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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六年,六月二十四,子夜。

陇山东麓,一条几乎被荒草与乱石掩埋的古道,蜿蜒在深邃的峡谷与陡峭的山脊之间。月色被浓厚的云层遮蔽,只有零星几点惨淡的星光,勾勒出群山狰狞的剪影。风穿过隘口,发出凄厉的呜咽,混合着远处隐约的狼嚎,更添几分阴森。

一支约二十人的队伍,如同鬼魅般在黑暗中潜行。他们皆着深色劲装,背负沉重的行囊,步履沉稳而迅速,显然是训练有素之辈。领头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魁梧汉子,眼神在暗夜中如鹰隼般锐利,不断扫视着前方和两侧黑黢黢的山崖。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出鞘的、泛着暗蓝幽光的马刀。

“还有多久出谷?”身后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低声问道,是青云子的亲传弟子之一,道号玄明,负责押运那批最紧要的“货物”。

“快了,穿过前面‘一线天’,再走十里平缓坡地,就有人接应。”刀疤脸头也不回,声音压得极低,“都打起精神!这段路最险,也是最容易设伏的地方。”

队伍沉默地加快了些许速度。每个人都知道身上背负的东西意味着什么,更知道此行不容有失。行囊里,除了必要的干粮清水,更多的是用油布和软木仔细包裹、分隔存放的“惊雷子”,以及拆解开来、分由数人携带的线膛火铳部件和特制弹药。任何一次意外的碰撞或跌落,都可能引发灾难。

就在队伍即将进入那处名为“一线天”的狭窄隘口时,刀疤脸突然停下了脚步,举起右拳。

所有人瞬间伏低身形,屏住呼吸。

太静了。

除了风声,连虫鸣都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山间草木的气息——那是皮革、金属,以及长时间潜伏的人体汗味混合而成的味道。

“有埋伏!”刀疤脸低吼一声,几乎是同时,“撤!原路后退!”

但已经晚了。

“咻——啪!”

一支带着刺耳尖啸的响箭,拖着明亮的尾焰,从他们来路方向的山坡上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一团刺目的白光!

照明!

刹那间,两侧原本漆黑一片的山崖上,突然亮起数十支火把!火光跳跃,映照出无数张冷峻的面孔和闪着寒光的箭镞、火铳!大明旗号在火光中隐约可见。

“锦衣卫办事!下方人等,弃械跪地!违者格杀勿论!”一个洪亮而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在山谷间回荡。

刀疤脸瞳孔骤缩。锦衣卫!竟然不是地方卫所,而是直属皇帝的缇骑!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又怎么会精准地埋伏在此?接应点泄露了?还是王府内部……

没有时间细想。

“冲过去!狭路相逢,勇者胜!集火开路!”刀疤脸瞬间做出决断,他深知被困在这峡谷里只有死路一条,唯有趁对方合围未完全,拼死冲过“一线天”,才有一线生机!

“保护‘雷子’和火铳!”玄明道士也厉声喝道,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形。

伏击者显然没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放箭!”

一声令下,弓弦震动与火绳枪点燃的嗤嗤声顿时响起!箭矢如雨,铅弹呼啸,居高临下泼洒下来!

“举盾!散开!”刀疤脸怒吼,挥刀拨打箭矢。他手下这些死士反应极快,立刻有数人举起随身携带的包铁皮盾护住要害,其余人则依托岩石、树干躲避。但峡谷地形狭窄,又是仰攻,躲避空间有限。

“啊——!”一名死士被箭矢射中大腿,惨叫倒地。另一人则被火铳铅弹击中肩胛,血花迸溅。

“用‘雷子’!”玄明眼睛赤红,从行囊中迅速掏出一枚黝黑的铁球,用火折子点燃了上面预留的药捻,“扔上去!炸开一条路!”

嗤嗤燃烧的药捻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短暂的火线。玄明奋力将“惊雷子”掷向上方一处火把密集的山崖!

“小心!避开!”上方的锦衣卫似乎认出那是什么,传来惊呼。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然炸响!火光瞬间吞没了那处山崖,碎石、泥土、断木混合着惨叫声四散飞溅!剧烈的冲击波甚至让峡谷中的众人感到耳膜刺痛,气浪扑面。

好强的威力!连上方的锦衣卫阵列都出现了一阵混乱。

“冲!”刀疤脸抓住这短暂的空隙,带头向“一线天”隘口猛冲!身后死士紧随,玄明则又掏出两枚“惊雷子”,点燃后看也不看就往两侧可能藏有伏兵的山坡扔去!

“轰!轰!”

