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清泉镇在薄雾中缓缓苏醒。青罗和夏含章在客栈房间里相对而坐，面前摊着这几日绘制的镇区简图。
镇西头这处院子最合适。青罗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离码头不远，又不在主街上，后院临河，正好可以用来晾晒。
夏含章仔细端详着地图：位置确实理想。不过我们初来乍到，贸然租院，总要有个合适的由头。
这个容易。青罗取出一张写好的告示，就说北边来的罗氏兄弟，欲在本地寻个落脚处，做些南北杂货的小本生意。
这个说辞合情合理。清泉镇每日都有外地商贩往来，两个想要在此立足的少年并不引人注目。
果然，不到午时，便有牙人找上门来。来的是个精干的中年妇人，自称姓王，是镇上有名的牙婆。
听说二位小哥要找院子？王婆子笑容可掬地打量着她们，可巧了，西头陈员外家正好有处院子要租。原是给他家少爷读书用的，如今少爷要去府城进学，这才空了出来。
随着王婆子来到镇西，果然见到一处清雅小院。白墙黛瓦，门前一株垂柳，后院直通河道，还有个小小的私家码头。
这院子月租多少？青罗不动声色地问。
若是旁人，少说也要五两银子。王婆子笑道，不过陈员外说了，若是读书人租用，只收三两。我看二位小哥斯文有礼，想必也是识文断字的。
这个价格出乎意料的公道。青罗与夏含章交换了个眼神，当即拍板租下。
安顿下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着手研究鱼鲞的改良之法。青罗将从集市上买来的几种鱼鲞摊在桌上：本地的色泽暗淡，表面有些许霉斑；姑苏的色泽金黄，但咸味过重；明州的香味浓郁，但质地偏硬。
看来各地做法各有优劣。青罗取来纸笔，开始记录，我们需要取长补短。
她将每种鱼鲞都切下一小块，分别用水浸泡，测试其含盐量和硬度。又取来不同的香料，尝试调配新的腌制配方。
试验过程远比想象中复杂。第一批试验品出来后，不是太咸就是太淡，有的甚至发出了怪味。
看来没那么简单。夏含章看着失败的试验品，不禁蹙眉。
青罗却毫不气馁：失败是成功之母。至少我们知道了哪些做法行不通。
就在她们埋头试验时，院门被轻轻叩响。夏含章警觉地起身，从门缝中望去，只见一个老妇人站在门外。
请问...这里是罗家吗？老妇人怯生生地问。
夏含章打开门，见是个六十上下的老妇人，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几条鲜鱼。
老身姓赵，就住在隔壁。老妇人将竹篮往前递了递，听说新来了邻居，特地送几条鱼来，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还望不要嫌弃。
夏含章连忙道谢，请老妇人进屋喝茶。交谈中得知，赵婆婆独自一人居住，儿子在姑苏府做学徒，平日里就靠做些针线活计维持生计。
看二位小哥年纪轻轻就出来闯荡，真是不容易。赵婆婆感慨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送走赵婆婆后，夏含章若有所思：这位赵婆婆，或许能帮我们打听些镇上的消息。
青罗点头：不过要循序渐进，不能太过急切。
试验进行到第十日，终于有了突破。青罗发现，在腌制时加入少许茱萸和橘皮，不仅能去腥提鲜，还有防腐的功效。晾晒时若是能控制好温度和湿度，鱼鲞的保质期就能大大延长。
这个味道...夏含章尝了尝最新一批的成品，眼睛一亮，比市面上的都要好。
第一批改良鱼鲞终于制作完成。因着天气晴好，只用了三日便晾晒妥当，共得二十斤。每条鱼都色泽金黄，肉质紧实，散发着独特的香气。
这日清晨，两人在码头入口处支起一个简易的木架。青罗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将一条鱼鲞切成均匀的薄片，盛在洗净的芭蕉叶上。
尝一尝，看一看！北地秘制鱼鲞，先尝后买！青罗的吆喝声清脆响亮，丝毫没有少年人的羞怯。
起初，路人只是好奇地瞥一眼。直到一个刚卸完货的脚夫被香气吸引，犹豫着捏起一片。
这味道......脚夫咀嚼了几下，眼睛一亮，比望江楼的还好！怎么卖？
二十文一斤。青罗笑道，今日只得这些，要买趁早。
不到一个时辰，二十斤鱼鲞销售一空。后来的人只能悻悻而归，青罗便笑着告知三日后还会出摊。
收摊时，一个一直在旁边观望的老者踱步过来：小哥这鱼鲞，确实与众不同。不知可否定期供货？老朽是望江楼的采买管事，姓周。
青罗心中了然，知道这几日的摊没白摆。但她面上不露喜色，反而略显为难：周管事看得上，是我们的荣幸。只是这制作工艺复杂，一批至少要三日，若是遇上阴雨天，还得延后。
