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魔将充满挑衅与裹挟意味的话语,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了一瓢冰水,瞬间让整个万华天池畔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的喧嚣、议论、乃至能量碰撞的余波,都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扼住,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或担忧或期待或幸灾乐祸,都死死地钉在了那个依旧支颐而坐、仿佛事不关己的玄色身影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滞。
云曦的心骤然揪紧,指尖下意识地攥住了衣角,琉璃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苍溟。他会如何应对?是悍然出手,震慑全场?还是依旧我行我素,无视这近乎逼宫的挑衅?
魔族席位上,赤燎眉头微皱,似乎对那魔将擅作主张有些不满,但并未出声阻止,显然也想看看苍溟的反应。幽刹隐藏在兜帽下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冰冷弧度。
仙界这边,云宸面沉如水,凤眸中寒光隐现,周身仙力暗自流转,已然做好了随时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准备。轩辕澈则是一脸看好戏的兴奋,就差掏出点瓜子点心来了。
就在这万众瞩目、空气都几乎要凝固的时刻,苍溟终于动了。
他不是站起身,也不是爆发魔气。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被打扰了清梦般的不耐烦,掀起了那一直半眯着的眼帘。
深邃的紫瞳,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清晰地倒映着玉台、人群,以及那名脸上带着一丝得瑟与紧张的挑衅魔将。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战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仿佛在看一块挡路的、不太顺眼的石头般的漠然。
他抬起那只一直闲着的手,并非握拳,也非结印,只是随意地,对着玉台的方向,轻轻一拂袖。
没有惊天动地的魔气奔涌,没有撕裂空间的恐怖威能。
只有一缕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凝练如实质的黑色魔气,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自他袖中悄无声息地游弋而出,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在空中划过一道淡到极致的墨痕。
下一刻——
“嘭!”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落地的巨响传来。
那名之前还气势汹汹、出声挑衅的魔将,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迎面轰中,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倒飞出去,速度比他上台时快了何止数倍!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魁梧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划过一道狼狈的抛物线,重重地砸落在魔族席位后方那片特意留出的空地上,溅起一片尘土,挣扎了两下,便彻底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而自始至终,没有人看清苍溟是如何出手的,甚至没有感受到多么强烈的能量波动。唯有那缕细微的魔气,在完成使命后,便悄然消散于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轻描淡写、却又霸道绝伦的一击震慑住了。那是远超理解的精准与控制力,是绝对实力带来的、不容置疑的碾压!
苍溟甚至连看都懒得再看那昏死的魔将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沾染在衣袖上的尘埃。他收回目光,重新恢复到那副慵懒的姿态,指尖的魔气再次开始无聊地变幻,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盛会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废物。”
一声极轻、却清晰传入在场每一个修为足够者耳中的评价,从他薄唇中吐出,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这声“废物”,不知是在评价那昏死的魔将,还是在评价这需要靠这种手段来逼他出手的无聊行径。
魔族席位上,一片噤若寒蝉。赤燎的脸色更加难看,却不敢多言。幽刹兜帽下的目光闪烁不定。
云宸的眉头蹙得更紧,苍溟展现出的实力,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
轩辕澈则是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兴奋的光芒更盛,低声对血薇道:“看见没?这才是高手风范!霸气!”