又是两声巨响,火光闪耀,烟尘弥漫。狭窄的隘口通道被爆炸的气浪和飞溅的碎石暂时清空。

“拦住他们!弩箭!火铳齐射!”上方的锦衣卫指挥官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猛反击激怒了,厉声催促。

更密集的箭矢和弹雨倾泻下来。又有两名死士中箭倒下。但刀疤脸已冲到了“一线天”入口,他甚至能感受到箭矢擦着脸颊飞过的劲风。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冲在最前面的两名死士,脚下突然一空!地面竟然塌陷下去,露出一个黑乎乎的陷阱坑,坑底密布削尖的木桩!

“有陷阱!”刀疤脸目眦欲裂,强行扭身,险险避开,但速度已缓。

陷阱之后,隘口转弯处,赫然出现了十余道沉默的身影!他们身着轻甲,手持弩机和一种造型奇特、枪管较短的燧发火铳(宋礼火器精研所早期试制品),封死了去路!正是尾随他们多日、提前在此设伏的锦衣卫最精锐小队!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两侧是绝壁和正在重新组织攻击的伏兵。

绝境!

“跟他们拼了!”刀疤脸狂吼一声,挥刀扑向拦路的锦衣卫。暗蓝色的刀光在火光中划出凄厉的弧线。

“砰砰砰!”锦衣卫手中的改良燧发枪几乎同时开火!这么近的距离,根本无需瞄准。

刀疤脸身上爆开数朵血花,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但他竟悍勇未死,踉跄两步,依然挥刀劈向最近的一名锦衣卫!那锦衣卫举刀格挡,“锵”的一声,竟被震得手臂发麻!暗蓝马刀的锋利和持刀者的膂力,远超寻常!

“杀!”其余死士也红了眼,各自抽出兵刃,与拦路的锦衣卫厮杀在一起。玄明道士则躲在一块岩石后,手忙脚乱地试图再掏出“惊雷子”,但行囊在奔跑中破损,几枚铁球滚落出来。

一名锦衣卫小旗眼尖,看到那些黝黑的铁球,脸色大变:“是火雷!快!夺下来!别让他点燃!”

数名锦衣卫立刻扑向玄明。玄明尖叫着,胡乱抓起一枚“惊雷子”,却因紧张,火折子掉在了地上。

上方山崖,重新稳住阵脚的锦衣卫主力,开始向下抛掷擂石、火把,并用弓箭精准点射陷入混战的人群。

战斗短暂而血腥。秦王府的死士确实悍勇,装备精良,但陷入重围,地形不利,人数也处于绝对劣势。锦衣卫则配合默契,远程近战结合,更有地形和先手之利。

不到一刻钟,厮杀声渐渐停歇。

二十名死士,除三人被重伤生擒(包括身中数弹却奇迹般未死的刀疤脸头领),其余全部战死。锦衣卫也付出了十余人的伤亡代价,其中数人是被那种暗蓝色马刀所伤,伤口极深。

玄明道士在最后时刻,被一名锦衣卫力士用刀背砸晕,他身边散落的几枚“惊雷子”和部分火铳部件,被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

现场迅速被控制。火把将这片染血的峡谷照得通明。

带队伏击的锦衣卫千户韩成(与西安行动的千户同名同姓,实为兄弟)面色冷峻地检视着战利品。当他看到那些黝黑的铁球、拆解的火铳部件(特别是那带有螺旋刻痕的枪管)、以及死士身上搜出的部分秦王府暗记和少量来自西域的银币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立刻飞鸽传书,六百里加急!禀报指挥使大人和监国殿下!”韩成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陇山古道,截获秦王死士小队,携有未知猛烈火雷及精良异国火铳,意图潜出关中!其所图……恐非小可!”

他看了一眼被简单包扎、依旧昏迷的刀疤脸和玄明:“将俘虏和所有证物,分三路,由最得力人手,秘密押送进京!沿途换马不换人,不得有任何闪失!其余人,清理战场,就地隐蔽,等待下一步指令!”

几只信鸽扑棱着翅膀,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而峡谷中的血迹与硝烟,正被渐起的山风吹散,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但所有人都知道,今夜陇山这声惊雷,已然炸响,必将震动整个大明。

二、 南京的清晨

六月二十五,晨,南京。

监国太子府的书房内,朱雄英几乎一夜未眠。他在等,等蒋瓛的消息,等潼关的动静,等那可能决定局势走向的蛛丝马迹。

天刚蒙蒙亮,内侍便轻手轻脚地送来一碗温热的参汤,和一叠最新的奏报、塘报。

朱雄英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先拿起几份普通奏报快速浏览。多是地方政务,其中一份是徐州黄河新桥复工的筹备报告,宋礼已赶赴现场主持;另一份是通政司转来的,几位地方官员对“驰铁民股”表示支持的联名奏疏。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一份没有署名、火漆却是特殊纹样的密信上。是蒋瓛的。

深吸一口气,他拆开火漆,抽出信笺。

目光迅速扫过,眉头先是紧锁,随即骤然扬起,眼中迸射出慑人的精光!

