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刀,拔出。
没有鲜血。
神主杨枭那双圆睁的眼中,最后的惊恐与不甘,像风中的残烛,迅速熄灭。
他的神体,没有像之前的卫士那样被抹除,而是像一尊失去了所有水分的泥塑,寸寸干裂,化作了最细微的金色粉尘,飘散在冰冷的星空中。
死。
死得彻底。
连一丝神魂的残渣都未曾留下。
阿禾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她收刀,那柄名为“葬星”的长刀,刀身依旧漆黑如墨,仿佛刚才吞噬的,不是一位神主的性命,而是一滴无足轻重的水珠。
远处,那十几个结成战阵,此刻却气息萎靡的神庭卫士,呆呆地看着这一幕,魂飞魄散。
死了。
统领他们,纵横神界,令无数叛逆闻风丧胆的杨枭神主,就这么死了。
死在了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女手上。
死在了一间,破败的酒馆门口。
“跑!”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这个字,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最原始的恐惧。
十几道身影,再也顾不上神庭的尊严,也顾不上同伴的死活,发了疯似的,化作十几道流光,朝着四面八方仓皇逃窜。
他们只想逃离这个魔窟,逃离那个持刀的,魔神般的少女。
阿禾看着那些四散的流光,握着刀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葬星刀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低鸣,似乎在渴望更多的祭品。
“算了。”
酒馆里,那个慵懒中带着一丝沙哑的男人声音,响了起来。
是那个黑袍杀手。
他抱着手臂,斜靠在门框上,目光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逃窜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一群被吓破了胆的狗,留着,还能多传传这间店的威名。”
“倒是你。”
他转过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落在了阿禾身上,不再是之前的审视,而是带着一丝平等的,探究的意味。
“你叫什么名字?”
阿禾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越过这个男人,投向了酒馆的深处。
她在等。
等那个唯一能命令她的人,发话。
男人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再追问。
他只是弯下腰,捡起了地上那个装满神石的储物袋,在手里掂了掂,发出一声满足的轻笑。
“一万神石。”
“换我一条命。”
“这笔买卖,划算。”
他说着,将储物袋扔回了吧台上。
“酒钱,付清了。”
“现在。”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狂傲的火焰。
“该算算,我自己的账了。”
话音落下。
他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原地消失了。
下一瞬,他出现在了酒馆之外,那片刚刚恢复平静的星空中。
他看着那些神庭卫士逃离的方向,嘴角裂开一个狰狞的笑容。
“神庭的疯狗们。”
“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的身影,再次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其中一个方向,追杀而去。
那速度,竟比之前全盛时期,还要快上三分。
显然,那壶“往生酒”,不仅治好了他的伤,还让他的修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酒馆,终于彻底恢复了安静。
门外,只剩下那根被废掉的神枪,和一地破碎的法则残片,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而又恐怖的战斗。
阿禾提着刀,走回了酒馆。
她没有去看吧台后那个早已吓傻的青丘月,也没有去看楼梯阴影里那个沉默如石的老人。
她走到那个被神血腐蚀出的小洞前,蹲了下来。
她伸出手,将杨枭死后化作的金色粉尘,小心地收集起来,一点一点,填进了那个小洞里。
她填得很仔细,很认真。
仿佛那不是一个神主的骨灰,而是某种珍贵的材料。
做完这一切,她才站起身,将葬星刀靠回吧台边,拿起抹布,开始擦拭那张被她擦了无数遍的桌子。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吧台后。
青丘月缓缓地,从角落里探出头。
她看着阿禾那平静的,甚至有些麻木的背影,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杀了那么多人。
一位神主,十几位神庭的精锐。
可她的心跳,似乎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加速。
这不是人。
这是怪物。
是一具,被抽走了所有情感,只剩下服从与杀戮的,人形兵器。
青丘月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能活到今天,是何等的幸运。
如果有一天,先生也对阿禾说。
“杀了她。”
青丘月不敢再想下去,她将自己的身体,缩回了更深的阴影里,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时间,就在这种死寂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咳。”
楼梯口,传来一声轻咳。
是那个老人。
他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木盘。
盘子上,是一杯热气腾腾的,散发着奇异香气的茶。
他走到阿禾面前,将茶,递了过去。
“先生赏的。”
老人沙哑地开口。
阿禾停下擦拭的动作,接过茶杯。
杯中的茶汤,呈现出一种温暖的,琥珀般的色泽。
一股混杂着安神草与某种不知名花朵的清香,钻入鼻腔,让她那根因为连续经历大战而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她没有问这是什么茶。
她只是低头,默默地喝了一口。
茶水入口,温润甘醇,没有甜,没有辣,也没有酸。
就是最纯粹的,茶的味道。
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流淌到胃里,然后散入四肢百骸。
她感觉自己那因为强行驾驭“葬星”而有些透支的精神力,正在被迅速修复。
她的心,也前所未有地,平静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向老人,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老人看懂了她的眼神。
“这茶,没有名字。”
他缓缓说道。
“它只是,一杯茶。”
“先生说,杀完了人,心会变冷。”
“喝杯热茶,暖一暖。”
阿禾握着温热的茶杯,低下了头。
她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那张脸,平静,冷漠,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这就是,现在的自己吗?
她的心中,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一丝陌生感。
就在这时。
楼上,那个慵懒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顾凡打着哈欠,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似乎刚刚睡醒,脸上还带着一丝起床的迷糊。
他没有看阿禾,也没有看老人,径直走到了吧台前,拉开椅子坐下。
“水。”
他对着吧台后的阴影,淡淡地开口。
青丘月身体一僵,像一只被惊动的兔子,手忙脚乱地从阴影里钻了出来。
她不敢去看顾凡的眼睛,只是慌张地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水,颤颤巍巍地递了过去。
因为太过紧张,她的手抖得厉害,杯里的水都洒出来一半。
顾凡没有在意。
他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然后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刚刚追杀出去的黑袍男人消失的方向。
他的眼神,深邃,平静,仿佛能看穿无尽的时空。
“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
酒馆外,那片寂静的星空中。
一道黑色的流光,由远及近,以惊人的速度,再次回到了酒馆门口。
正是那个离去的“天”字杀手。
此刻的他,身上沾染了更多的血迹,但那些血,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他那张狂傲的脸上,带着一种杀戮之后的,病态的快意。
他走进酒馆,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吧台前的顾凡。
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
他走到顾-凡面前,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停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顾凡。
他在等。
等这个神秘的酒馆老板,开口。
顾凡也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许久。
顾凡才懒洋洋地开口。
“仇,报完了?”
“才刚刚开始。”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十几条杂鱼而已,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不过,还是多谢你的酒。”
他对着顾凡,抱了抱拳,算是行了个礼。
“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我叫,夜枭。”
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代号,是本名。
这是杀手的规矩,也是对强者的尊重。
“以后,但凡用得着我夜枭的地方,一句话。”
“上穷碧落下黄泉,必到。”
顾凡闻言,却笑了。
他摇了摇头。
“我不需要你的人情。”
他的目光,从夜枭身上,移到了他身后,那片无尽的虚空。
“我救你,只是因为,你的命,我看上了。”
夜枭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一股冰冷的,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危机感,将他全身笼罩。
“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握着刀的手,已经开始微微用力。
顾凡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抬起手,对着夜枭,轻轻勾了勾手指。
“你的命。”
他看着夜枭,一字一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宣布真理般的语气,说道。
“从你喝下那壶酒开始。”
“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