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心中一动,面上却笑道:“是。草民确实有个弟弟,如今在徐州打理生意。”
“哦?为何不带他来京城?”纪怀廉问,“青云集如此大阵仗,多个人手不是更好?”
“徐州那边也离不开人。”青罗答道,“陈掌柜虽年轻能干,但既要主持青云楼日常,又要筹备分号事宜,实在分身乏术。舍弟做事稳妥,正好留下辅助。”
这话与苏慕云白日的回答严丝合缝。
纪怀廉点点头,不再追问,转而问起青云集的规划:“本王听苏掌柜说,你打算在各州府设分号?”
“是。”青罗应道,“联营之法是从乘风驿学来的,效果甚好。若能推广至各州府,青云集必能成为大奉第一集市。”
“野心不小。”纪怀廉轻笑,“只是树大招风,你可想过其中风险?”
青罗正色道:“草民正想与王爷商议此事。青云集开市三日,已引来诸多关注。今日禁军请草民去问话,虽是例行公事,但其中深意,不得不思量。”
“你是担心……?”纪怀廉直截了当。
“是。”青罗坦然承认,“赵毅统领今日问话,虽未刁难,但草民觉得……这或许只是个开始。”
苏慕云也开口道:“王爷,青云集如今日进斗金,难免惹人眼红。他人若想插手,恐怕……”
“他不敢。”纪怀廉淡淡道,“青云集是本王的产业。”
“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青罗道,“草民担心,他们会从别处下手。比如……查账、查税、查货物来源。这些琐碎之事,王爷不便亲自过问,但若被抓住把柄,也是麻烦。”
纪怀廉看了她一眼:“你想得很周全。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应对?”
“草民有三策。”青罗缓缓道,“第一,账目要清,税赋要足,一切手续齐全,让他们无隙可乘。第二,广结善缘,与各衙门打好关系,该打点的打点,该孝敬的孝敬。第三……”
她顿了顿:“第三,寻找盟友。”
“盟友?”纪怀廉挑眉,“你想找谁?”
“靖远侯。”青罗道,“禁军掌管京城治安,青云集在其管辖范围内。若能得侯爷照拂,许多麻烦便可避免。”
纪怀廉眸光微沉:“你与谢庆遥很熟?”
“不算熟。”青罗摇头,“只是青云集开市前,曾因烟火报备之事与禁军打过交道。侯爷为人公正,办事严谨,草民觉得……或许可以争取。”
纪怀廉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倒是会打算盘。不过……谢庆遥那个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拉拢的。”
“事在人为。”青罗道,“草民愿尽力一试。”
宴席继续,三人就青云集可能面临的各种风险一一探讨。从货源到运输,从账目到税赋,从官府到同行……青罗和苏慕云对答如流,显然早有准备。
纪怀廉听着,心中越发诧异。
这两人,一个十六岁,一个二十五岁,竟有如此周全的思虑。若非亲眼所见,他简直不敢相信,难怪能做出青云集这样的大商号。
夜深时,宴席方散。
纪怀廉对苏慕云道:“苏掌柜今日辛苦了,先回青云楼休息吧。罗总管留一下,本王还有些事要交代。”
苏慕云看了青罗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便躬身告退。
水榭中只剩两人。
纪怀廉没有叫青罗坐,也没有再问她话,只是一个人默默地饮酒。他喝得很慢,一杯接一杯,眼神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不知在想什么。
青罗站在一旁,心中快速盘算。
今日从谢庆遥那里听了纪怀廉的过往,知道他曾在镇北将军府习武多年,与夏家关系匪浅。
或许……可以借此试探一番。
“王爷,”她轻声开口,“草民有一事不解,不知当问不当问。”
“说。”纪怀廉没回头。
“今日在十六卫衙门,赵统领问话时,提到镇北将军府……”青罗顿了顿,“草民虽来自江南,但也听说过夏将军的威名。不知……王爷如何看待夏家之事?”
纪怀廉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刀:“你问这个做什么?”
青罗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草民只是觉得可惜。夏将军镇守北境多年,战功赫赫,却落得如此下场。朝野上下,难道无人为他鸣冤?”
“鸣冤?”纪怀廉冷笑,“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何冤之有?”
“可草民听说……”青罗压低声音,“夏将军死后,北境连失三城,边关动荡至今。若他真是通敌叛国,敌国为何不在他生前动手,反要等他死后才大举进攻?”
纪怀廉瞳孔微缩。
这个问题,他也想过无数次。
夏将军若真通敌,北境防线早该崩溃。可事实是,他在世时,北境固若金汤。他一死,边关立即告急。
这不合逻辑。
“你听谁说的?”纪怀廉声音冰冷。
“坊间传言罢了。”青罗道,“草民也是偶然听人提起,觉得有些道理,便记在了心里。”
纪怀廉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道:“这些话,以后不要再提。夏家之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
“是。”青罗低头。
可她知道,这番话已经在纪怀廉心里种下了种子。
怀疑的种子。
“你回去吧。”纪怀廉挥挥手,“今日之宴,到此为止。”
“草民告退。”
青罗躬身退出水榭,走出西苑时,才发觉背上已是一层冷汗。
她不知道。
但至少,她让纪怀廉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记得夏家的冤屈。
这便够了。
夜色中,她快步离开永王府。马车在街道上行驶,车厢内一片昏暗。
青罗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脑中却思绪纷杂——纪怀廉、谢庆遥、夏家旧案、青云集的未来……
这一盘棋,她已落子。
接下来,便是步步为营,小心应对。
只是她不知道,今夜这番话,会在纪怀廉心中掀起怎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