无妨。周管事摆摆手，半月后，先送二十斤到望江楼。若是客人说好，往后每月都要一百斤。
两人心下一喜，却都不露声色，向周管事问了望江楼的位置，便收了摊子回去。
这日午后，她们正在院中清理晾晒架，院门突然被粗暴地踢开。三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腰间别着一根短棍。
哪个是管事的？汉子斜着眼，目光在院里扫视。
青罗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一步，将夏含章隐隐护在身后：我是！几位有何贵干？
汉子嗤笑一声，短棍在手里掂了掂：小子，在这清泉镇做生意，懂不懂规矩？
什么规矩？青罗面色不变。
每月二两银子的平安钱。汉子旁边的同伙嚷道，交了钱，保你们平安无事。
夏含章在青罗身后冷静开口：我等做小本生意，从不知官府除去高税，竟还要交甚平安钱！
少跟老子废话！为首的汉子不耐烦地一棍砸在晾晒架上，震得几条鱼鲞掉落在地，今天不交钱，就砸了你们的院子！
就在棍子将要落下第二击时，青罗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手中寒光一闪——竟是那把平日用来处理鱼鲞的锋利小刀，此刻正稳稳地抵在汉子的喉结前。
这位大哥，青罗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们是小本生意，挣的是辛苦钱。您要是想交个朋友，我们欢迎；若是想断我们生路...
她手腕微微用力，刀尖刺破了一点油皮：那说不得，今天就得见点红了。
那汉子显然没料到这少年如此狠辣，先是一怔，随即暴怒：小兔崽子，敢跟你赵爷爷动刀？
双方正僵持不下时，院门外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好热闹啊。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锦衣公子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眉目俊朗，正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院内。
那汉子一见来人，顿时变了脸色，讪讪道：苏三少爷，您怎么来了...
被称作苏三少爷的公子迈步进门，目光在青罗手中的小刀上停留片刻，又转向赵大石：赵大石，你这是做什么？
三少爷，我、我就是来收点平安钱...赵大石的气势明显弱了。
平安钱？苏慕云轻笑一声，这两位小兄弟小小年纪便勤勉自立，我很是佩服，这平安钱我来替他二人交，如何？
赵大石怎敢收苏三少爷的钱？连连赔笑：不不不，既是苏三少爷的小友，这平安钱便不用交了。是小人糊涂，小人这就走。
待赵大石一行人灰溜溜地离去，苏慕云这才对青罗二人拱手道：在下苏慕云。方才路过，听见院内争执，特来看个究竟。二位没受惊吧？
清泉镇内二富，一陈一苏，听赵大石所言，这位应是那苏家的三少爷。
青罗不动声色地将小刀收起：多谢苏公子解围。
夏含章亦微微颔首：有劳公子费心。
苏慕云的目光在院中扫过，最后落在晾晒架上：罗小兄弟这鱼鲞的名声，今日在清泉镇可是传开了。连家父都听说了，还嘱咐府中管事下次也要抢买些来品尝。
蒙苏老爷和公子不嫌小活计。夏含章语气平淡，虽身高不及苏慕云的下颌处，却挺身扬脸与他对视，毫不畏缩地拱手道，等这批晾制成了，我定会送去苏府五斤，给苏老爷品鉴。若得苏老爷一赞，日后必然销路大开。”
苏慕云不由神色一怔，似是不曾料到这小小少年，竟对他的身份毫无敬畏之意，但他随即爽朗一笑，道:“罗兄弟，那我便回府静候二位的鱼鲞了。”
说罢，便转身潇洒而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夏含章轻声道：他来得太巧了。
青罗冷笑：怕是早就等在门外，就等着看我们如何应对。这位苏三少爷，心思深得很。
夜幕降临，清泉镇华灯初上。小院里，青罗仔细磨着她那把小刀，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夏含章则在灯下核对账目，姿态依旧从容。
望江楼的订单，半月后要交二十斤鱼鲞。夏含章合上账本，以现在的产量，除去望江楼的订货，还可再出摊。
青罗放下磨刀石，眼中闪着锐利的光：这才只是开始。
在这个看似平静的江南水乡，两只幼豹已经亮出了利爪。而这场生存游戏，也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