声侵袭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铜壳内的铅芯被精准剖成十七等份,与更多的铜质碎屑混在一起簌簌落下,一场灼热、滚烫的金属微雨溅落在草坪上,发出细微“滋滋”声,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息。
远处,“夜神月”握枪的手臂僵在半空,手指仍保持着扣动扳机的姿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的攻击并未奏效,却在看见望月彻身后情形时露出喜悦的笑容。
……
在紧密的碎石层中,星野苍介的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一块与众不同的东西。
煤炭,塔斯马尼亚古老地层中沉睡的黑色能量,此刻,对于星野苍介而言,它已不仅仅是燃料,而是一把斩无不断的碳素刀。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几乎所有的精神力都聚焦于指尖接触的那一块煤炭上,并非推动整块煤炭,而是引导着构成这块煤炭的碳原子晶格层,让它们沿着一个极其微观的平面进行着高频、往复、定向的错位移动。这种移动的幅度极小,但频率却高到匪夷所思。
在外界看来,他手中那块漆黑的煤炭本身形态没有变化,但其边缘,却发出了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的、仿佛空间本身在发出震颤的嗡鸣声。煤炭周围的空气(或者说土石间的缝隙)因为这种极高频的微观振动而微微扭曲。
“哗啦——!”
恰在九枚子弹被剖开的瞬间,一道身影猛地从望月彻身后地面破土而出,带起漫天尘土和碎石,碳素刀的刀锋因高速切削转为暗红色,穿过弥漫的尘埃直刺望月彻,“数”的使者再度反身横斩。
与以往的星野苍介一样,望月彻令无流驻高速延伸,确保自己手中的武器足以后发先至,但星野苍介成功预判了敌人的动作,他的目标并非望月彻本人。
高频振动的暗红色碳素刀尖,精准地点在无流驻冰冷的合金剑身之上,高频振动的破坏性能量顺着剑身,以更快的速度直接导向望月彻握剑的右手。
霎时间,望月彻感受到一股尖锐、狂暴的高频振荡力如同无数细针,顺着肌肉骨骼逆袭而上,试图将他整条手臂的生理结构从内部瓦解。
始终神色平淡的望月彻眉头首次蹙起,并非由于疼痛,而是因为自身精确安排的攻势首次被对方打断。
方程植入:作用于我右臂的所有异常振动矢量,归零。
脑电波将“新秩序”施加在施术者的身体部位,规则层面的力量强行湮灭了手臂内肆虐的能量乱流。
在攻势失效的同一瞬间,星野做出了决断。他放弃了精细操控,转而将最原始、最狂暴的力量灌注其中,如同投掷标枪,将手中那块煤炭朝着望月彻砸去。
“咻——!”
那块煤炭突破了音障,发出刺耳的爆鸣,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黑色闪电,并非直射望月彻本人,而是狠狠砸向他脚边的地面。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煤炭被赋予的恐怖动能瞬间释放。望月彻脚下的大地被硬生生凿出一个巨大的缺口,碎石混合着烟尘冲天而起,“方程”足以使得望月彻无视煤炭的动能撞击,但他并未料到星野苍介依然没有选择直接攻向他,一时之间,他的身体在间接冲击中微微失衡。
星野苍介没有错过这短暂的间隔,他的双手猛地向前虚按,并非直接攻击,而是在编织属于自己的领域:万象息吹。
在一个孤立系统中,混乱度总是自发地增加,秩序总是不可逆地走向崩坏,这便是熵增定律。星野苍介起到了推动者的作用:他主动强制加速领域内微观粒子的混乱运动,让一切迅速回归无序的混沌。
以两人为中心,半径五米内的氮气与氧气分子被疯狂地推向四周,形成一个急速扩张的低压真空核心。
望月彻感到耳膜向外鼓胀,肺部仿佛要冲出体外,而他精心维持的、依赖空气介质稳定传播的感知方程瞬间失真,当他开始令周围空气密度强行回归标准值时,被排开的气体则瞬间回填。
等待着对方出招的星野苍介后发制人,更外围的大气在能力的作用下加速推动内侧,使得被回填的那一部分空气受到压缩。
真空地带被填补的瞬间,一场向内爆发的空气海啸爆发开来,无数空气分子被加速到极致,化作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带着震耳欲聋的音爆声从四面八方狠狠砸向中心的望月彻,这一招依旧无法真正伤害到他,那些冲击波在被植入方程后消弭于无形。
真空与风暴的轮回地狱中,作为交战场地的悬崖毫无预兆地垮塌,随着巨大的土石平台,两人向着下方不远处的亚瑟港海峡疯狂坠落。
坠落过程中,望月彻不止一次试着让自己悬浮起来,但星野苍介疯狂的干扰行动令他的努力化作泡影,而他挥舞无流驻刺穿对方的尝试也以失败告终。
沉重的落水声仿佛是深渊的叹息,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了两人。
入水不到一秒,望月彻的生存本能让他瞬间完成方程植入,他将体表净水压调整为0,下沉末速度始终为10m\/s,无形的力场将海水撑开,下沉速度也变得可控,他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开始将对方排开水体的运动状态转化为自己可接收的声波方程。
下方更深邃的黑暗中,星野苍介的双手又一次做出相同的虚按姿势。
