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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五年的春天,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席卷了神州大地。与往年不同,这春风中不仅带来了泥土解冻的芬芳和草木萌发的清新,更裹挟着一股由钢铁、煤炭、石灰(水泥)以及亿万人的汗水与期盼共同蒸腾出的、灼热而磅礴的气息。在经历了巽他水道决定性胜利的洗礼后,帝国的意志如同被淬炼过的精钢,前所未有的凝聚与坚定。朱雄英擘画的“煌煌盛世”,从这一刻起,正式从蓝图与战功,转向了更为艰苦卓绝、却也更为根基深远的大规模建设时代。

第一个,也是最令人瞠目的焦点,无疑是“南北驰铁大动脉”工程的全面启动。

正月刚过,朝廷设立“直隶铁路督办大臣行辕”的诏命便以雷霆之势传遍天下。由监国太子朱雄英亲领督办,宋礼为副,坐镇南京,统筹全局。行辕之下,分设“勘测规划司”、“工程营造司”、“物料筹措司”、“民夫调配司”及“铁轨机车司”,几乎囊括了工部、户部、兵部乃至地方督抚的精干力量。一套前所未有的、跨越传统衙门的超大型工程项目管理体系,被强行建立起来。

帝国的力量被迅速动员。数以千计精通算学、勘测的“格致生”与工部老吏,组成数十支勘探队,如同最精密的触须,沿着初步规划的线路(大致沿运河走向,连接南京、扬州、淮安、徐州、济宁、临清、天津,远期规划延伸至北京),开始进行最详细的地形测绘、地质探查、线路优化。他们手中的工具,除了传统的罗盘、绳尺,更有新式的带有游标刻度的量具、简易水平仪,以及根据几何原理绘制的标准图纸模板。

与此同时,“物料筹措司”开出了令户部官员都为之咋舌的清单:需熟铁及“精铁”数百万斤以轧制铁轨;需优质硬木数百万根以作枕木;需“大明水泥”数十万石以浇筑桥墩、站台;需煤炭、火药以开山劈石……帝国的工业体系,迎来了建成以来最严峻的考验。龙江、福州、广州乃至新建的天津“北洋机器局”,所有能生产铁轨、机车零件的工坊全部开足马力,日夜不息。山西大同的煤矿、遵化的铁厂、各地官营的水泥窑,产量被要求提升到极限。一条从资源地到加工地,再到建设现场的庞大物流网络,以前所未有的负荷运转起来。

而最震撼人心的场面,出现在黄河岸边。规划中的“驰铁大动脉”需在徐州附近首次跨越天堑黄河。传统的浮桥、石拱桥皆无法承受铁路重载。工部“桥梁所”的工匠与“格致研究院”的学者们,经过数月激烈争论与模型试验,最终通过朱雄英的决断,采用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方案——建造双线铁路专用钢桁架大桥!虽然此时“精铁”产量有限,真正的“钢”还只是实验室产物,但利用改进的焦炭高炉和锻造工艺,已能生产出强度远超熟铁的“高碳精铁”构件。尽管预算骇人听闻,技术风险极高,但朱雄英力排众议:“此桥乃大动脉之咽喉,非仅一桥,乃是我大明工程实力与国威之象征!必须建成,且要建得坚固无比,足以承受未来百年的车流!”

当第一批巨大的、由“高碳精铁”铆接而成的桥墩基础在黄河两岸同时动工,当沉重的蒸汽打桩机发出震撼河岳的轰鸣,当来自全国的上万名经过初步培训的工匠、以及数以十万计征调的民夫(实行以工代赈,给予钱粮)如同蚁群般在广袤的工地上劳作时,所有目睹之人,无论支持还是反对,都深深感到了那股改天换地的、近乎神迹的伟力。

第二个深刻的变化,发生在技术的“军转民”扩散与民间资本的狂飙突进。

“四海精工社”的东家沈万三,如今已成为南京城乃至整个江南的风云人物。他不仅成功交付了海军部分舰船零件的订单,更凭借着与“皇家格致研究院”的良好关系(通过捐赠研究经费和提供试验场地),获得了一些非核心的蒸汽机改良技术授权。他敏锐地发现,许多在军事上成熟或验证过的技术,稍加改动,便能在民用领域产生巨大效益。

在“百工园”内,沈万三联合几家大商号,投资兴建了帝国第一家商业化运营的蒸汽动力纺纱工场“云机坊”。工场内,十数台由“洪武贰型”蒸汽机改良而来的“民壹型”固定式蒸汽机,通过天轴和皮带,驱动着上百台新式纺纱机昼夜不停。其效率是传统手工纺车的数十倍,且纱线均匀度极高,迅速垄断了江南高端纱线市场。丰厚的利润刺激了更多的民间资本涌入,“蒸汽织布坊”、“蒸汽碾米坊”乃至尝试用蒸汽机驱动船舶进行内河货运的商号,如雨后春笋般在江南水乡出现。