而云曦,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心中涌起的却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对他强大实力的心悸,也有……一丝莫名的松了口气。他终究没有真正大打出手,将盛会变成修罗场。他依旧是他,那个嫌麻烦,却拥有着绝对力量的魔界皇子。
这场由挑衅开始、以绝对碾压结束的风波,似乎就此揭过。玉台争锋在短暂的停滞後,在万华使者的主持下,勉强继续进行,但气氛已然不同。经过苍溟那一拂袖,后续登台者似乎都收敛了许多,少了几分火气,多了几分谨慎。
然而,命运的丝线,却并未因此而停止缠绕。
就在一场不算激烈的比斗结束后,按照盛会流程,进入了短暂的休息与自由交流环节。仙乐奏响,灵果仙酿由万华侍者奉上,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
云曦趁着兄长与一位仙官交谈的间隙,悄悄站起身,想去不远处那片生长着发光仙葩的园圃透透气,缓解一下一直紧绷的心神。她沿着琉璃地面铺设的小径缓缓而行,霞光绡裙在奇异的光线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
就在她走到一株形似琉璃兰、却绽放着七彩光晕的仙植前,驻足观赏时,一个绝不想在此刻、以此种方式听到的声音,自身后懒洋洋地响起。
“啧,仙界的小公主,倒是好兴致。”
声音不高,带着那股熟悉的、仿佛永远睡不醒的慵懒质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说不清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的意味。
云曦的背脊瞬间僵直,心跳骤然失控。她猛地转过身。
只见苍溟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劲装,墨玉簪子松松垮垮地束着发,双手随意地负在身后,正微微歪着头,那双深邃的紫瞳,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正落在她的身上。
距离如此之近,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紫瞳中自己有些惊慌失措的倒影,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冷香,与她周身纯净的仙灵之气形成了微妙的对冲。
琉璃色的眼眸,对上了深邃的紫瞳。
这是自焚天魔渊那日之后,两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面的对视。
云曦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所有的思绪都仿佛被冻结。她想说什么,想问什么,比如你为何救我?比如你刚才为何出手那么重?比如那些流言……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那双仿佛能吸走人魂魄的紫瞳,牢牢地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
苍溟看着她这副呆住的模样,那双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秘密的紫瞳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快得如同幻觉。他唇角那抹惯有的、若有若无的嘲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怎么?”他往前踏了一小步,拉近了本就微妙的距离,微微俯身,凑近了些,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拂过她敏感的耳廓,“那日对着本皇子张牙舞爪的气势哪儿去了?如今倒像个受惊的小兔子。”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云曦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起的微弱气流,能看清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以及那紫瞳深处,自己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慌乱的脸庞。
一股热意“轰”地一下涌上脸颊,耳根瞬间烧得通红。是气的,也是羞的。
“谁、谁张牙舞爪了!谁像兔子了!”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羞恼,琉璃眸瞪得圆圆的,试图用凶狠的目光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可惜微微颤抖的尾音出卖了她。“你、你离我远点!”
看着她气鼓鼓又强装镇定的模样,苍溟眼中的那丝笑意似乎更明显了些。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又凑近了一分,几乎要贴着她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道:
“哦?这就怕了?本皇子还以为,敢在画像上偷偷描摹我的人,胆子应该不小才对。”
嗡——
云曦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彻底僵在了原地,连血液都仿佛瞬间凝固。
他……他怎么知道?!
那幅被她亲手焚毁的画像……他怎么可能知道?!
极度的震惊与羞窘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让她几乎无法思考,无法呼吸。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看着她这副彻底慌了神、仿佛秘密被戳穿后无所适从的模样,苍溟终于直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他紫瞳中那抹戏谑的光芒流转着,仿佛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
“看来,本皇子救下的,不只是个麻烦,”他拖长了语调,语气里的慵懒不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还是个……口是心非的小麻烦。”
说完,他不再看她那快要羞愤至死的表情,随意地摆了摆手,仿佛驱赶什么似的。
“行了,看也看过了,逗也逗完了。回去吧,小公主,你家那位冰块脸兄长,眼神都快把本皇子冻穿了。”
他话音落下,便不再停留,转身,玄色衣袍划过一个潇洒利落的弧度,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几个呼吸间,便融入了不远处三三两两交谈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云曦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脸颊滚烫,心跳如擂鼓,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他最后那几句话。
“偷偷描摹我……”
“口是心非的小麻烦……”
巨大的羞耻感与一种被看穿一切的慌乱,让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在这羞耻与慌乱之下,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却如同顽固的藤蔓,悄然滋生。
他看到了……他什么都知道……
琉璃对紫瞳,短暂的交锋,却已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