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引擎的轰鸣声撕裂了雨后的寂静,一辆黑色越野车如离弦之箭,冲破城市的霓虹,驶向了无尽的黑暗。
黑色的越野车如一头沉默的钢铁猛兽,一头扎进连绵起伏的荒岭之中。
车轮碾过湿滑的泥土和碎石,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傅司寒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毕露,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着前方被车灯划开的一小片光明。
他戴着一副特制的神经抑制耳塞,能够过滤并阻断特定频率的异常脑波干扰,这是他最后的防线,意图将自己的意识与那个盘踞在他心脏深处的存在彻底隔绝。
然而,他低估了她。
或者说,他低估了他们之间早已融为一体的生命共振。
车身在崎岖山路上每一次颠簸,都像一记重锤,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当车辆的震动频率,在某个瞬间无限接近于一个特定的数值时——那个数值,恰好是她在病床上深度昏迷时,心率监护仪上最常出现的频率——傅司寒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耳塞的物理隔绝仍在,但他的脑海深处,却突兀地浮现出一阵极轻、极浅的呼吸声。
呼……吸……
那节奏缓慢而均匀,带着一丝病态的虚弱,却又顽固得如同烙印。
那是沈清棠过去无数个日夜,在他病床边守着他时,独有的呼吸节奏。
他曾以为自己早已忘记,此刻却清晰得仿佛她就坐在身边。
这是幻觉!
傅司寒眼神一凛,强行将这丝杂念驱逐出去。
而在他心脏共振区内,那缕虚弱的魂光——沈清棠,右眼已经恢复了部分观测能力。
此刻,她的“命数眼”正死死锁定着他大脑中负责恐惧与警惕的杏仁核。
那片区域的神经元活动强度,正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他的警惕下越烧越旺。
她没有硬碰硬,反而以一种近乎温柔的方式,释放出一丝熟悉的体温波动。
那并非真实的温度,而是一种通过共振频率模拟出的、独属于她的体温记忆。
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从他右肩的肌肉深处缓缓渗透出来,就像过去无数次,她疲惫地靠在他肩头睡着时的触感。
第一次,傅司寒的右肩肌肉微微一僵,强行绷紧。
第二次,当车辆再次达到那个共振频率时,暖意再度袭来,他紧绷的肌肉出现了一丝松动。
第三次……
他紧握方向盘的右手,下意识地放松了些许,仿佛为了给那个虚无的“倚靠”留出更舒适的位置。
这个细微的动作,触发了神经抑制耳塞的智能判断系统——主体情绪趋于平缓,威胁等级降低。
“嘀”的一声微响,耳塞自动关闭了高强度抑制模式。
傅司寒猛然回神,黑眸中闪过一丝懊恼与自嘲。
她就像最顶级的猎手,总能找到他最柔软的破绽。
轰隆——!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前方山壁传来一声巨响,泥土混合着巨石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本就狭窄的山路彻底堵死。
傅司寒猛地踩下刹车,越野车在距离落石不到十米的地方堪堪停住。
他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冷冽的山风灌入车内。
他走到滑坡边缘,借着车灯勘察着路况,眉头紧锁。
看来只能绕行了。
正当他准备转身返回车上时,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异样的色彩。
在一块半埋于泥土中的巨石旁,静静地躺着一片碎瓷。
那瓷片上沾满泥污,却依然能看出其独特的青釉色泽和细腻的质地——那是沈家老宅后院药房里,专门用来盛放珍贵药材的青釉药罐残片!