技术扩散带来了生产力的飞跃,也带来了新的社会景象和矛盾。“云机坊”内,操作机器的女工和学徒数量远超过传统男工,她们组成班组,接受标准化培训,遵守严格的工时纪律,获得相对稳定的收入,一种新的产业工人群体正在形成。但同时,大量传统手工纺纱户的生计受到严重冲击,怨声载道。尽管朝廷有“劝工所”引导转业,但转型的阵痛依然尖锐。

更令朝廷警惕的是,技术的扩散速度有时超出了管控。一些中小工坊主为了尽快获利,开始私下挖角官营工坊或“四海精工社”的熟练工匠,甚至尝试仿制、简化蒸汽机,导致了几起因工艺不过关引发的锅炉爆炸事故。技术红利与安全风险、知识产权保护与市场活力的矛盾,开始凸显。

第三个层面的变化,则是在全球视野下的布局深化与文化渗透。

“镇海卫”海战的大胜,其影响持续发酵。总衙变得异常繁忙,不仅南洋、西洋诸国使节络绎于途,连奥斯曼帝国苏丹派出的正式使团,也历经艰险,终于在这一年抵达南京。他们带来了精美的地毯、大马士革钢刀,以及关于地中海、红海局势的珍贵情报,更表达了与东方这个新兴巨人建立正式外交与贸易关系的强烈愿望。

朱雄英指示总衙,以此为契机,正式启动 “西洋常驻理番官” 制度的试点。经过严格选拔和培训,数名精通外语、了解外情、忠诚可靠的年轻官员,被赋予“钦差理番官”的身份,携带国书与礼物,随同返航的奥斯曼使团及大明贸易船队,分别前往古里、霍尔木兹(波斯湾)、乃至尝试远赴奥斯曼帝国首都伊斯坦布尔常驻。他们的使命不仅仅是维持外交礼仪和贸易联系,更肩负着深入了解当地政治、经济、军事状况,绘制精确地图,搜集各种情报(包括欧洲动向),并尝试建立稳固情报网络的职责。大明的眼睛和触角,开始真正有计划地伸向遥远的西方。

与此同时,“皇家格致研究院”下属的“译书馆”与“刊印局”也进入了高产期。除了继续翻译西方数学、天文、地理着作,他们开始系统整理、刊印此次海战缴获的葡萄牙航海日志、海图、乃至一些关于欧洲历史、政体、军事制度的零星记载,编纂成《西洋风土辑略》、《欧罗巴诸国志略》等小册子,不仅供朝廷参考,也有限度地向“格致书院”及通过审查的士子开放借阅。一种基于事实而非想象的、对西方世界的认知,开始在帝国的精英阶层中缓慢构建。徐光启等人在编纂《格致宝鉴》后续卷册时,也开始尝试将这些西方知识,与华夏典籍进行更深层次的比较与融合思考。

然而,宏图伟业的奠基,绝非一片坦途。

最大的压力,来自于财政。尽管海关收入因海贸繁荣而激增,工商税收也稳步增长,但“驰铁”工程那如同无底洞般的耗费,依然让户部官员夜不能寐。朝廷开始尝试发行更大规模的“建设国债”,向民间商贾、富户甚至官员募资,许诺以未来铁路运营收益或关税收入分期偿还本息。这固然缓解了部分压力,但也将国家信用与一项空前浩大的工程彻底捆绑,风险不言而喻。

其次,是吏治与腐败的新考验。如此庞大的工程和资金流动,如同最肥沃的土壤,滋养着蛀虫。尽管朱雄英和宋礼三令五申,设立了严格的审计与监察制度,但工程沿线仍不时暴出物料虚报、款项挪用、克扣工钱等案件。新旧官僚体系在巨大利益面前的适应与博弈,异常残酷。

再者,是社会层面持续的阵痛与潜在的不安。铁路修建沿途的征地、拆迁,虽有补偿,但难免有强拆与不公;传统运输业的凋零,使得相关从业人员及其家庭的怨气在积聚;蒸汽工坊对传统手工业的冲击,在部分地区引发了小规模的抵制与冲突。秦王等藩王虽表面臣服,但其旧势力在地方盘根错节,难免会暗中利用这些社会矛盾,煽风点火。

站在南京城外的钟山之巅,俯瞰着脚下这座日新月异、同时也躁动不安的帝都,以及那如同巨龙脊骨般开始向北方延伸的建设工地,朱雄英的心中充满豪情,亦充满审慎。他知道,自己正带领着这个古老的帝国,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赌上国运的豪赌。赌的是技术的力量、制度的活力、以及这个民族在面对千年未有之变局时的智慧与韧性。

“宏图伟业奠基时”,每一个基石都需以汗水、智慧甚至鲜血浇筑。潜龙之功,于此波澜壮阔的建设洪流中,正从“破旧立新”的锐气,转向“塑造未来”的厚重与深沉。帝国的命运,文明的走向,都将在这一锹一镐、一钉一铆的夯实中,逐渐显现出它最终的轮廓。建文五年的天空下,回荡着蒸汽的咆哮、铁锤的铿锵、以及一个古老文明向着现代世界奋力迈进的、沉重而坚定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