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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但这天色并不清明,灰蒙蒙的,像是老天爷还没睡醒,就被应州城里那股子冲天的血腥气给熏得眯起了眼。

城里的火还在烧,噼里啪啦的木爆声不绝于耳,但这声音此刻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因为更嘈杂的,是人声,是疯了的人声。

“撒手!那是我的!那是老子从那个金虏百夫长手上撸下来的!”

“去你娘的蛋!人是老子砍翻的,东西自然归老子!再不撒手,老子连你也砍!”

东大街的绸缎庄门口,两名义从军士兵正跟疯狗一样滚在泥地里,撕咬成一团。

一个满脸是血,手里死死攥着一只沉甸甸的金镶玉镯子,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另一个缺了半只耳朵——那是昨晚被金人临死前硬生生咬掉的。

此刻他正红着眼,手里的横刀已经架在了同伴的脖子上,刀锋压出了血线,眼神里全是杀意。

类似的场景,在应州的每一条街巷都在上演。

杀戮的快感一旦褪去,贪婪就像是暴雨后的野草,瞬间填满了这些刚刚翻身做主人的汉奴的心。

昨天他们还是一无所有的两脚羊。

今天,满城的财富就在脚下,甚至不需要弯腰,只要伸手去抢,去杀。

于是,昨晚还背靠背杀敌的袍泽,此刻为了几匹绸缎、几块碎银,甚至是为了一个女真妇人的归属,就把刀口对准了自己人。

“住手!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

赵二狗嗓子已经哑得发不出声,像个破风箱。他拼命挥舞着手里的长刀,试图用刀背把那两个扭打的士兵分开。

“将军有令!只准抢金人!不准抢自己人!耳朵聋了吗?!”

“砰!”

那个缺耳朵的士兵反手一肘子顶在赵二狗胸口,把他顶得踉跄后退,一屁股墩在地上,摔得尾椎骨生疼。

“赵二狗!你少拿鸡毛当令箭!”

缺耳朵士兵面目狰狞,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昨晚要是没老子拼命,你这队正的位置能坐稳?”

“现在想独吞?门都没有!这镯子,老子要定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我的!”

周围的一圈士兵,有的还在埋头狂抢,有的则冷眼旁观,手按在刀柄上,眼神里透着一股子“谁挡我发财谁就死”的凶光。

赵二狗坐在地上,握着刀的手在抖。

他突然发现,昨晚那种因为杀戮而凝聚起来的狂热,就像是个肥皂泡,太阳一出来,破了。

这哪是军队?

这分明就是一群刚刚挣脱锁链、见人就咬的疯狗。

“不想死……都给我……”赵二狗挣扎着想爬起来。

就在这时。

“嘣——!”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枪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清晨的嘈杂。

这声音不算惊天动地,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窝上。

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个缺耳朵的士兵,保持着举刀的姿势,整个人僵住了。

他的眉心,多了一个拇指粗细的红洞。

而在他对面,那个正护着镯子的士兵,脑袋像是被铁锤砸过的烂西瓜,半个天灵盖直接掀飞,红白之物溅了缺耳朵士兵一脸。

一枪爆两头。

“噗通。”

两具尸体几乎同时软倒在地,那只沾满脑浆的金镶玉镯子滚落一旁,在青石板上发出“叮当”的脆响。

这清脆的一声,在死一般寂静的长街上,比雷声还刺耳。

“还有谁想要那镯子?去捡。”

一个毫无温度的声音,经过大功率扩音器的放大,带着电流的嘶嘶声,在应州城上空回荡。

众人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长街尽头。

李锐站在Sd.Kfz.222装甲车的炮塔顶端,手里端着那支还在冒着袅袅青烟的毛瑟98k狙击步枪。

他没戴头盔,黑色的作战服上沾满了硝烟和灰尘。

他就那么随意地站着,枪口微微低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群暴徒。

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失望。

只有看垃圾一样的冰冷。

“咕噜。”

赵二狗吞了一口唾沫,跪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膝盖像是生了根。

刚才还叫嚣着要砍死同伴的士兵们,此刻手里的金银财宝仿佛变成了烫手的烙铁,扔也不是,拿也不是,一个个哆嗦得像是在筛糠。

他们突然想起来了。

这头把他们放出来的猛虎,是随时能吃人的。

“怎么?不抢了?”

李锐拉动枪栓。

咔嚓。

一枚黄澄澄的弹壳跳出枪膛,落在装甲车的铁皮顶盖上,叮当乱响。

“老子给你们脸,让你们当人。你们非要当畜生。”

李锐把步枪背在身后,从腰间拔出那把m1911手枪,对着天空虚开了一枪。

“张虎!”

“到!”