傅司寒的呼吸一滞,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蹲下身,将那片碎瓷捡了起来。
他用拇指摩挲着瓷片锋利的裂口,冰冷的触感仿佛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他的记忆壁垒。
忽然,一个清脆而虚弱的少女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你说过,等我病好了,带我去海边。”
这句话,不带任何情绪,不带任何威胁,只是平静的陈述。
那是原主沈清棠在生命弥留之际,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个愿望,她从未告诉过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是他埋藏在记忆最深处、一个未曾兑现的承诺。
傅司寒猛地抬头,环顾四周。
除了呼啸的风声和滚滚的山石,空无一人。
他知道是她。
这一次,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试图驱逐。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的瓷片,良久,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对着空无一人的山谷低声回答:
“我记得。”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清棠藏匿于他心跳洪流中的魂光,第一次,也是最剧烈的一次,发生了颤动。
她成功了。
她第一次,唤醒了他被层层防御包裹之下,一段未被他自己视为“威胁”的、最纯粹的真实记忆。
趁着他心防洞开的刹那,沈清棠立刻引导出一股微弱的幻触。
傅司寒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探入怀中,从作战背心的内袋里,取出了那张被他体温捂得温热的、已经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少女笑得明媚而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的琉璃。
他凝视着那张笑脸,眼神复杂得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
重新启程后,车内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傅司寒不再频繁地检查监控设备,甚至主动打开了车内的空调通风系统,将温度调到了二十四度——那是她生前最喜欢,也最适应的温度。
这个小小的举动,却为沈清棠打开了新的通道。
她借着流动的空气,通过精妙地调控他鼻腔黏膜上特定嗅觉受体的敏感度,开始重现一种早已失传的古医门奇香——“引魂香”的气味浓度梯度。
一丝、一缕,那熟悉的、仿佛能安抚一切焦躁的淡淡馨香,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当香气浓度达到某个峰值时,沈清棠的命数眼清晰地观测到,傅司寒大脑中负责记忆存储的海马体,活跃度瞬间飙升了百分之三百!
机会来了!
她立刻释放了一段精心预设的、糅合了真实记忆与虚假画面的场景。
傅司寒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
副驾驶座上,空荡荡的位置似乎多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披着他放在后座的白色毛毯,脸色苍白,像是受了凉,轻轻咳嗽了两声,然后,极其自然地,将头靠在了他的右肩上。
一个带着叹息的、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条路真长啊……你会嫌我重吗?”
傅司寒握着方向盘的手猛然收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寸寸发白。
他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如同一块坚冰,却始终没有侧头,更没有开口拒绝。
夜色渐深,他们在山中一处废弃的野营点停下。
傅司寒的警惕性并未完全消失。
他下车后,熟练地在帐篷周围架设了双重红外警戒线,甚至从战术背包里取出一包特制的粉末,均匀地洒在帐篷四周。
那是含了纯银粉末的驱邪盐,据他查阅的资料记载,是古医门用来规避魂体靠近的低阶方法。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种“避魂”之法,在真正的行家眼里,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
沈清棠甚至没有尝试强行突破。
她反而利用那些银盐颗粒在地面上形成的、不规则的微型“聚灵阵”,将自己微弱的魂光能量汇聚起来,完成了一次短暂的实体投射。
篝火被点燃,噼啪作响。
傅司寒正背对着火堆,拧开一瓶纯净水准备烧开。
火焰摇曳间,他的影子被拉长,投射在身后粗糙的岩壁上。
而就在他的影子旁边,另一道纤细窈窕的影子,竟随着火光,从地面上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影子身侧,并肩而立。
仿佛她真的坐在那里,安静地陪着他。
傅司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煮水的动作一顿。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那堆篝火。
他的目光越过跳动的火焰,落在了那面岩壁上。
火光映照出两个紧紧挨着的剪影,一高大,一纤弱,和谐得宛如一幅天生的画卷。
他静静地看了足足十秒。
然后,他转过身,拿起身边另一个未开封的军用保温杯,走到篝火旁,轻轻地放在了那个空着的位置上。
“别着凉。”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认命与温柔。
入睡前,傅司寒靠在帐篷里,最后一次调出了便携式医疗记录本上的心电数据。
屏幕上,代表着他们二人生命共振的误差值,在夜间已经稳定回落到了0.2秒以内。
几乎完美同步。
他盯着那两条几乎重叠的曲线,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帐篷外的风声都变得遥远。
他忽然对着空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如果你真的能听见……我不是不信你。”
“我是怕,回来的那个你,已经不是你了。”
帐篷外,风声呼啸,篝火忽明忽暗。
而在他胸腔的最深处,那缕被他心血彻底浸染的断裂银针,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针尖调转,无声地对准了他脊椎的方向——那是通往中枢神经,掌控整个身躯的必经之路。
不知何时,风向变了,裹挟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金属冷却后的独特气味,拂过他警觉的眉梢。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放在一旁的军用平板电脑屏幕上,一个代表着未知信号源的红色光点,无声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