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沈安宁渐渐习惯了锁匠铺的节奏。
白日里，她大多蜷在阁楼的阴影中，听着楼下修锁的叮当声和老张与顾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度日。那单调的金属碰撞声，听久了，竟成了安抚她焦躁魂髓的白噪音。夜晚，当夕阳彻底沉下，老街被朦胧夜色与各家灯火笼罩，便是她可以相对自由“活动”的时刻。
张铁生虽然嘴上依旧不饶人，但行动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照。每天傍晚，他会以“熟悉环境，免得你乱飘惹麻烦”为由，推着那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带着她在老街附近转悠。
“那是牛叔的粮油店，他家米还行，就是爱缺斤短两，我爷爷从来不去。”他用下巴指了指斜对面，“旁边是废品站，老王头脾气臭，少靠近。再往那头走，拐过弯，是几家小网吧和台球室，乱得很，你这样的……”他顿了顿，把“鬼”字咽了回去，生硬地转开话题，“……反正别往那儿去。”
他硬邦邦的介绍，没什么温情，却像一张粗糙的地图，让她对这条赖以栖身的街道有了更立体的认知。她飘在他身侧，看着路边下棋的老人，闻着空气中飘散的饭菜香与隐约的垃圾味，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一个与她过往截然不同的、鲜活又嘈杂的世界。
这晚，他们路过街口的老槐树。秋意已深，晚风带着寒意，几个老太太拢着衣服，在树下低声交谈。一阵风过，将只言片语送到了沈安宁耳边。
“……听说了吗？圣德中学，就那个贵族学校，又不太平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说。
沈安宁的魂体瞬间凝滞，下意识地飘近了些，隐在树影的暗处。
“不是前阵子刚有个女学生……那个了吗？”另一个声音接过话头，带着心照不宣的唏嘘，“哎呦，沈家那个千金，真是造化弄人哦。”
“是啊，红颜薄命。不过我听我孙子说，他们学校后山那片老林子，才真是邪性！以前就不干净，好像好几年前，就有个学生在里头出了事，是个男孩，听说学习顶好，是拿奖学金的，家里穷得很……后来人就不见了，找了好久也没下文，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嘘！快别说了！那种地方，少提！晦气！”
老太太们的话题很快被掐断，转向了菜价的涨跌。沈安宁却愣在原地，魂体边缘微微波动。“后山老林子”、“失踪的男孩”、“学习好家里穷”、“不了了之”……这些碎片化的词语，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圈圈涟漪。她猛然想起自己坠楼那天，在纷乱的议论和尖叫中，似乎也捕捉到过一些关于校园霸凌的、模糊的议论……
“听见了？”张铁生不知何时推着车走到了她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洞悉的嘲讽，“圣德那种地方，光鲜亮丽底下，藏着的脏事烂事，多了去了。”
沈安宁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将“后山”和“失踪的奖学金男孩”这两个关键词，死死刻入了意识深处。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死亡，或许并非一个孤立的、偶然的悲剧，而是那片看似辉煌平静的水域下，某个巨大阴影的一角。
回到锁匠铺时，老张正就着柜台上一台老旧半导体收音机听着地方戏曲，咿咿呀呀的唱腔在静谧的夜里回荡，有种不合时宜的苍凉。他看到沈安宁魂不守舍地飘进来，魂光都比平时黯淡几分，便关掉了收音机。
他浑浊却通透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慢悠悠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
“丫头，这人世间的很多事，就像修一把结构复杂的旧锁。你不能光看着它外表生锈，就急着拿锤子去砸。你得先静下心，看清它里面的每一个簧片，摸准它们的深浅、力道。心急，硬撬，只会把锁芯彻底弄坏，到时候，真相就真的再也打不开了。”
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却像一阵微凉的风，吹散了沈安宁心头的些许躁郁。她看着老张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似乎明白了一点。寻找真相，需要的或许不只是一腔孤勇的愤怒，更需要扎根于这琐碎真实生活里的、如同老锁匠般的耐心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