当液体的局部压力快速降低到该温度下的饱和蒸气压以下时,液体内部会瞬间气化,产生大量的蒸汽空泡,通过“定向转移”能力,星野苍介可以强行将水分子从特定区域“排开”,从而在该处人工制造出一个低压的真空空腔。
对于望月彻而言,他构建的防御型力场方程(体表净水压= 0)是针对均匀水压设计的。当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真空泡时,水的连续性消失,外界压力会瞬间改变。如同被无形之手拉扯一般,他维持的力场会朝着真空腔的方向猛然开裂,无法再维持稳定。
(果然,他操纵海水的能力受到了削弱,因为多介质的限制存在。)
望月彻始终清楚星野苍介的能力限制,不过他也很明白对方已经将自己拖入了对“方程植入”更不利的场地:在海中,他能感受到的不再是简单的攻击,而是整个世界都在拒绝他的“秩序”。
他植入的每一个稳定密度、定义流速的方程,都像是在试图冰冻一团沸腾的开水,需要消耗数倍的精神力去对抗整个领域自发走向混乱的趋势。
更何况,由于两人的位置过于接近,望月彻根本不可能通过修改大范围水体的运动方程来限制星野苍介的运动,只好挥舞无流驻迫使星野苍介时刻改变位置。
与上述“排水”截然相反的过程,可以被称作“空泡水流崩塌”。
由于空泡内部的压力极低,而海面以下的环境压力显然更高,星野苍介只需停下之前的转移过程,周围的高压海水会以极高的速度从四面八方涌来,疯狂地填补这个真空区域。这个过程就是“崩塌”。
而星野苍介则利用每一次水流冲击的反作用力,如同深海幽灵,不断调整方位躲避“无流驻”的攻击,他连续在不同方位制造并引发空泡崩塌,让望月彻的防御力场如同置身于一场永不间断的水下爆破中心。
就这样,星野苍介死死地缠住望月彻,趁其疲于应对之时引动洋流,将对方向着更黑暗的下方拖拽。
一百米、五百米、一千米……
直到一千五百米深处的水下,光线早已消失,两人在无声的黑暗中进行着最残酷的消耗战。
为了应对海水高压,星野苍介时刻让身体的表皮细胞及其附着的水分子向外侧进行高频、微小的定向转移,结合“力场扭曲”的能力在体表创造了一层由自身能力驱动的无形装甲。
为了维持呼吸系统的正常运转,星野苍介感知并锁定周围海水中稀疏的溶解氧分子和水分子,将周围海水中的氧分子持续不断地“抽吸”并“注入”到自己肺部的肺泡毛细血管中,与血红蛋白结合。同时,他将血液中二氧化碳分子抽取出来,转移到体外的海水中。
星野苍介小心翼翼地拉远距离,早在空泡崩塌前躲在深海的岩柱后方。
1500米的深海之中,空泡崩塌瞬间,中心点会产生极端压力,并以冲击波的形式向四周传播,现在,冲击波的强度已经来到了1.5Gpa。
至多同时三个方程。
星野苍介暗中思考着望月彻的生存手段,他相信对方的算力和方程作用范围必定存在极限,否则自己不可能实现顺利反击。
首先,第一个方程用来维持外部压力平衡,毋庸置疑。
第二个方程负责体内流体循环与气体交换,望月彻是由“神”创造出来的“人”,他和自己一样需要一种机制来提取氧气并排出二氧化碳。
第三个方程位在早期会被用于观测自己的方位,星野苍介确信望月彻用某种手段在深海中锁定了自己,这是唯一一个可以存在变数的方程位。
自后方传递而来的巨大冲击力命中了星野苍介,身后原本坚不可摧的岩柱碎成两截,在远处望月彻的方向,微弱闪光转瞬即逝,那是声致发光现象的具体呈现。
星野苍介右肩膀处的鲜血在黑暗中开出一朵妖冶的花。
空泡的不对称崩塌,会引发高速微射流。
正如星野苍介所想的那样,确认对手没有进行移动后,望月彻便将第三个方程位作为“炮台”,经过计算,星野苍介此前制造的空泡在引力作用下发生偏转,形成的海水微射流起到的作用与穿甲弹无异。
必须全力一搏。
没有过多思考的时间,趁着望月彻尚未将第三个方程位再度用于观测,星野苍介将残存的所有精神力,如同压缩到极点的弹簧,一次性、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他不再试图“排开”水流或制造单一的空泡,而是望月彻为中心,构筑了一个半径不足三米,却蕴含着极端物理矛盾的“混沌球”:
不同区域的水分子开始无序转移,有的区域密度骤增至近乎固体,有的区域密度锐减至接近真空,这使得望月彻赖以定义自身受力环境的“均匀介质”隐藏前提瞬间崩塌。
与此同时,一部分水分子之间开始剧烈摩擦,在微观尺度上制造出无数高温热点,又与周围冰冷的海水形成极致的温度差,引发剧烈的、无序的热对流,海水在这个狭小的球体内,同时向上下左右、所有方向进行无序的、高频的脉冲式冲击。
一瞬间,“万象息吹”的熵增性质发挥到了极致。
所有方程失效的短暂间隙,星野苍介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凭借着对自身领域的本能适应,以及“定向转移”带来的精准推力,猛地突破了那短暂失效的力场,贴近了望月彻,他没有攻击,而是伸出完好的左臂,死死地抓住了望月彻持剑的右手手腕。
下一刻,两人如同被无形的巨矛从深海投射而出,撕裂重重混乱的海水,向着头顶那片微弱的光明疾射而去。
望月彻失去了最佳的反制时机,当他试图重新构建方程时,星野苍介紧贴着他,两人在高速移动中不断旋转,使得精确锁定变得异常困难。
巨大的水花在海面上炸开,星野苍介竭力抵抗着失血带来的晕厥感,将两人带向岸边。
望月彻的身上没有一丝伤疤,他坐在沙滩上,扭头看向身边即将昏迷的星野苍介,对方的左手还紧紧抓住他的右手腕。
“那个时候,你本可以杀死我的。”
望着星野苍介血流不止的左肩,望月彻古井无波的双眸中第一次浮现出名为“不解”的眼神。
“你…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