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云中坞,萧清晏将沿途所见牢牢记下。
诸葛弘将她带到了一处暖阁,这暖阁内外侍立的竟是清一色的俊美男子。
或英武,或柔媚,或束袖佩剑,或脂粉鲜衣,真可谓环肥燕瘦,风姿俱全。
大晋男风盛行,莫非这位坞主白爷也有收集美男子的癖好?
萧清晏想要看看这白爷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主座的前方隔着一架百花锦绣屏风,根本看不清坐在后面的人。
诸葛弘对着主座方向行礼:“坞主。”
主座上的人影只是虚抬了抬手,并未出声。
却是站在白爷身旁的一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萧清晏顿觉眼前为之一亮。
这青年宽袍大袖,玉簪挽发,仪容潇洒飘逸,通身的气度在暖阁一众男色之间,更是如同鹤立鸡群,美玉置于瓦砾之中。
在这个士族垄断各种资源的时代,如此人物,绝非寻常寒庶出身。
萧清晏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审视着她。
“在下韩逸章,柳君既到了此处,必是诚心相见,又何故还遮遮掩掩?”
青年言笑晏晏。
萧清晏没有摘下幕离,坦然道:“若是韩兄能撤走这扇屏风,柳徽也必定立刻摘下幕离。”
韩逸章只是笑了笑。
显然,坞主遮遮掩掩自有他的顾虑。
萧清晏将语气放缓和:“在下身患隐疾,不便示人,这才以幕离遮挡,但一番诚意确是昭然可鉴。”
屏风后白爷传来一声闷咳。
韩逸章便就此转了话题:“不知柳君想要与坞主谈什么?”
“想来,白爷之所以会拨冗见我,只因听说了我是从关中而来,且带着数百精兵和不菲的财帛。”
韩逸章不言语,算是默认。
萧清晏道:“实不相瞒,这些精兵与财帛其实并非在下所有,而是旧主临终遗留。”
看韩逸章的神色,她便知道,对方已经根据她的说法,自己脑补出了一个答案。
但韩逸章还是问了句:“哦?不知柳君旧主是何人?想来能让柳君投效的,定是一方英杰。”
萧清晏身姿端立,以示对旧主的恭敬:“吾主乃关中之王。”
“柳君说的,可是此前在关中自封为王的张遮?”
“正是,外戚杨勋勾结赵王,扶持傻儿登基,在洛京城把持朝政,民怨沸腾,吾主心怀大义,举兵讨伐,却不幸被齐王手下的一个无名小卒所害,柳徽深受关中王提携之恩,势要为先主报仇,完成他生前未尽之愿。”
萧清晏言辞激愤,一身气度更是让人先对她这个人信了三分。
但这还远不能打消对方的疑虑。
韩逸章风度翩翩:“听闻关中王帐下有一位姓柳的谋士,年纪轻轻却智计过人,颇得关中王器重,莫非就是阁下?”
候在门外的聂尧听到这话,顿时心口猛地一紧,呼吸都忘了。
果然,这云中坞的人绝非寻常山匪之流,消息如此灵通,竟连张遮手下有些什么人都了解得这般清楚。
萧清晏自嘲一笑:“什么智计过人?不过是个无能之辈罢了,柳徽愧对关中王的信任,若不能为先主报仇,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说到激动处,她对着屏风拱手长揖。
“柳徽虽不才,但先主身故后,总算勉力保下几百精兵与部分财帛,如今只想寻觅一个新主,以余绵薄之力,辅佐新主成就大业,完成旧主未尽宏愿,只求来日新主能代我杀了齐王,还有那萧清煜,我要砍下他的头颅,祭奠关中王在天之灵。”
韩逸章似乎不为所动:“张遮的宏愿是谋反自立,大逆不道,柳先生既然想完成他的遗愿,大可以去投奔那些势力雄厚之人,云中坞燕雀之地,恐怕容纳不了先生的鸿鹄志,白爷愿意破一次例,放柳先生一行人过去,就当你我交个朋友。”
萧清晏笑声清冷:“倘若这天水岭真是燕雀之地,也不会招来鸿鹄在此筑巢,天水岭占据地利,早日在此积蓄力量,招兵买马,等到来日秦失其鹿,群雄逐之,天水岭这只鸿鹄便可迅速吞下整个关中,扼天下之咽喉。”
韩逸章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暖阁内变得静可闻针。
萧清晏嘲讽道:“有吞天之志的人,竟没有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胸襟气魄,难不成,白爷将来是要靠着这满屋的男宠,色诱天下吗?”
“砰——”
屏风后响起一声重重的拍案声。
稳坐幕后的白爷,终于稳不住了。
韩逸章也不再端着一张云淡风轻的笑容,皱起了眉头。
“柳先生的唇舌真是锋利如刀,就不怕招来杀身之祸吗?”
他这样的反应,让萧清晏生出一种荒诞之感。
原以为这韩逸章气度非凡,应当是白爷的幕僚谋士。
可看他一喜一怒完全被白爷牵动,倒更像是为了讨好白爷而失去自我的男宠。
相比之下,萧清晏依旧冷静。
“我既然已经踏入了云中坞,难道白爷还会放我活着离开吗?但我若死,我留在外面的几百精兵也绝不会罢休,与其无畏杀戮,伤人伤己,不如坦诚合作,柳徽已经自愿折腰,唯白爷马首是瞻,助白爷成就大事,可惜,白爷身边竟是男宠之流,实在不堪与谋。”
韩逸章愿意对白爷俯首称臣,却不代表他对别人的羞辱也毫无气性。
萧清晏的话挑起了他骨子里的清高,使得韩逸章拂袖进了屏风后。
但同时,也捧高了白爷。
片刻后,屏风后又走出来一个俊俏男子,看起来比韩逸章温顺许多。
“白爷很欣赏柳先生,也愿意结交柳先生这个朋友,若是先生真的愿意留在云中坞,助白爷谋事,定不会叫先生失望,不过,商谈大事也不急在这一时。”
男子的嗓音温软如水。
“说来也巧,就在几日前刚来了一个人,也追随过关中王,兴许还是柳先生的旧相识,先生可前往一见,顺便稍作歇息。”
聂尧在门外,猛地攥紧了佩剑。
糟糕!
萧清晏表面不动声色,心却也跟着沉了一沉。
没想到,这云中坞竟然还有张遮的人。
若是见了面,被对方揭穿了她在撒谎,事情可就难办了。
萧清晏跟着带路之人离开。
屏风后,站在白爷身边的一人问道:“韩郎君,您看此人可有撒谎?”
韩逸章知道,这也是白爷的疑问。
他道:“根据传回来的消息,张遮帐下的确有一个叫柳徽的谋士,为人低调,不常在人前走动,至于,此人是否在撒谎,等他与那人见了面,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