陇山伏击成功!截获人、物!疑似“惊雷子”和线膛火铳!俘虏正在押解途中!

好!太好了!

虽然折损了些人手,但这把火,终于烧到了明处!秦王私蓄如此违禁杀器,训练死士,图谋潜出,其心可诛!人赃并获,看他还如何狡辩!看朝中那些为他张目之人,还有何话说!

然而,欣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朱雄英的目光落在缴获物品的描述上——“未知猛烈火雷”、“精良异国火铳”、“螺旋刻痕枪管”。

“惊雷子”的威力,超出了他的预估。而那线膛火铳的出现,更是证实了最坏的猜想——秦王不仅与西域残存的佣兵势力勾结,甚至可能通过他们,接触到了更西方、更先进的军事技术!

这不再是简单的藩王不法或权力争斗,已经掺杂了危险的技术扩散和外部势力干预的影子!

他立刻提笔,刚要写下给蒋瓛的进一步指令,书房外却传来一阵急促而克制的脚步声。

“殿下!”是徐光启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焦虑,“宫门外,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永嘉侯朱昱等七位勋贵,连同十三位御史、给事中,跪阙递奏!声势……不小!”

朱雄英笔尖一顿,眼中寒光更盛。

来了。选在这个清晨,选在陇山消息尚未传开的时刻。是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还是想借舆论施压,逼他在秦王之事上让步?

他放下笔,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南京城特有的、秦淮河水与烟火交织的气息。

“奏疏内容?”他声音平静无波。

“主要……还是弹劾新政‘耗费无度’、‘与民争利’,质疑‘格致之学’虚耗国帑,请求暂缓‘驰铁’等大工,并……并再次以‘保全亲亲体面’为由,恳请殿下召回西安钦差,将秦王相关事宜交由宗人府内部处置。”徐光启语速很快,“另外,他们还……还提到了‘市井流言’,说民间对新政颇有怨言,恐生民变。”

“民变?”朱雄英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们倒是会扣帽子。”

他转过身,看向徐光启:“先生以为,该如何处置?”

徐光启面色凝重:“殿下,陇山之事,证据确凿,一旦公布,秦王之罪,铁证如山。届时,这些勋贵言官,自然无话可说。然此刻消息尚未公开,他们跪阙请愿,若殿下强行驱散或严词驳回,恐落人口实,有损殿下纳谏之名。若虚与委蛇,又恐助长其气焰。”

朱雄英点了点头:“先生所言在理。那就……让他们跪着吧。”

“啊?”徐光启一愣。

“传旨:诸位勋贵重臣、御史言官,忧国心切,跪阙陈情,其志可勉。着光禄寺备清茶、蒲团,供诸位大人解渴歇足。另,宣内阁、六部九卿、五军都督府在京堂官,即刻至奉天殿议事。”朱雄英语调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议题便是——‘论新政得失,议宗室法度’。”

徐光启眼睛一亮。殿下这是要……将计就计,把这场突如其来的“逼宫”,变成一场公开的朝堂大辩论!让所有人都到场,把所有问题都摊开在阳光下!而手握陇山铁证的殿下,无疑将占据绝对的主动!

“还有,”朱雄英补充道,“通知《大明公报》主编,可派精干记者,于宫门外‘记录’诸位大人为国请命之‘风采’,但需客观实录,不得妄加评议。今日奉天殿朝议,除涉及军国机密者,其余可择要刊载。”

舆论战?那就玩得更大一点,更透明一点。

“臣……遵旨!”徐光启精神一振,躬身领命,匆匆而去。

朱雄英重新坐回案前,铺开一张新的信纸,笔走龙蛇。

“蒋瓛:人、物务必安全抵京。沿途所有接触人员,严加控制。对俘虏,尤其是那头领和道士,分开严密看管,可许以条件,撬开其嘴,务必挖出秦王所有隐秘,尤其是‘惊雷子’配方来源、火铳获取渠道、以及他们在西安之外的所有联络点和计划!速办!”

写完后,他封好信,召来最信任的内侍:“立刻发出,最快速度。”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常服,目光投向奉天殿的方向。

山雨已来,风满帝阙。

那就让这场风暴,来得更猛烈些吧。正好,借这场雷霆,荡涤妖氛,让这煌煌大明,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迈步,走向殿外。清晨的阳光,终于刺破了云层,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