张虎从后面的装甲车里探出身子,满脸杀气。

特战队员们端的不是冷兵器,而是一水的mp18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早就锁定了街道两旁的人群。

“把这两个不长眼的,挂到城楼上去。”

李锐指了指地上的两具尸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挂两块腊肉。

“就在那个被撞烂的城门楼子上。挂最高点。让所有进出的人都看着,这就是不守规矩的下场。”

“是!”

两名特战队员如狼似虎地冲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拖起尸体就走。

沿途的义从军纷纷避让,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跟这两具倒霉催的尸体扯上关系。

“赵二狗。”李锐的目光落在了还坐在地上的赵二狗身上。

“将……将军……”赵二狗连滚带爬地跪直了身子,额头上冷汗顺着血污往下淌,心脏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连手下几条狗都管不住,还要你这队正有什么用?”

李锐没有让人打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和讥讽,那眼神比刀子还扎人。

“绳子给你了,你要是牵不住,我就换条狗来牵。”

“这世道,想吃肉的狗多得是,不缺你这一条。”

轰!

这话听在赵二狗耳朵里,比刚才那一声枪响还恐怖。

换条狗?

意味着他又要变回那个任人踩踏的烂泥?

那种恐惧瞬间击穿了他的天灵盖。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赵二狗疯狂地磕头,把青砖地都磕出了血印子,声音带着哭腔嘶吼:“俺能牵住!俺一定能牵住!谁再敢乱咬,俺亲自咬断他的脖子!!”

“记住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李锐收回目光,声音冷漠。

“都给老子听好了。”

李锐环视全城,声音冷得像是掺了冰渣子。

“从现在起,我的话就是天条。”

“我说抢,你们才能抢。我说停,谁的手要是还敢伸出来,我就把他的爪子剁了喂狗。”

“现在,所有人,停止搜刮。”

李锐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并不存在的表。

“半个时辰内,把城里所有的尸体,不管是金人的,还是死了的弟兄,全都给老子拖到城北空地上。”

“堆起来。”

“烧了。”

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比刚才死人还要慌乱。

烧了?

在这个年代,入土为安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烧尸体,那是挫骨扬灰,是要让死人永世不得超生的,是极大的忌讳。不仅晦气,还怕招惹厉鬼索命。

“将军……这……这怕是不吉利吧?”

一个年长的老卒壮着胆子,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金人烧了也就罢了,咱自家兄弟……是不是得找个地儿埋了?不然这阴魂不散……”

李锐低头,看着那个老卒,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吉利?”

“你们这群死囚、奴隶,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最大的吉利了。”

李锐指了指满地残缺不全、肠穿肚烂的尸体,还有那被这一夜杀戮熏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天快热了。这么多烂肉堆在城里,你是想等着生瘟疫,大家一起烂穿肠子死绝?”

“还是说,你们觉得金人的鬼魂,比老子的枪子儿更可怕?”

他猛地一拍炮塔,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执行命令!”

“还是那个规矩,不想干的,现在就站出来。我送他去跟地上的兄弟作伴,那样就不用烧了,直接埋!”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没人再敢废话半句。

恐惧,在此刻压倒了一切迷信和贪婪。

在李锐那黑洞洞的枪口下,别说是烧尸体,就是让他们现在去把金人的祖坟刨了煮汤喝,他们也得抢着去拿勺子。

一刻钟后。

应州城彻底动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癫狂的抢掠,而是死气沉沉的搬运。

一具具金兵的尸体被粗暴地拖出巷子,扔上板车。

有些义从军为了省事,直接拽着金人的发辫,像拖死猪一样在青石板路上拖行,留下一道道暗红色的血痕。

城北空地。

尸体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混合着从城里搜刮来的猛火油、破旧棉絮、还有没吃完的金国粮草。

“点火。”

张虎举着火把,面无表情地下令。

呼——

火焰腾空而起。

黑红色的烟柱直冲云霄,像是一条条狰狞的黑龙,张牙舞爪地盘旋在应州城的上空。

焦臭味。

油脂燃烧的噼啪声。

还有火焰中偶尔传来的、疑似尸体受热后肌肉收缩导致的“坐起”或“抽搐”。

让围观的义从军个个脸色煞白,胃里翻江倒海,昨晚吃的马肉差点全吐出来。

李锐坐在装甲车里,透过那层厚厚的防弹玻璃看着这一幕。

他手里拿着一块油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m1911的枪管,眼神透过火光,显得有些飘忽。

“头儿,这味儿……太冲了。”张虎关紧了车窗,捂着鼻子,一脸菜色,“这帮小子估计好几天都吃不下肉了。”

“吃不下最好。”

李锐将擦得锃亮的枪插回枪套,手指在冰冷的装甲板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吐几次,把胃里的贪心和那股子暴发户的野劲儿吐干净了,才好教规矩。”

他看了一眼远处那个跪在地上、对着尸体堆一边干呕一边狂吼指挥搬运的赵二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