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青云楼内室。
烛火摇曳,映铜镜前少女容颜。
她约莫十五六岁,乌发如云,肌肤胜雪。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杏眼清澈明亮,眼尾微挑添几分英气。鼻梁挺直,下颌线条清晰,柔美中透俊朗。
便是恢复女装的夏含章。
三年来,她脸上涂黑水粉、扮作少年罗章。如今褪去伪装,镜中人连她自己都有些陌生。
陈延年推门入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怔立门边,手中茶盘险些滑落。
三日前,京城来信,夏含章有条不紊地安排坠河假死,他才隐约猜到——这少年怕是非比寻常。
可他未问。
青罗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他只需做好分内之事,护他周全。
这些时日相处,他见阿章处事干脆,训练风信子成员时有章法。那气度举止,绝非寻常商贾子弟能有。他心中已隐隐有猜测。
但他不问。有些事,不知比知更安全。
“陈大哥。”阿章转身,见他愣在门边,微微一笑,“怎么了?”
这一笑眉眼舒展,英气中透灵动,竟让陈延年一时失语。
“没、没什么。”他回神,置茶盘于桌,“阿青来信,两日后到。你……早做准备。”
“我知道。”阿章点头,眼神坚定,“陈大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行至窗边,推窗望楼下熙攘街市。
这三月,她扮作罗章,训练风信子,与陈延年一起打理青云楼和青云集事务。起初强撑,后渐入佳境。那些账目数字、货物流转、人心算计,她竟是一点就透。应是与青罗相处日久,已然把她的章法记下了,用起来时便得心应手。
有时她会想,若父兄还在,见她如今模样,会欣慰还是心疼?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她只有一条路——活下去,让自己变得更强,然后与青罗并肩战斗。
那人,若见了如今的我,应也是欣喜的吧?
“阿章,”陈延年轻声,“到了扬州,一切小心。已安排妥当,有人接应。”
“我知道。”阿章回首,眼中感激一闪,起身深深一礼:“这三年,多谢陈大哥陪伴与教导。”
“不敢当。”陈延年苦笑,却又觉得欣喜,虽未成亲,却忽地有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
他未说破心中猜测,她亦未言明真实身份。
二人心照不宣,维持着这份微妙的默契。
“陈大哥,”夏含章章忽问,“哥哥在京城……可好?”
陈延年默然片刻,未拆穿夏含章对青罗的称呼:“阿青智谋过人,定能周全。”
这话委婉,阿章听懂了。
京中那潭水,太深。
青罗一人在那,要面对太子、永王……还有暗处敌人。
“陈大哥,”夏含章轻声道,“等我安定,我定要助她。”
“如何救助?”
“风信子。”阿章眼中光芒一闪,“姐姐建风信子,是为收集消息,查明真相。我在扬州,亦可做同样的事。”
陈延年一怔,随即笑了:“好。若需帮助,陈大哥一直都在。”
窗外月色皎洁。
夏含章望北方,心中默念:
青罗,等我。
荒庙中,柴火噼啪。
青罗靠墙闭目,脑中反复回响老僧那三句话。
此身即是你身。
前生不存,后世焉附。
一得必有一失。
这话……究竟何意?
她睁眼,看对面纪怀廉。他仍闭目,但呼吸平稳,显未睡。丙字组轮值守夜,墨二墨三隐暗处。
这一夜,无人入眠。
各怀心思,各藏算计,各守秘密。
前方徐州,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
青罗不知。但她知,这场戏,必须演下去。这场仗,必须打下去。
直至真相大白那天,直至她能归去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